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 第101章

作者:林暮烟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其实这个问题不必霍绝回答,水镜早已心中有数,这批人马虽是声势浩大,但若算起人数,恐怕连五千都不到。

  霍绝听出他的意思是在说霍家军人数远不敌大銮,但寡不敌众并不是他退缩的理由,便朗声答道:“加上我,共三千六百一十四人。”

  水镜点了点头,又道:“第二个问题,你率军不远千里驰援国都,为的是什么?”

  此话依然是明知故问。

  霍绝虽是觉得他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答道:“既是驰援,自是为解国都之围,救陛下和百姓于水火。”

  “哦——”

  水镜拖着长音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继续问道:“第三个问题,你身后的这些人,效忠的究竟是国主,还是你?”

  霍绝怔了怔,微微蹙眉。

  在他看来,霍家军自然是效忠国主,可不知怎的,这话竟是到了嘴边却答不出口。

  当日他在南境麦田关被一贬再贬,国主下令将霍家军并入朝廷,可霍家军却因他被贬之事心中不忿,纷纷称病卸甲归田。

  有此一事在,他还能理直气壮说霍家军效忠的是国主吗?

  不仅是他,就连他身后的所有人都相互看了看,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水镜知道这个问题霍绝根本无法回答,也并不打算等他回答。

  他低头理了理膝上衣摆,不急不慢道:“第一,你霍家三代为将,理应知晓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敌则战之,少则逃之’,更应该知道‘小敌之坚,大敌之擒’的道理。你以三千人马与大銮十八万大军相抗,纵使你霍家军个个精骑善战以一当十,也绝无胜算,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杀敌数倍后全军覆没。”

  霍绝平静地听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是对水镜所说的后果早有预料。他身后的霍家军也是一样面不改色,仿佛水镜口中的“全军覆没”说的不是他们一般。

  水镜知道,霍绝乃至整个霍家军都并不怕死,故而也清楚这个理由并不会令他有任何触动。

  水镜接着道:“第二,你说你前来驰援是为解国都之围,救国主和百姓于水火。可现如今国主已然归降,大銮向来不曾苛待降者,他并未身处水火。再说国都百姓,大銮围城乃是为了夺城而非屠城,如今城既已到手,大銮自不会为难百姓,何来水火一说?”

  霍绝率霍家军前来本是为了支援,可如今他们要支援的人已然放弃了抵抗。

  水镜知道,霍绝之所以还想前去是因为他根本无法接受国主归降的事实。

  他心中有怒,怒国主与百官不争,心中有恨,恨大銮咄咄逼人。怒恨交加之下,他只想冲入敌阵浴血一战,哪怕最后碎首糜躯,万劫不复。

  但是,他或许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却不会不顾另一样东西。

  水镜看向霍绝身后的霍家军,道:“第三,将军不妨回头看看这些追随你的人。因你被贬,他们卸甲归田,因你召集,他们又披挂上马。聚散皆是为你,因为他们自始至终效忠的人都是将军你而非国主。往日你效忠国主,他们便以你马首是瞻,跟着你出入沙场浴血奋战。而如今你所效忠的人已然为了苟全性命而归降,你却要这些效忠于你的人为了你的悲愤陪你送死。将军不妨扪心自问,你可对得起他们?”

  霍绝双眸微颤,眼中似有水光闪动,他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说出任何话来,低下头去,咬牙狠狠攥紧了缰绳。

  水镜这话说得很重,霍家军听得极为难受,崖顶上一直站在水镜身后的那个兵士看到了霍绝隐隐发红的双眼,更是情难自抑,蹲身趴在崖边大声喊道:“将军!你别听他胡说,没什么可对不起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兄弟们跟着你绝无怨言!”

  谷中其余霍家军听了,赶忙跟着道:“对,将军,咱们绝无怨言!”

  “对,绝无怨言!”

  “绝无怨言!”

