生随死殉 第285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又十日,礼部左侍郎李冠楠因病致仕。钦命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百里简,升任礼部左侍郎。

  太平二十二年夏,皇帝以内阁首辅大臣黎洵为总编篡,单学礼、李玑、沛宣文、陈梦湖、裴濮、梁志高、廖开碧、查清云、尚守志、百里简、黎簪云等,新修太平礼。又诏命州县举荐高洁博雅之士袁鸿志、黎华堂、杨炅、吴超杰、岑威、江上青、顾兴文、黄锦等赶赴京城,同修礼书。

  参与修礼的大臣名单列了差不多二百余人,实际上挂名的总编篡黎洵和紧随其后的单学礼等人,都不会真正参与修礼工作——内阁要忙政事,后边跟着六部尚书也都不是闲职,之所以被列进这个编纂名单,完全是一种政治表态:臣支持陛下修礼。

  真正关在小黑屋里日以继夜琢磨这个礼到底怎么修法儿的,领头人是刚刚走马上任的礼部尚书陈梦湖,得力骨干是百里简、黎簪云,以及傅觉非、梁胜文等几位翰林院的学霸。

  至于从各州县举荐上京的这批人也各有不同,有些是被修礼组举荐来的苦力,帮着干完活,肯定要授官的。也有些是作秀的民意代表,看,各个州县的宿儒名流都支持陛下修礼。

  等到彻底把这个修礼的班子组建起来,已经是太平二十二年的深秋了。

  长公主府送来消息,崇慧郡主又怀孕了。

  “这是好事。”

  谢茂很高兴,派了太医去衣家请脉,随后大批赏赐出宫。

  赵云霞回来禀报说,崇慧郡主身体康健,怀相也很好,谢茂就更高兴了。他去长信宫找太后商量,太后随后就下了懿旨,让崇慧郡主回宫中养胎。

  衣飞琥送谢团儿进宫时老大不高兴,谢恩的时候都有些言不由衷。

  ——谢团儿进了宫,他就不能天天见到谢团儿了。

  “这还不简单?”谢茂看着他略委屈的模样,笑道,“去找你二哥,叫他给你个牌子。”

  衣飞琥如今顶着的是衣飞珀的身份。衣飞珀本来在兵部任职,挨了揍之后就翘班不去了,兵部尚书尚守志也懒得管他——反正俸禄是朝廷出,那小爷到了衙门也是闷头睡大觉。不来更省心。

  衣飞琥一直想换个衙门。兵部衙门是真没什么实权,衣飞珀那位置更碰不到什么权力的边儿了。不管是卫戍军、中军,哪怕是锦衣卫呢?身边能带十个人那也比坐衙门好。

  他倒是没想过进羽林卫。二哥衣飞石是羽林卫将军,侄儿衣长宁也在羽林卫当差,他再挤进去就太打眼了。怕不是被人戳脊梁骨说,那羽林卫都姓衣了——虽说吧,羽林卫大概其也是姓衣的。这些年来,里边进了太多的衣家旧部子弟了。

  这会儿皇帝亲口答应让他进羽林卫,衣飞琥惊讶极了,皇帝这是打算明着来了吗?

  “你先进来熟悉熟悉,待团儿生产了,到朕跟前守几年。”谢茂道。

  谢茂的安排路线很明确,衣飞琥先挂上羽林卫的名号,方便进宫探望照顾谢团儿。一旦谢团儿生下孩子,衣飞琥就调任御前侍卫,在皇帝跟前服侍。这是看重也是历练,借着御前侍卫的身份,衣飞琥就能接触许多从前不方便接触的势力。

