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 第119章

作者:林暮烟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第149章 虞境千景贺生辰

  水镜脚步一顿。

  这几个月以来, 解无移从未主动找过他,甚至先前在水镜几次试图与他搭话时,他都是一副忙得不可开交无暇理会的模样, 水镜着实没料到他此时竟会突然出声叫住自己。

  这声“师父”竟都因久未耳闻而有些陌生了。

  就在他愣神的这短短几瞬, 解无移已是拉开屋门走了出来, 水镜一时有些摸不准他的用意, 转身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解无移走到他面前,问道:“师父明晚可否去东宫一趟?”

  水镜疑惑道:“去做什么?”

  解无移道:“这段时间忙于政务, 都未能与师父多聊几句,所以明晚想与师父促膝长谈,不知师父可有空闲?”

  水镜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点了点头道:“好。”

  解无移道:“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没再多言, 迈步与水镜擦肩,往东宫方向行去。

  水镜转身看着他的背影, 竟一时有些恍惚。

  先前他几乎已经确认了解无移是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他,可此时却突然邀他明晚前去相谈,倒叫水镜又有些摸不准他究竟是何态度了。

  但不论如何,这大抵应该也算是件好事。

  水镜轻笑眨了眨眼, 决定还是莫要胡思乱想, 顺其自然便是。

  虽是想着顺其自然,可第二日水镜还是莫名从清晨开始便有些心浮气躁,他也不知自己在浮躁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一日仿佛比以往每日都要漫长些。

  往日看那掌库大人给烟雀授课还觉得有点意思, 可今日却是半分也听不进去, 只觉聒噪异常。

  到了午后,水镜一边听着掌库大人絮叨一边时不时往窗外空中看一眼, 只见那太阳活像是在中天扎了根,半天也挪不出半寸,叫人简直想上去推它一把助它西移。

  好容易熬到日落月升,水镜估摸着解无移应该也差不多忙完了,这才动身往东宫行去。

  刚入东宫,远远便见解无移在殿前院中负手而立,似是已等候多时。

  甫一看见解无移,水镜心中那丝浮躁瞬间便烟消云散,就像是褶皱的纸张浸入了温水,悄然舒展开来。

  “师父。”

  解无移迎上前来,陪着水镜进了殿中,而后侧身道:“师父先在此稍候,我片刻就来。”

  水镜虽不知他要去做什么,但却也没有多问,颔首道:“好。”

  解无移出去后,水镜踱到窗前鸟架边逗起了白毛。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似乎养鸟亦是如此。

  白赫土生土长的海东青大多凶狠,而在虞国长大的白毛则温和许多,唯有在对方来者不善时才会展露出一丝犷悍,其余大多时候无非就是与寻常鸟雀相比稍显傲慢些。

  白毛平日里喜欢与人玩“躲爪子”的把戏,但凡有人伸着手指去点它的爪子,它便会极快地跳到一旁,你追到一旁它又跳回原处,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乐此不疲。

  对上旁人,最后胜出的往往都是白毛,它的反应实在太快,几乎从头到尾都不会被碰着一下。

  但每次对上水镜时它可就没那么威风了,它跳得快,水镜的手却更快,回回到最后它都是左支右绌横冲直撞,翅膀拍得几乎要掉下毛来,鸟架也被晃得哐哐作响,食水洒落一地,怎一个鸡飞狗跳了得。

  当初它第一次被水镜“击败”时,气得满屋子转着圈乱飞,一边飞还一边狂叫,解无移在旁笑得身子发颤,最后无奈道:“我看明日还是给它栓条链子吧,否则我真担心它总有一天会被师父气得离家出走。”

  想到此处,水镜低头看了一眼白毛的两根小细腿,正在此时,门口恰好传来解无移的脚步声,他顺口问道:“先前不是说要给它栓链子么?怎么没栓?”

  问完话,水镜回过头去,见解无移手中端着个漆木托盘,上头搁着瓷瓶杯盏和一副碗筷,碗里还在冒着热气。

  水镜顿时便忘了链子的事,转而问道:“你还没吃?”