  水镜垂眸一哂,他知道,此时霍家军说出的这几句比自己所言千百句更为戳心,霍家军越是无怨无悔,霍绝便越是愧疚难当。

  水镜撑地起身,拍了拍身后尘土,缓缓道:“诸国之间的纷扰我本不欲多管,只是今日有幸见识了将军的惊绝身手和霍家军的不凡气度,心下钦佩,不愿诸位羊入虎口枉送性命罢了。若将军仍旧执意前往,我亦不再阻拦。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将军好自为之吧。”

  说罢,水镜转身,迈步往山中行去。

  “等等!”霍绝忽然喊道。

  水镜顿了脚步,回身俯视。

  霍绝仰头望着他,双眉微蹙,眼中满是不解与疑惑:“阁下……究竟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藏天使可爱指数妖妖灵,醉里挑灯看剑,锦鲤的营养液和霸王票^▽^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敌则战之,少则逃之,不若则避之。——孙武《孙子兵法》

  小敌之坚,大敌之擒。——孙武《孙子兵法》

第130章 暗探兰兆寻真相

  他此时已经相信眼前这人并无恶意, 但他实在是不明白,此人既然说“诸国纷争不欲多管”,显然不属于任何阵营, 那么他又为何能对大銮兵力分布了解得如此清楚, 为何会恰好出现在他率兵驰援的必经之路, 又为何要出言劝阻他前去赴死呢?

  水镜笑了笑, 想起人间常以“天命”,“缘分”之类的说辞来给巧合披上一层玄而又玄的外衣, 便索性也借来一用,道:“将军可信天意?”

  霍绝抿了抿唇,似乎是认真考虑了一番,这才严谨道:“略信几分。”

  水镜点了点头,道:“那将军就当我的出现是天意便可, 是天意让我来给将军做这……指路人。”

  霍绝似乎放松了些,但放松之后, 眼中的失落与黯然却失了遮掩,逐渐浓郁起来,他收回仰望的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峡谷前方, 凝眉喃喃道:“可在下……此刻却不知路在何方。”

  水镜垂眸静了片刻, 抬眼道:“将军现有的兵力与大銮悬殊太大,无论硬拼还是智取都没有胜算,但若是将军今日愿意避其锋芒保全实力,来日未必没有机会发展壮大卷土重来。”

  “将军须知, 路并非只通往前方, ”水镜抬手指向霍家军的来路,“也通往身后。”

  霍绝顺着他指的方向回过头, 所有霍家军也回头望去。

  许久后,霍绝转回头来,对水镜遥遥抱拳道:“多谢。”

  水镜轻轻颔首:“告辞。”

  说罢,再未停留,转身离去。

  谷中马蹄声起,水镜并未理会,一路上至山巅,这才停下脚步,回首望去。

  滚滚烟尘中,骏马遥遥向南方奔去,虽不如来时急切,马蹄声中却依旧透着笃定。

  水镜并不知晓这名震四方的霍家军往后将会何去何从,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要费如此多的口舌横加劝阻。

  许是如他自己所说,是为霍绝的惊艳身手和霍家军的不凡气度而心折,不愿见他们枉送性命,又或者只是心意所引,故而随心所欲。

  水镜垂眸笑了笑,这世上之事本就未必桩桩件件都能寻出个缘由道理,想做便去做了,这即是水镜的道理。

  转身欲离开时,他忽而想起解无移的一句话来。

  “在你看来,诸国纷争或许只是来日史书中潦草一笔,而我却身在史中,避无可避……”

  水镜偏了偏头。

  旁人乃是避无可避,而自己却是可避却未避。

  如此一来,是否也能算得上是身在史中了?

  他轻笑,挑了挑眉。

  成为史中之人。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

  与石不语约定的三月之期如今还剩下一月多,水镜漫无目的地走在山野间,想起释酒曾说的兰兆内变,便索性转了方向,由白赫往西去了趟兰兆。

  先前水镜与释酒都推测,乌兰达根本没有离开兰兆,他的境遇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被图克巴安杀了,要么是被图克巴安囚禁。

  水镜更偏向后者。

  他知道乌兰达手中握着能够统御兰兆战马的御马哨,而这一力量必然是图克巴安不舍放弃的,即便他想杀乌兰达,也必然会先得到御马哨吹奏之法。

  但依着乌兰达的性子,必是刀架在脖子上也逼不出一个字来,想从他口中问出御马哨吹奏之法,恐怕要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磋磨。

