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山 第7章

作者:蜜秋 标签: 宫廷侯爵 年下 天作之和 强强 穿越重生

尖细声音再度响起,却只阴侧侧的几声附和笑声。

苍髯客扭头回身,马背上举起右手,长刀刺入夜空,刀尖倾倾向前一指,身后钢盔铁骑悉数出动,瞬间奔至城门,眼见这守城将士自瞌睡中醒来,睁着无辜茫然双眼,望着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凶猛铁骑,还未看清便已血溅当场,转眼城门已破,铁骑无遮无挡的冲入沉睡中的查哈镇。

……

殷涔头痛欲裂的醒来,发现仍躺在平靖校场的衰草从中,玉壶冰的空酒壶还攥在手里,没想到此番竟然醉到夜宿郊外,若不是夜里寒气逼人,只怕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醒。

望向已经鱼肚白的天空,殷涔判断此刻约莫卯时初,他翻身抖落身上草屑,想起家中父母和殷苁,自己一夜未归,他们怕是此刻不知急成什么样了,心中焦急愧疚,忙唤过一剪梅策马回奔。

还未至城门,毫无来由的殷涔全身汗毛倒竖,一股陌生的血腥之气令他全身陡然警觉,多年训练之后,殷涔第一次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杀意,他勒马停住,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迹象,带着一触即发的敏锐警觉行至城门外,却见了满地血泊,守城将士的尸体横乱在地面,多数还睁着茫然双眼,殷涔想起父母一家三口,疯了一样朝前奔去。

往日平静的查哈镇,在这个黎明彻底静止。殷涔下马一步步往回走,泛白的天色下是一片死寂的街,往日这时分已经有早点铺开门,张麻子该在热气腾腾中开始叫卖,赵阿姐也该搬出桌椅板凳至沿街……而今寂静得只如一座空城,街道上留着杂乱的血印子,滴答答的血迹满街满门。

殷涔抖着双手推开自家大门,前厅一片狼藉,屋内原本不多的几件家具陈设被尽数斩断,卧室门下有血迹淌出来,殷涔抖着全身推了推殷铁匠夫妇的房门,一见房内情形,整个人顺着门软在了地上。殷铁匠和甘氏倒在一地血泊中,殷铁匠手中还握着一柄自家锻打的刀,显是死前与入侵者发生过奋力打斗,倒在血污中的双目兀自怒气圆睁,而甘氏伏在丈夫身上,背后被割开的衣衫挂着数刀恐怖刀痕,往外淌的血都还未完全凝结,殷涔浑身浑身发抖,从嗓子里挤出一声低哑的呜咽,像被人卡主了喉咙,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一片死寂中,突然对面床底传来低不可闻的一声抽泣,殷涔挂着满脸泪愣怔住,犹疑试探的出生声问道,“苁儿,是你吗?”

一双细白小手缓缓自床底探出,殷苁抬头看向殷涔,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殷涔三两步跨过,从床底拽出妹妹,将浑身颤抖的小人紧紧抱在怀中,两个人呜咽着说不出话,只泪珠子一串串落下。

殷涔捂住殷苁双眼,将她抱出房外,回到自己房中,入眼也是一片狼藉。

他问道,“苁儿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事吗?”

殷苁点点头,如此惊吓之下讲话竟然还不失条理,“昨天等到半夜还不见你回来,爹娘着急,准备出门去寻你,我一人在家害怕,娘就让我到他们房中,娘陪着我,爹爹自己出门。”

“结果不到一刻,爹爹就又回来了,说在街头看见一队骑兵,挨家挨户的进屋杀人,都举着明晃晃的刀,血流了一路,爹跟娘说赶紧从后门走,结果还没来得及,那些人就踹门进屋了……”

“爹爹拿了刀跟他们拼命,娘只来得及把我塞到床底下,还给了我一个包裹……我不敢动,娘说,如果哥哥回来,就把这个给他。”

殷苁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布包,殷涔拆开,是一支碧绿玉簪,和一封泛黄的信笺,殷涔知道,这是有关他身世的证明,他没看信笺,只把玉簪收入怀中。

他拉起殷苁,“此地不能再留,苁儿今日起,要跟哥哥流浪四方了。”

殷苁点头,“苁儿不怕。”

殷涔揽她入怀,“我知苁儿勇敢,日后你我相依为命,哥哥必叫人不再欺负你。”

闭目之间尽是殷铁匠夫妇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殷涔不敢想,如果昨日他跟往常一般待在家中,这惨剧是否还会发生,他不觉得以一人之力可以抵挡一队钢盔铁骑,但,至少他可以如殷铁匠一般,为之奋起反抗,他宁愿尽力一搏哪怕不敌后死,也不要带着永无止境的懊悔愧疚活下去。

此前厌倦至顶的安安稳稳百无聊赖,此刻突变成心头刺。

天已朦亮,殷涔将殷铁匠夫妇双目合上,厨房仅剩火油浇了个遍,扔下一粒火星,火势瞬间燃起,殷涔抱起殷苁从后门离开,火光渐盛,老旧的屋子瞬间燃成一大片,浓烟熏天。

殷涔头也不回,将殷苁抱在身前,横跨在一剪梅身上,大喝一声,马蹄嘶昂超前奔去。

哪管身后火光遍天,映成一道烈色朝霞。

殷涔此刻只想到一个名字,沈沧,他想取了青山刃,远赴他乡,去寻那个给过他承诺的人。

策马至城外,殷涔远远瞧见不知为何又返回的大队铁骑,情急之下赶紧抱着妹妹下马,狠拍了下一剪梅,马儿兀自奔腾跑开,他抱着妹妹隐在杂草丛林中,屏着气息等军队过去。

殷涔想了想,舍了一览无余的平整官道,改走密林小径。这条通往青远府的密林山路殷涔曾听沈沧提过,为避人耳目,沈沧从不走官方大道,而是一趟趟探查之后,在四周布下自行规划的密道行径。