  再过几年,礼修成了,谢团儿就要封公主了。那时候衣飞琥成了驸马,很多事反而不好办了。

  衣飞琥除了磕头谢恩,也不敢露出“臣明白陛下您苦心打算”的表情。

  ※

  太平二十二年的冬天,太平礼编篡组就拿出了初稿,交皇帝御览。

  谢茂带着衣飞石去长信宫中,陪着太后一起看,在宫中养胎的谢团儿就在旁服侍茶汤。

  新编篡的太平礼没什么执行上的难度,最大的改变,无非是将公主婚礼与亲王婚礼合二为一,所有涉及吉礼、军礼祭拜时,不禁公主暂代。比较麻烦的是,如果公主一应待遇都和亲王相同,那这嫁娶还是乱套了。公主等同于亲王,驸马是否也等同于王妃?再者,帝王家庙有亲王无后则从飨的规矩,皇帝非要一视同仁,那公主此后无嗣,是否也能从飨?

  “怎么就不能了?皆是吾家骨血。”谢茂用御笔在礼书墨稿上画了个圈,表示可以。

  太后叮嘱大宫女给谢团儿送了一盅刚炖好的燕窝,说道:“大凡从飨皇帝的宗室亲王,多半都是开国之前就没了的皇伯、皇兄,今日岂有无嗣之说?宗室中好孩子多的是,挑一个过继了承嗣就是。”

  “倒是有个麻烦的事了。这公主无嗣,是从娘家挑孩子承嗣呢?还是从夫家挑?”太后故意问。

  “承娘家的嗣,自然从娘家挑。承夫家的嗣,就从夫家挑。这有何难?”谢茂满不在乎地说。

  谢团儿低头吃燕窝,仿佛没听见。

  ※

  太平二十三年夏,崇慧郡主诞下一女,重八斤七两,乳名十五娘。

  太平礼修成第三稿。皇帝钦命大理寺少卿陆行云、刑部右侍郎黄真,住进修礼小组的小黑屋,共同研究修改大谢律的可行方案。

  经过大半年的撕逼吵闹打架,太平二十四年春,太平礼编篡小组交出了大谢律修订初稿。

  仍旧是在长信宫中。

  太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衰老,曾经乌黑的长发十日之内变得花白,长出的新牙齿也在松动,她含笑坐在榻上,许久都没有动——她已经不能和从前一样随意起身走动了。她总是觉得疲惫,衰弱。

  谢团儿抱着十个月大的十五娘在她身边坐着,小女婴非常可爱,玩着自己的口水泡泡,甜甜地笑。

  太后偶然看孩子一眼,更多的时候,她眷顾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

  那才是她的孩子。她舍不得他。哪怕他已生得如此威仪万方、气势皇皇,在太后的心目中,他还是那个生下来都没力气哭的小婴孩。是她一生最美丽的奇迹,最不可思议的牵挂。

  这些日子来,皇帝几乎天天都来长信宫,一待就是七八个时辰。

  她精神好的时候,就能听见皇帝在外边召见大臣商量政事,有时候一觉醒来,睁开眼,也能看见坐在榻边的儿子一手拿着奏折,一边搂着衣飞石——衣飞石正小心谨慎地往后退。她知道,衣飞石能听见她从梦中苏醒的呼吸发生了改变,她也知道,衣飞石不想在她面前和皇帝太亲昵,怕她不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呢?阿娘不在了,我儿身边还有个深爱他的人陪伴他,想念他,阿娘再高兴不过了。

  “你也看出不妥当了?”谢茂正沉着脸发脾气。

  衣飞石点点头,说道:“百里简曾和臣说过此事。编篡组内部对此也颇有异议。”

  “何事?”太后问道。

  她如今两眼发花,别说做针线女工了,连字都看不清楚了。

  衣飞石恭敬地给她解释:“是说分家产的事。新修订的律法规定,家中男女皆有分割家产的权力,若分家时,只给儿子分割家产,不给或少给女儿,都要按率交纳罚金给朝廷。”

  太后想了想,说:“这是谁的主意?祸国殃民之恶法!”

