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64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太后翻了个白眼,挥手道:“阿娘替你做主了,就是六王府上的老拳师!待六王回来了,阿娘就去替你要来。”

  “六哥回来了。今日抵京,递了牌子要来见,朕听说六王妃归途染病,叫六哥先照顾王妃回府歇息,赐了太医,若是王妃无碍,六哥明日就会来见。”谢茂状若平淡的说。

  他已经派了美少年去勾搭六王妃了,效果让人牙疼——六王妃对那几个美少年毫无兴趣,反倒是六王来劲了,天天带着几个美少年不放。

  他竟然忘了,他那个六哥最是爱风流,最大的兴趣除了马,除了酒,就是画美人!

  “可说了是什么病症?严重么?”太后关切地问。

  谢茂看着她的表情,那是真的很恳切地关怀,并没有一点儿幸灾乐祸与妒忌。就好像关心的是一个……晚辈?莫不是朕想错了?谢茂摇头道:“朕也不知道。明儿六哥进宫了,阿娘问问吧。”

  太后招来大宫女,吩咐道:“让赵云霞大人去璇靖王府,替璇靖王妃诊病。宫中常备的药材预备一车带去。”她想了想,转头问谢茂,“六王府上有位小郡主可是?”

  谢茂笑了笑,道:“是。大名谢知非,小字谢谢。”

  太后也被这个促狭的小名儿逗乐了,吩咐大宫女:“将本宫那套白玉连环找出来,一并送去璇靖王府。告诉六王,若明日王妃不碍,叫他带着知非郡主进宫。若不方便,叫他照顾王妃,不必着急来见。自家人,不必拘束。”

  大宫女将她懿旨重复一遍,确认没错之后,方才领命而去。

  太后突然变得沉默,谢茂莫名所以:“阿娘?”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今年不选妃,明年不选妃,替你皇父守满了二十七个月,皇帝还有什么理由不选妃?”皇帝如今还年轻,没有子嗣,朝臣也不会太着急。可若是皇帝一反常态,连选妃都不愿意,这让朝臣们怎么想?没有后妃的皇帝,注定不会有子嗣,朝局如何安稳得下来?

  谢茂笑道:“明年再着急也不迟。”

  “阿娘不逼你。你和飞石在一起,阿娘也不反对。何妨做个样子呢?采选淑女入宫,给个不高不低的位分,你若乐意,就去坐一坐,若不乐意,后宫还有阿娘替你镇着,翻不起浪来。”太后觉得选妃与衣飞石毫不干碍。

  “此事儿臣心里有数,倒让阿娘烦心了,是儿臣的错。”谢茂想了想,说,“再过两个月,儿臣有个女臣入宫,搁在阿娘跟前装装样子,以后儿臣还有大用,阿娘教教她规矩。”

  太后是个极知道分寸的女子,她和儿子说话也是说一不二,不是她蛮横,而是她对皇帝提过一次的事,皇帝若不肯应,她就绝不会再提第二次。闻言点点头,道:“好。”

  ※

  襄州安平府。

  梅花寨本是一片野林,从陈京押解来一批女奴在此建起虏营之后,常有轮休的兵卒前来买春,这里就渐渐变得繁华起来。今日又有新女奴送抵,贪新鲜的兵卒早已排着队等候,个个摩拳擦掌。

  “听说这一批是宗室女!陈朝皇帝把他皇妃公主都赎回去了,没钱赎宗女,说不要了!”

  “这个好看。不知道睡这个要多少级。”

  “呵呵,多少级爷也睡得起。”

  ……

  兵卒们淫邪的笑声中,衣衫褴褛的陈朝女奴低头被押进了妓寨。

  这不是普通的妓寨,而是专供边军泄欲的军妓营寨,在这里通行的赎买货币除了银钱,还有战功。若一个兵卒仅有银两,斩首不多,那他就只能睡低等妓女。身份越高贵,模样越漂亮的军妓,都会有足够多的斩首级数来限定资格。

  衣飞石很少来这种地方。他在战场上对敌人从不留情,哪怕是妇孺也能毫不留情地砍杀,可是,下了战场,他没法儿面对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他从小就在军中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可是,这种事情他还是没法习惯。

  他今天之所以会来梅花寨,是因为他要找一个人。

  “二公子,快看,是二公子来了!”

