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 第16章

作者:林暮烟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这裕兴禄乃是大銮国中老字号,招牌下除当铺外还有钱庄、驿站、客栈、镖局等诸多产业,遍布大銮国中各地。

  其背后的掌舵人手中有一块名为“御金令”的信物,国中所有裕兴禄分铺的主事司理都是认令不认人,只要见了御金令便要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而面前的这位烟雀姑娘便是这一任的掌令人,各家司理都称她为“东家”。

  只不过,这位东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朱司理上任十余年也拢共才见过她两次。

  很不巧,两次都是半夜在醉云阁颠鸾倒凤之时被她从床上提溜下来核账。

  因此,老当益壮的朱司理一看见她,身体立刻就有了某种不适的反应。

  伙计站在一旁,见平日里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朱司理被一个姑娘堵得大气也不敢出,便知道眼前这几个定非常人,提心吊胆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憋得好,没嘴贱将人给得罪了……

  银锣松开朱司理的胳膊,走回季青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位是季公子,今日来典当些东西。”

  说完,她皮笑肉不笑地环抱起双臂挑眉道:“对了,方才听说朱司理昨日忙到深夜才睡下,这么早扰了您的清梦,还砸了您的宝贝茶壶,可真是不好意思啊?”

  银锣刻意加重了“深夜”二字,朱司理一听大惊,连连摆手上前堆笑道:“哪里、哪里的话,咳咳,开门做生意嘛,起早贪黑是常事,况且那茶壶……”

  他瞥了一眼地上碎成渣的茶壶,强忍着心痛勉强笑道:“也、也不值几个钱……”

  银锣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并不打算接茬。

  朱司理心下慌乱,赶紧转移了话题,对着季青临憨笑道:“不知这位……贵客,要典当些什么?”

  季青临看着朱司理的反应,这才完全信了方才银锣所说的话。

  还真是个古怪的人……大清早被人从被窝里闹起来,还砸了店里的东西,竟然还能笑得如此……谄媚?

  季青临刚欲出言,身后的解无移却是先开了口:“我等听说朱司理惜才,裕兴禄不仅可以典当珍宝,也可以典当诗文。”

  他的口气波澜不惊,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朱司理瞠目结舌地看着解无移,我惜才?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典当诗文是几个意思?

  他虽知道这人是和东家一起来的,但又不清楚他的意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天不知该怎么接话,却见解无移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仿佛丝毫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让人吃惊的话,只是在等他回答。

  朱司理呆呆眨了眨眼,半晌后只好硬着头皮扯出一丝假笑顺着答道:“没、没错,我惜才,惜才。”

  季青临这才放下心来,礼数周全地拱了拱手客气问道:“不知贵店这诗文是怎么个典当法?是按数量还是按质量?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朱司理:“……”

  数量?质量?要求?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

  他看向解无移,目光呆滞,像个傻子似的痴笑:“呵、呵呵、呵呵呵……”

  季青临莫名其妙,这人什么毛病?我问他问题,他看着解无移呆笑作甚?

  想着,他便也转头看向解无移。

  解无移面不改色从容道:“我听说从前是以春为题,自作他作皆可,一首一文,五十首起当。”

  银锣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一首一文!?这得写多少才能换顿饭钱?

  她顿时有些凌乱,心说先尊这到底是在帮公子……还是在坑他?

  朱司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见解无移已是给了台阶下,赶紧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以春为题……自作他作皆可……”

  季青临沉吟片刻,抿了抿唇,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能写出多少有关春的诗文来。

  自作他作皆可,也就是说并不一定非得是自己所作,但他在脑中回忆了一番,以往读过的诗文着实没几篇与春有关,所以恐怕大部分还是得由自己现作。

  过了片刻,他看向解无移问道:“我们需要多少钱?”

  解无移言简意赅道:“多多益善。”

  朱司理此时满腹疑惑:东家他们这是来要钱的?那为何不表明身份直接拿钱,诓这小公子写诗作甚?难不成这小公子是位名家,东家要收藏他的笔墨?可一首一文也太不值钱了吧……

  他想了许久,才猛然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定是这小公子遇到了什么难处急需用钱,东家又想让他尽可能多写,所以才把价压得这么低!

  如此一想,他不禁心中感慨:无奸不商啊无奸不商,东家果然不愧是个商人,还是个大、奸、商!

第23章 青山融雪百鸟临

  朱司理沉浸于自己的精妙推断,不住地撇嘴点着头,季青临却已是冲他礼貌问道:“不知贵店可有纸笔?可否借来一用?”

  朱司理连忙回过神来:“哦,有有有,公子不妨随我去后院书房,那里比较清净,这前堂一会儿人就要多起来了,难免聒噪嘈杂,别扰了公子的文思。”

  季青临点头道谢,三人便随着朱司理往后院行去。

  到了书房之中,朱司理将主案上的账本收拾了一下,腾出地方来给季青临作诗,又殷勤地请解无移和银锣在一旁桌边落座。

  银锣拎起桌上的茶壶盖子一看,手指敲了敲桌子:“茶呢?”