  这个法条表面上看,是为了迎合上意,保证女子的继承权。然而,只要嫁娶之说不曾废除,给女儿分割家产就是不可能被推行的法条。这是利益之争。娘家不可能让出嫁的女儿带走家产。若强行规定不给女儿分割家产就处罚金,其后果很直接——但凡生下女儿,直接就溺死了。

  百姓不会考虑大家都杀女婴,十年后男多女少怎么收场,那不是他们能考虑的事。

  ——你想那么多,你家多生几个女儿分家产啊,反正我家不生。

  若百姓短视自私,不明白这个法条的弊端,能进修礼小组的官员大儒则绝不可能看不出来。可是,这个法条还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御前。

  百里简曾私底下跟衣飞石谈论过这个问题,显然是他在小组里势单力孤,说不上话。

  这是臣下对皇帝修礼发起的第一次反击。

  修礼容易,修律?皇帝也太异想天开了。很多事情束之高阁可以行,落地就会出乱子。

  “儿臣倒是以为,此律今日可立不可行,世易时移,再过二三十年,经皇爸爸圣君教化,民智开启,未尝不能遵照行事。”谢团儿发表不同的看法。

  对,现在这法条肯定施行不了,但是,皇父你先给儿臣定下来,等到以后我儿子登基了,我也不必再次修改大谢律了。一步到位岂不是更好?反正你都背黑锅了,帮帮忙呗。

  谢茂摇头,笑道:“小姑娘家见识。百姓私产如何处置,岂有皇权统管的道理?他就是儿子女儿一个不分,全部送给路边乞丐,也得随了他去。你呀,可别被下边居心叵测的小人带进沟去。”

  谢团儿闻言有些愣住,连太后与衣飞石也若有所思。

  在他们的意识里,皇权最大,这世上岂有皇帝管不了的事情?天下子民的性命都归皇帝管。

  谢茂的想法让他们都觉得很惊奇。细细一想,又觉得深有道理。庶民百姓若连家产如何分配都得听朝廷的安排,谁还愿意辛辛苦苦去赚钱?究竟是给自己赚钱,还是给皇帝赚钱?

  “你这些年都在养育孩儿,书且读得少了。待十五办了周岁宴,你将她和保保交给保姆照顾,自去上书房好好读两年书。”谢茂随口安排道。

  已经出嫁生子的郡主,好好儿地去上书房“读书”,往前数五百年也没这种安排。

  谢团儿放了孩子,裣衽施礼:“儿臣遵旨。”

  谢茂挥挥手,恰好大宫女送来一碗熬得烂烂的小米粥,他亲自接过来,说道:“阿娘,儿臣服侍您用粥。”

  “又不是孩子,哪里用得着。”太后嘴上嗔怪,却很配合地调整了坐姿,等着儿子喂。

  衣飞石看着她花白的发鬓上簪着那一朵漂亮的宫花,皇帝喂她吃一口,她鬓边的宫花就颤巍巍地闪烁出灿烂的光泽,美艳而衰败。

  娘娘。衣飞石双眸微黯。

第228章 振衣飞石(228)

  修礼小组暗中跟皇帝别苗头,衣飞石就怕皇帝一怒之下又杀人。

  先前已经罢免了两个礼部高官,修礼一事按部就班安安稳稳地进行着,若皇帝在此时怒而杀人,外界又不知情由,传出去人心惶惶,更兼惹人笑话——你是皇帝,你想修礼就修礼?被打脸了吧?

  皇帝其实没有衣飞石想象中那么暴躁,他默不吭声把礼书编篡小组分割成两个,一个以礼部尚书陈梦湖为首,对修礼心存异议暗中使坏的几个大臣都塞了进去,另一个则以礼部左侍郎百里简为首,专门负责把前者在礼书民律中埋的陷阱挑出来,重新修改。

  换句话说,就是让陈梦湖等人负责最辛苦的底稿,百里简带着人负责修订,查遗补漏。

  修礼小组的总编篡名义上是内阁首辅黎洵,陈梦湖与百里简都是编篡,称不上谁高谁低。百里简执行驳回底稿要求重制的权力时,陈梦湖等人不服,百里简就揣着衣飞石给的腰牌,跑去文华殿找黎洵写条子——我说了不算,总编篡的意见你是要听的吧?