  “不是说二公子从来不睡营妓么?也想弄个宗女玩玩?”

  把手妓寨的役兵上前施礼:“衣将军,请进。”

  衣飞石并未走进妓寨,他站在门口,听着妓寨里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心中很厌恶。明知道哭泣的都是敌国的女奴,他不该有任何同情心,他还是觉得很厌恶。

  曲昭跟在他身边,呼喝道:“把今天刚到的陈氏宗女都叫来。”

第63章 振衣飞石(63)

  刚到梅花寨的陈氏宗女都还立在门外,二公子要人,很快就尽数拉了出来。

  这群曾经尊贵的女奴们十人一队,用长麻绳绑缚着右侧胳膊互相串联。略显姿色的身上都只剩下粗布麻衣,反倒是长相平平的还残存着一两件被俘时穿戴的袍服。所有人都很脏,长发打结,沾着血渍精斑,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在抵达襄州之前,她们已经在前线十多个军妓营寨中辗转,刚烈的,体弱的,都已经香消玉殒,活着站在这里的要么双眼直愣愣地疯了大半,要么麻木不仁地低着头。

  衣飞石目无表情地盯着她们,曲昭问道:“左肩有血痣者出列!”

  人群里有了一丝骚动,最终还是没人“出列”。

  曲昭一脚踹在负责看守妓寨的役兵屁股上,将人踹了个趔趄:“听不懂人话?”

  役兵一个激灵,看着身畔二公子目无表情的脸,立刻唤来所有值守的役兵,十多个三五大粗的悍卒开始一个个检查,将所有新进寨的女奴衣裳掀开,察看左肩。

  这左肩的位置说大也大,说小不小,惟恐看漏了那颗二公子寻找的“血痣”,役兵们大手一张,将女奴们本就破烂的遮羞几乎全都扯了下来。旁边垂涎欲滴围观着等待买春的兵卒们个个面露淫邪,摄于衣飞石威严不敢高声议论,私语则窃窃不绝。

  衣飞石看着一群妇人袒胸露乳瑟瑟发抖的模样,握在袖中的拳头微微攥紧。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他常年领受长公主的苛待折磨,导致他对弱者有着非同寻常的同情心。

  理智让他分得清楚战时与非战时,战场上屠杀敌军、削弱对方悍卒时,他不会有半点犹豫,他甚至也曾以敌军尸首筑起京观,炫耀武力。可是,当他看到无力反抗的势弱者——就如同眼前这群羔羊般无力的妇人——他就会想起受制于礼法、亲情,在长公主面前全无抵抗之力的自己。

  在这个时代,贵族的眼中,庶民是资源,是财产,甚至是食物。而在男人的眼中,女人是同样是资源、财产、食物。两军交战时,屠杀对方的男丁,抢夺对方的财产和女人,女人可以用于泄欲、繁衍,饥饿时杀来充饥——哪怕高贵如宗女,依然逃不脱这个下场。

  衣飞石隐隐可怜着这些没有选择权的妇人。战争胜利时,她们是彩头,是锦上添花的荣耀,战胜失败了,她们就是牺牲品。

  但是,这个世道容不下衣飞石对她们的悲悯。

  正所谓好男不当兵,这时候但凡把脑袋挂裤腰带上出命拼杀的,第一为吃饷,第二为发财,升官那都是极其遥远的事情,普通兵卒不做那妄想。女人是财产的一种。打了胜仗,要记功,要发饷银,要抢女人,这是千百年谁都改不了的规矩。

  许多老兵在冲阵杀敌时,一根棍子胀得硬邦邦的,屠杀的快感与找女人的快乐糅合在一起,迷惑了他们的心神,很多时候根本分辨不清。杀与欲是埋藏在人类体内的兽性,大战之后的狂欢延续了千余年。