沿着沈沧做下的路径标记,倒不至于迷路,只是行走得极为缓慢,一天水米未进,眼下天色渐暗,殷涔不忍让殷苁再继续疲惫赶路,决定找个隐蔽处度过这一夜。

将殷苁藏在一棵干枯的树洞中,殷涔去摘些果子果腹,兜了一包果子正欲往回走,却听见密林中传来脚踏林木快步前行的悉索声,殷涔心下一惊,又一次感受到彻骨杀意,他小心轻身跃上树干,瞧见不远处一队兵卒正在密林中蜿蜒前行,尽管打扮尽数相同,殷涔却认出不是之前在查哈镇外见到的那一队行军,领头的几个骑马军官也无半面苍髯,军队所行方向正是殷苁藏身所在。

殷涔定了定神,悄无声息的飞身落地,扔掉刚摘的果子,疾行往回,赶在军队前要带走殷苁,快要靠近树干,殷苁却似感应到他,从藏身树洞钻出,一把仍带着啜泣的嗓子喊道,“哥哥,我怕!”

殷涔心中大叫不好,果然,这一声之后,行进的军队在半秒停顿之后,加快速度朝他们的方向疾行,先头的军卒已然瞧见他们身影,骑马的几个军官汉子飞驰向前,将他和殷苁包抄在内。

见是两个半大小儿,骑马的军官们不以为意的笑了,其中一个举着刀,瞪着眼睛朝殷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中饱含肆虐。

殷涔见这队军卒打扮,确定不是如他一般的中原人,个个高鼻深目,眼珠色泽如琉璃清浅,为首的军官并未将殷涔放在眼中,对举着刀的军汉说了几句异域话,军汉一把跨下马,提着刀带着阴邪笑意朝他步步逼近。

殷涔心知对方想一刀了结他和殷苁,他将殷苁护在身后,军汉咧嘴一笑,挥刀直直向前,殷涔飞身向前迎击,待近时却偏身矮过,架肘抄拳向上,辛家二十四手化掌为锁,勾住对方喉头,内力贯穿指尖,随着一声爆喝竟生生将对方脖颈捏断了!鲜血如泉般涌出,殷涔胸腹微喘,这是生平第一次取人性命。

为首的军官似完全想不到出现此等局面,调转马头对着殷涔,眼中神色不辨,四周骑马的军汉们早已按奈不住纷纷下马,包抄住他和殷苁的范围越来越小,殷涔一手护住殷苁,一手奋力与军汉们交手打斗,手无半寸兵器,又分心要保护他人,殷涔渐觉力不从心。

但始终记得那句,此后再不会让苁儿被人欺负,而今面对重重包围,殷涔想起死不瞑目的养父母,心中拼了命也要护殷苁周全。

电光火石间,殷涔忽觉手中一空,殷苁已被为首的军官拎到了马上,一只弯月匕首对准了她的咽喉,殷涔双膝一软,当下跪地,颈上也架上了一柄白刃,旁白的军汉正要动手,为首的军官突然开口,用的却是异域口音的中土汉话,“留下他,带回去。”

动手的人愣了愣,极不情愿的松开手,将殷涔用麻绳层层捆住,一端攥在手中,翻身上马,拖着他往前走去。

殷苁却被为首的军官留在了马上,兄妹俩对视相望,殷涔摇摇头,远远使过一个眼色,殷苁又红了眼,一串串珍珠般泪珠子挂满了莹白小脸。

第8章 角斗

密林里行进了不知几日,殷涔周身的伤开始发作,浑身滚烫,昏昏沉沉,却依稀辨认出这是往青远府、关西七卫背道而驰的方位,待出了密林,他已经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眼前草木渐稀,视线尽头只见黄沙滚滚,烈日高悬,他被猛力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跨进沙尘。

半路上,殷涔身上的绳索被换成铁镣铐,行进路上又遇到好几队穿着一样的军队,整支队伍越来越大,殷涔认出其中一队的首领,那个只见过一面,却再也忘不掉的半面苍髯客,他似是全军首领,遥遥行在最前端。

殷涔被丢进了马车拖着的木枷笼,囚笼里都是如他一般带着镣铐周身伤痕的男人,没有人说话,殷涔记挂殷苁,却发现庞大的行军队伍中,根本找不见那个带着殷苁的军首,他在有限的空间内四处张望,再没发现殷苁的影子。

突然间,身后一辆马车上传来骚动,殷涔蹲低扒着木板回头看,一个身形高猛,穿着宁朝军服,带着镣铐的男子从另一只囚笼中破笼而出,就着镣铐当兵器,一连打倒好几个押运军卒,然而紧跟着就被提着刀围攻的军士们割破了喉咙,鲜血溅落黄沙,殷涔看到那个厚实身影重重倒地。

殷涔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挤进来一个人,如他一般蹲低着,在他耳边很低的声音说道,“别怕。”

猛的低头,看到一双褐色明亮的眼睛,殷涔打量了下,满头脏乱的头发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黄黄褐褐的一张脸,衣衫比自己还要破,看着年纪跟自己相仿,却似乎比自己还要沉着冷静。

“梧叶儿,”黄毛小子指指自己低声说道,“我家住查令镇,你呢?”

“殷涔,查哈镇。”刚说完几个字,囚笼上方已劈头盖脸下来一鞭子,浑浊的口音吼道,“不准说话!”

两个小儿噤了声,却一直紧紧靠在一起,随着马车深深浅浅的晃荡,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