  黎洵是个极其灵醒的聪明人,何况,他的女儿黎簪云成了太傅,他的立场根本暧昧不了。

  百里简来求他写条子,他就把底稿认认真真看一遍,多半都要写少则千字多则万字的指导意见,引经据典,苦口婆心地讲道理,那架势就是把陈梦湖等人当刚开蒙的小学生教导。

  百里简在一边看了都憋笑。

  他拿着总编篡的指导意见给陈梦湖一看,陈梦湖的脸就是绿沁沁的。

  黎洵和陈梦湖的亲爹前阁老陈琦是一辈人,他非要拿起长辈上官的架子,把陈梦湖当不懂事的孩子训,陈梦湖也只能吃了这口憋气。

  驳我的稿子,让我重新写,是吧?等着吧!陈梦湖跟他的老伙伴们开始使用拖字诀。

  ——有生之年,不能让这部违反纲常的礼书成稿,也算对得起圣贤,对得起祖宗了。

  谢茂早知道这群腐儒的操行,将小组拆分两边就是为了摆脱拖字诀的遗害。陈梦湖等人拖拖拉拉每日喝茶吃饭,想起来了才写两个字,隔壁百里简则带着人日以继夜地赶稿。

  礼书未修成之前,谢茂绝不会轻动。一旦修书修成,论功当行赏,论过当行罚。敢和自己别苗头的大臣,谢茂从来就不会显得多么宽和大度。

  何况,如今谢茂也没有功夫和下边人置气。

  太后的身体一日坏过一日,坐着坐着就会睡过去,睡下去就是大半天。

  太医署七八个太医在长信宫守着,个个心神不宁。太后这症状真正是神仙下凡也束手无策,偏偏此前都好端端的,半点症候也不显,就怕皇帝怪罪迁怒。然而,皇帝很平静。

  常年服侍宫中的太医们当然了解皇帝。不恭敬的说,皇帝那是够惊乍的。

  就拿襄国公来说吧,襄国公何等强悍的体格,轻易不生病,就算有点秋燥上火的毛病,不坐衙,下两天操就全好了。皇帝就着急呀,这生病了怎么能不开药呢?你是不是怠慢公爷了?

  逼于无奈,来请脉的太医就给襄国公开没必要吃的苦汁子。

  如今太后日渐不好,皇帝却半点不着急,也从不逼着太医开药吃。

  偶尔太医会建议,皇太后如今吃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东西不大好,皇帝默默听了,也不说话。

  甭管太医怎么叮嘱,但凡是皇太后想吃的想玩的,皇帝从来都不劝着,只要太后高兴,皇帝一言不发就在旁陪着。某日半夜,太后醒来,突然流泪要听曲子,皇帝披上衣裳来不及蹬鞋就往长信宫跑,守在太后床边哼了一宿。

  “儿臣不孝。”谢茂看着躺在床上日渐虚弱的太后,“往日就该多陪着阿娘。”

  太后似是疲惫极了,静静地躺着,闻言笑道:“孩子长大了,哪有牵着阿娘裙角不肯放的道理?我的茂儿是个争气孝顺的孩子。阿娘一辈子只得你一个,强过寻常人十个八个。”

  “天命所在,阿娘大限到了。只有一件事,阿娘不放心。”

  “阿娘吩咐。”谢茂低头握住太后的手,声音很低。

  “秀品,她伺候了阿娘一辈子。爹娘都不在了,没有夫婿儿女。我若去了,她怎么办呢?”

  太后交代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她既不担心儿子,也不担心娘家,甚至也不担心爱人。她担心的,居然是伺候自己的大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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