  衣飞石知道他无力去对抗这个世道。至少,现在的他还没有对抗的力量。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妓寨门外,双拳微紧,目无表情。

  一个肩上带有血痣的妇人被推了出来,役兵扒开她刻意耷拉住的额发,露出脏兮兮的一张脸,左眼下曾拉开一道口子,大片血渍污了她的脸,单从她的脸型轮廓看,依然能够看出几分秀色。

  也许是连日的遭遇让她衰老,也许她本就不年轻,她佝偻着背,看上去在四十岁上。

  曲昭上前再次检查了她的左肩,发现一颗细小的血痣之后,冲衣飞石点头。

  衣飞石转身就走。

  曲昭左右一看,找了个麻袋披在那妇人身上,押着她跟在衣飞石身后。

  衣飞石要在妓寨里带走一个女奴,谁也不敢阻拦。一直到他带着那女奴走远了,余下的兵卒才纷纷进寨买春,一边挑拣新鲜的宗女女奴,一边小声议论:“怎么挑了个老妇……”

  衣二公子爱好特殊的闲话,就这么隐隐约约地传了出去。经久不息。

  衣飞石直接将人带到了荒僻无人的古渡头,因河水改道,渡头早已荒废,依附渡头为生的庶民也随之迁移,曾有农夫在瘀田中开垦,偶然夏洪爆发冲没了几十口子,这地方就彻底荒废了下来,河水泛滥之后,偶然才有附近的村民前来挖泥沤肥。

  四月草木已深,十多个男子伏在草木丛中,见衣飞石带人靠近,迅速窜出来。

  “将军真乃信人。”一个青衣男子向衣飞石抱拳。

  这人穿戴朴素,看上去很不起眼,所带的仆从有老有少,却个个精悍内敛。正是衣飞石曾经在大理寺狱与谢茂提及过的陈朝名将陈旭。他和衣飞石打过招呼,目光就落在了曲昭身边的妇人身上,虎目含泪:“阿姊……”

  披着麻袋的妇人急切地奔向他,攥住他胳膊很久,突然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她咬得极狠,鲜血顺着白齿汩汩而下,泪水也一点点落在陈旭手背上,许久才发出呜咽的悲哭声,咯咯嚎哭质问:“你去哪儿了!父王母妃都死了!珊儿也死了!”

  当日衣尚予直扑陈京的消息传来,陈旭顾不上自家父母,领兵直入大光明宫,拉上天昌帝就跑——连天昌帝在后宫里的妃子、皇子、公主都来不及捎上,哪里有时间回王府找他自己的亲人?

  他为国尽了忠,却在那场逃亡中失去了父母亲族,仅剩一个守寡在家的长姐,也落到了谢军手中充作营妓。

  谢朝拿着陈朝一堆皇子公主也没用,谢茂不想要,运回谢京也是跟当年的幼株王女一样丢教坊司卖肉,不如直接就地卖给陈朝,叫他们花钱来赎。天昌帝把自家的妃嫔子女都赎买了回去,因走得匆忙,几辈子积攒的家业都丢在了大光明宫,实在没钱再赎宗女,干脆就不要了。

  陈旭是个极其要面子的男人,他母妃和未出阁的小妹在被俘当日就自杀了,他也根本没想过守寡的大姐竟然会活着!一直到天昌帝最后一批妃嫔被赎回西京,他才知道自家竟然还有一个姐姐在谢朝做女奴。

  他本可以通过正常的渠道,将他的姐姐赎回。但是,他没有。

  他通过暗地里的渠道联络了在襄州的衣飞石,以一百斤黄金私下赎买赞媛郡主。

  衣飞石知道陈旭是个极其骄傲体面的男子,天昌帝的后妃、公主,几次都是他出面来赎买回西京,言辞间对这群不曾殉节的妇人极其鄙夷。他心目中的女子就该与她的母亲端王妃与幼妹赞柔郡主一样,落入敌手的第一时间就自尽,保全陈氏宗室尊严。