  水镜暗中跟了图克巴安几日,没费多少功夫就跟着他在一处人迹罕至的草原上找到了软禁着乌兰达的穹庐。

  乌兰达虽被软禁,过得倒还算悠然自在,该吃便吃,该喝便喝,无论图克巴安如何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他都当是耳旁风吹过,不怒,不屑,不理会。

  不过,他二人对话中透露出的内情倒让水镜有些意外。

  原来,就连乌兰达的亲姐姐,图克巴安的枕边人乌兰塔娜也不知实情,她还真当乌兰达是通敌未成畏罪潜逃,还因此觉得愧对图克巴安,故出面帮图克巴安安抚乌兰部众将,规劝他们与图兆合并。

  水镜撇嘴摇头。

  人间常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看来果真如此,乌兰塔娜这一出可真是给了图克巴安不小的助力。

  探明乌兰达下落后,水镜算着时日,未再继续在兰兆停留,返程往琼国行去。

  路过钟灵时,水镜在钟灵国都四处转了转,随后便继续往南,回到了琼国境内。

  此时夭桃镇上的桃花已经谢了,虽再无那灼灼明艳之景,但仍有青草翠树环绕,倒也不显暗淡。

  夏日已至,镇上随处可见的小池中莲荷摇曳,蜻蜓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盘旋,偶尔在水面轻轻一点,颇有几分俏皮之意。

  到了石家桃园,刚进大门绕过几株桃树,水镜便看见石不语站在一架木梯上,挽着袖子,操着一把硕大的修枝剪正在给桃树修剪枝叶。

  水镜摇了摇身旁的桃树,枝丫“哗啦啦”颤了起来,石不语扭头看来,见来人是水镜后,立即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从那三尺高的木梯上一跃而下,将手中修枝剪往树下一丢,快步跑到了水镜面前。

  水镜不懂这小哑巴为何每次见到自己都如此兴高采烈,但却每次都会因他这笑容而觉得心情愉悦。

  水镜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也不避,抬头喜笑颜开地望着水镜,笔划道:恩人先去屋里小坐,我去地窖取剑。

  水镜笑道:“好。”

  穿过桃林,到了那瀑布汇入的池边,水镜顺着木桥往那木屋走去,还没接近,就已嗅到一股淡淡鱼腥。

  屋里的摆设和上一次来并没有多少不同,只是多了几盏香碟,香碟很是精致,碧色碟底盛着清水,中间一朵白莲香托,莲花中心钻着香孔,线香立在香孔中,丝丝缕缕的烟气袅袅升起。

  水镜猜测,这些香大约是为了驱散鱼腥,而那鱼腥大约是熬制鱼鳔时的残留。

  石家桃园中不止这一间屋子,卧房,东厨,书屋,锻造间一应俱全,而石不语却偏爱这临水的一间木屋,他制作器物的工具大抵都放在此处,也爱在此处钻研那所谓的“玄机”,待在这间屋子里的时间大约比待在其余各处加在一起还要多。

  水镜等了没多久,便听“嗒嗒”脚步自木桥上传来,石不语一路小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逃命。

  片刻后,石不语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屋子,额上有微微薄汗,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对水镜粲然一笑,将抱在怀中的布裹递给了水镜。

  水镜接过打开一看,先是吃了一惊。

  他原以为会看见那抹着夜明珠粉的剑刃,却不料先入眼的是一只雕刻得极为精美的剑鞘。

  这剑鞘通身雪白,以卷浪纹镂空,流畅曲线相互盘绕,如层层海浪相撞相逐。

  水镜自下而上看去,这才发现不仅是剑鞘,就连原本被水镜削磨得颇为粗糙的剑格与剑柄此时也雕上了纹样。

  剑柄以云气纹暗雕,而横在剑鞘与剑柄之间的剑格则在云纹正中还雕了一轮被掩去下半的明月。

  如此一来,上为云,下为海,中悬月,顿时构出一幅海天共明月之景。

  水镜啧啧称奇,忍不住抬头看向石不语,便见石不语笔划道:我预估时间有误,剑身完工只花了不到二十日,我看剩下时间还多,便用恩人先前用剩的鱼骨做了这只剑鞘。

  水镜冲他竖起拇指赞道:“大师不愧是大师,这手艺简直绝了!”

  石不语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咧嘴笑了笑,在案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