  解无移弯腰将托盘轻轻搁在案上,直起身道:“师父方才问我什么?”

  “哦,”水镜又被扯回上个话题,指了指白毛道,“你先前不是说怕它离家出走,要给它栓条链子么?”

  解无移看了一眼白毛,道:“它若是真想走,我强留它又有何意义?放它走便是。”

  水镜挑眉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那托盘上,这才看清那碗里装的是面条,上头卧着个黄澄澄的鸡蛋,汤里还有几根翠绿的青菜。

  水镜虽是不必吃饭,但千年来各式各样的饭菜早已见了个遍,这碗面看着倒是清爽,但那面条根根粗细不均,不像是出自宫中御厨之手。

  解无移见他盯着那碗面,适时道:“我第一次做,似乎做得不太好。”

  “你自己做的?”水镜意外道。

  解无移点了点头。

  水镜不太理解地笑道:“你想吃什么和膳房说一声便是,还用得着自己亲自动手?”

  解无移沉默片刻,道:“这是给师父做的。”

  “我?”水镜有些诧异。

  他明明记得早在当年出海时就已经告诉过解无移自己不必吃饭,他不该不知道才对,怎会无缘无故突然给他下一碗面来?

  解无移见他一脸茫然,道:“看来师父是不知今夕何夕了。”

  水镜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他知道今日是初五,可初五有什么特别的吗?

  好在解无移早已看出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解释道:“今日乃是立春,我听国师说,师父的生辰便是立春。”

  水镜微微一怔。

  “生辰”这个词对他来说着实陌生,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何时因何故会与释酒提起这一茬,这一千多年来他也从不曾特地留意过这个日子。

  如今听解无移这么一解释,再一看那面条,水镜立即反应了过来:“所以这碗是……寿面?”

  “嗯,”解无移点了点头,看向那碗面道,“师父要尝尝么?虽然其貌不扬,但味道应该还勉强过得去。”

  水镜哪里会在意这面味道如何,单单因着这份心意,别说是一碗面,哪怕是碗糊锅底的玩意他估计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个干净。

  他走到案边坐下,拿起筷子笑道:“既然是你亲手做的,那自然是要吃的。”

  说着,他用筷子夹起一根面来,往上提着提着突然发现这跟面竟是极长,像是没有末尾似的。

  解无移坐在他对面,眼看着他都将筷子举过了头顶,忍不住提醒道:“师父,这面是一整根,都拎出来怕是不大方便吃。”

  “哦?是这样吗?”水镜啧啧称奇,复又疑惑道,“为何这么长?”

  解无移道:“既是寿面,自然是取‘长寿不断’之意。”

  水镜这才知道这面为何粗细不均,将面团揉成一整根还要保其不断已是不易,若是还能将它揉得从头到尾一模一样,那怕是解无移的手艺都能与御厨媲美了。

  不过,听解无移这么一解释,水镜倒有些不知如何下口了,他看着那面,眨了眨眼道:“这面虽是一整根,可吃的时候总不能从头到尾吞下去,那岂非还是会断?”

  解无移一时无言,水镜问完也发现这问题有些找茬的嫌疑,忙自圆其说道:“无妨无妨,我将它全吃完便是,断了也都能在我腹中重逢。”

  说完,他立马埋头尝了一口,嚼了两下后发现这面不仅劲道颇足,味道竟也出乎意料的好。

  解无移盯着他道:“如何?”

  水镜咽下面,一边点头一边赞道:“极好极好。”

  解无移似乎微微松了口气,起身到一旁书架上取来一个扁平的木匣。

  那木匣形状特别,莫名就让水镜想起了当年存放《问归期》曲谱的那一个,不禁疑惑道:“这是?”