  衣飞石觉得,陈旭大约是面子挂不住,所以才想私下把姐姐赎回去。

  陈旭带来的黄金早已交给了衣飞石,哪怕襄州是衣飞石自己的地方,私会敌将也不见得多安全,衣飞石道:“人交给你了,如何离开,在下恕不负责。”陈旭走的不是正式渠道,悄悄潜入襄州赎人,衣飞石也不可能给他通关的凭证。

  陈旭将姐姐搂在怀里,道:“这是自然,不必将军费心。多谢衣二将军。”

  衣飞石也不可能真的放他在襄州乱逛,正要差遣曲昭跟着他离开,陈旭搂着赞媛郡主的胳膊陡然一旋,咔嚓一声毛骨悚然的断骨声传来,赞媛郡主纤细的脖子转了个圈,竟从伏在陈旭怀里的角度,转过来软绵绵地垂着,正对着衣飞石。

  曲昭惊呆了,半晌才“嘿”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抒发胸中惊愕恍悟的情绪。

  陈旭根本就不是来赞媛郡主回西京的。一开始,他的想法就是杀人。

  他连被俘虏的妃嫔、公主都鄙夷不尽,又怎会容得下在谢朝军中辗转了十多个妓寨的亲姐?赞媛郡主活着就是对他的羞辱。他只能有一个殉节的姐姐。今日死在襄州的,只是一个没有姓名的陈朝女奴,绝不是他的长姐。他的长姐赞媛郡主早在陈京被破的当日就死了!

  衣飞石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滚。”

  陈旭眼中还带着泪水,他用匕首划花赞媛郡主的脸蛋,再扯开赞媛郡主身裹的麻袋,将她左肩上的血痣一刀剜下,随后抛下那具仍旧温热的尸体:“告辞。”

  不止不带赞媛郡主回西京,还毁了赞媛郡主的尸身,连挖个坑把亲姐埋葬了都不肯!

  衣飞石一直冷冷地看着陈旭飞快离开的背影,眼看陈旭带着人就要消失在他的射程,他终究还是忍耐不住,转身取过马背上的长弓,不曾用箭,拉开空弦,嘣地放出一缕空箭!

  他原本就射术奇高,再有太后所授箭术,已见小成。

  空箭成势惊飞,分明空无一物,陈旭依然为势所夺,只觉得脊背处一阵冰凉,就似有无形的利箭刺入了他的骨髓!

  他被惊得一个哆嗦,形神俱僵,扑地直撞足下草木。

  身边侍卫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地上竖起的树枝方才躲过了他的眼眶,逃过一劫。

  饶是如此,陈旭脊背上也似被重击了一箭,半天无法动弹。

  几个侍卫直接将陈旭架起,飞速逃窜。——哪怕衣飞石只带了一个人,可他神箭威名在短短数月间已响彻西北,没有任何人敢在他手里握着长弓的时候试图反杀他。

  曲昭悄声道:“公子,不如……”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陈旭就带着十多个人潜入襄州,也算是胆大包天。衣飞石就算不调动兵马,独自一人也能把他扑杀于此。

  衣飞石摇摇头。

  如今谢朝在西北的兵力也不怎么足够,当日杀进陈京完全是个意外,衣尚予回京后,衣飞金统率部卒。他没着急分兵去占领每一座城——兵力根本不够使——他就是在城防已溃的西北诸城中,尽力歼灭陈朝散兵。

  不管是逃兵还是早已退伍的老卒,只要看着不像是农夫的、啸聚成群的,尽数斩杀。

  不止是尽力削弱占领区的陈朝抵抗力量,也是为了搪塞住蠢蠢欲动的老将们。

  衣尚予不肯自立“断腿”回京去了,急欲拥立的老将们就将目光投向了衣飞金。衣尚予在西北固然有被黄袍加身的危险,可是,他在,老将们毕竟忌惮几分。换了少老板衣飞金来当掌柜,威慑力就差了老半截。

  衣飞金一反常态的心狠手辣,不止把无所事事的老将们差遣得团团转,也隐隐镇住了这群有几分看他不起的老叔们。几个不安分的老将军都被衣飞金放在外边“荡寇歼敌”,一时半会没功夫鼓动衣飞金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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