  解无移伸手将木匣推到他眼前,道:“当年拜师时,师父说拜师礼须得合眼缘才可,我那时耍小聪明用师父的曲谱糊弄过去,师父也从未与我计较。如今这生辰礼乃是我亲手所制,不知能否合师父眼缘。”

  水镜未料到他竟还备了礼,着实有些意外,再一听是他亲手所制,更觉有些期待,忙将筷子搁下,伸手打开了那木匣。

  木匣里躺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乍一看与水镜在四季山存放的那些有些相像,上头以金墨书写着四个字:虞境千景。

  水镜眼中一亮,将它从匣子里拿出,先是大略翻了翻,发现这竟是一本画册,里头每一页都是一幅画,有海景,有山水,有街巷,亦有农家小院。

  这些画里都不仅仅只有风景静物,还有人。

  海上朝阳初升时撒网的渔民,山中晨雾里砍柴的樵夫,夜市中街头巷尾的商贩,小院中筛糠晾菜的老叟,这些随处可见的瞬间都被解无移捕捉在了眼里,印在了心中,如今跃然于纸上,栩栩如生。

  这其中,水镜还看到了不少十分熟悉的景物,夕阳中的望溟塔,星空下的骨扇岛,安虞山下斧刃峡,还有御花园的假山,烟雀屋前的秋千,虞都西南的盐所……

  水镜一时间看得有些入了神,解无移一连轻唤几声他都未能听见,直到解无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恍惚抬头道:“嗯?”

  解无移道:“师父不妨看看扉页?”

  水镜一怔,将画册合上翻开第一页,这才发现扉页上竟是题着一首小诗:

  薄雾笼寒水,晨曦遣云归。

  青山融宿雪,百鸟御风临。

  这几句描绘的乃是冬去春来雪融鸟归之景,也正是立春的寓意。

  只不过……

  水镜奇怪道:“为何不用虞文?”

  这画册封面的“虞境千景”四字明明还是虞文,可这扉页上的诗用的却是大銮文字,令水镜着实有些不解。

  解无移道:“我听国师说,师父对虞文并不精通。”

  水镜愣了愣,本还意外释酒怎会如此胡说,可忽然想起自己当年给骨剑刻字时曾向他确认过那两句虞文的写法,大概……他就是那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吧。

  想到这里,水镜也不再纠结文字之事,将那小诗又在心中默念了两遍,抬头笑道:“上得朝堂,下得厨房,舞得刀剑,挥得笔墨,这世上可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么?”

  解无移垂眸轻笑了一下,道:“师父谬赞。”

  这半年来,解无移脸上极少露出笑意,即便是偶尔弯起嘴角,也总令人觉得那笑容中藏着几分疲惫与沉重。

  就如现在这般。

  水镜静静看着他垂下的长睫,心中蓦地渗出一丝酸涩,但还未等他将这丝情绪细品,解无移已是抬起眼来,伸手拿过托盘上的瓷瓶将两个空杯斟满,端起其中一杯道:“今日师父生辰,我敬师父一杯,愿师父诸事遂意,朝暮长欢。”

  说完,他仰起头干脆利落地将整杯酒倾入了喉中。

  自从当年无意中被释酒一杯酒惹得“酒后吐真言”后,水镜对酒一直是敬谢不敏,但今日解无移这杯乃是为了祝寿,水镜不愿拂了他的心意,还是伸手端起了杯盏,垂眸看了一眼杯中清酒,闭上眼将它送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如烈火般自喉头一路烧到腹中,水镜忍不住微微蹙眉。

  解无移看着他将酒饮尽,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微蹙的眉头,握着杯盏的手缓缓收紧,又一点点松开。

  水镜睁开眼时,迎上的是一双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深邃眸子,那眸中似有波澜万丈,暗潮涌动。

  水镜无端被这目光刺了一下,但还不等他深究,已经感觉到酒入肝肠的热意自腹中上涌,接着在周身蔓延开来,缓缓覆盖水镜的四肢,脖颈,直达头顶。

  水镜只觉有些晕眩,忍不住抬手以肘支桌扶住额角,脑中逐渐混沌起来,眼前像是弥漫起了一层薄薄雾气。

  他眯眼转头看了看四周,似乎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在晃动,晃着晃着便出现了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