  朱司理连忙点头哈腰:“哦对对对,东……贵客稍等,我这就去烹一壶上好的茶来。”

  银锣看着他尾巴着了火似的迅速蹿出书房,轻笑了一声,起身合上房门坐回桌边,转头看向季青临。

  季青临端坐于案前,此时已是开始落笔。

  他下笔既稳又快,几乎未经多少思考,一连写了十几首,才偶尔停下来抿嘴想一下,又是极快地落笔成文。

  银锣以往从没有这样安静地注视过季青临,从小一起长大使得彼此太过熟悉,总觉得无甚可看。

  可此时细看之下才发觉这个她眼中的“孩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大,如今这般专注神色,加上本就清雅俊秀的相貌,还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她像个老姐姐般欣慰地笑了一下,余光却见解无移也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季青临,不由转头朝他看去。

  很久很久以前,先尊曾是她在这世上最为亲近的人之一,她也曾见过他年少,欢笑,意气风发的模样,可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时间仿佛带走了他太多的情绪,让他变得如同一潭深水般平静淡然,波澜不惊。

  他从不对旁人的行为做出评价,也从不强求别人做什么,不悲不喜,不忧不怒,总是那样淡淡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再能够令他动容。

  然而此时,银锣却分明从他看向季青临的目光里发现了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像是疑惑,又像是失落,仿佛有千言万语融在其中。

  银锣不禁皱了皱眉。

  先尊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季青临浑然不知这房中两人复杂的心思,只聚精会神地想着有关春的诗句。

  三四十首写下来,他已是渐渐感到有些吃力,但也并没有打算放弃,时而揉揉眼角,时而垂眸冥思,继续竭尽全力地写着。

  银锣见他速度放缓了下来,似乎写得已是不再那么顺畅,心中略有不忍,伸手轻轻拽了拽解无移的衣袖,用眼神询问着:先尊,差不多了吧?

  解无移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却似乎并未打算叫停。

  朱司理端着一壶烹好的茶回到了书房,温了茶具后,给解无移和银锣各斟上一杯,又倒了一杯给季青临送去。

  走到案边他才惊讶地发现,这位小公子短短几刻间已是写了不少诗文,字迹很是漂亮,颇有几分自成一派的风骨。

  他伸手拿起一张细细看了看,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

  他好歹也是一铺掌事司理,名家字画他见过不少,眼前这位公子的笔墨的确有几分大家风范。

  这么看来,自己先前的揣测果然很有可能。

  朱司理站在案边看着季青临一篇又一篇地继续写,解无移和银锣坐在一旁静静地喝茶,几人皆是沉默不语。

  过了不知多久,解无移终于放下茶盏道:“差不多了。”

  “嗯?”季青临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手边那摞纸张,“已经够了吗?”

  解无移点了点头,对朱司理道:“劳烦清点。”

  朱司理连声应下,拿过桌上的一沓诗文一张张数了起来。

  季青临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般放下手中的笔,转了转手腕笑道:“真没想到赚钱还挺累的。”

  银锣闻言一阵心虚,都不敢直视季青临的双眼,心说不累才怪,一次写这么多东西,脑袋都快冒烟了吧。

  解无移颔首道:“辛苦了。”

  季青临本是无心一说,听解无移这么郑重反而有些不适应,摇头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感慨一下,不用当真。”

  解无移起身走到案边,恰好朱司理清点完毕,把诗文递给解无移道:“一共刚好五十篇,也就是……五十文钱。”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声如蚊蝇,实在是因为这价钱低得令人发指,他总觉得自己现在仿佛是个无良奸商,生怕季青临看出些什么,慌忙转身就去旁边的书架上找钱。

  裕兴禄里向来都是大额的买卖,还从没经手过如此低价的典当,朱司理一时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零碎的铜钱。

  翻找了好半天,他才从书架上捧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旧木匣子,上面重重一层灰,也不知被搁置了多久。

  他用衣袖掸了掸匣子上的灰尘,打开一看,心道还好,早年间随手放进去的零钱足有小半匣,看样子应该是够了。

  银锣皱眉看着那寒酸的破匣子,心中越发觉得公子被先尊坑得相当惨。

  朱司理将那匣子搬到桌上放下,心中也觉得甚是荒唐,甚至有些同情眼前这位小公子,但他又没那个胆子多嘴,只好闷头老老实实地一文一文将钱数出来,一文一文递到季青临手中。

  季青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甚至还感觉有些新奇,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接过那些铜钱,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着数着,仿佛一个在大人面前伸手接糖果的孩子。

  银锣看着季青临这模样,心中越发惭愧,只好不再盯着他,走到解无移身边随他一张张去看那些季青临写下的诗文。

  解无移看得很快,每看完一篇就顺手递给银锣,接着去看下一篇。

  银锣接过纸张一路看下来,心中感叹公子果真是才华横溢,这么多篇不带重样的也就罢了,还篇篇都极有韵味,想着,便脱口而出道:“公子,这都是你现作的吗?”

  季青临正低头认真数着钱,心中还在计数,此时一心二用道:“后面有两篇旁人所作,我注了出处。”

  银锣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往下看,看完了手中诗文后习惯性地伸出手去,却并未接到下一张,转头便见解无移手里拿着最后一张纸,目光一瞬不瞬地定纸上,似乎并没有要递给她的意思。

  银锣心中好奇,索性凑过去伸头一看,只见那纸上写着短短四句:

  薄雾笼寒水,晨曦遣云归。

  青山融宿雪,百鸟御风临。

  她默念了两遍,忽然一愣,将那纸张拿过又看了两眼,伸手往季青临眼前一递道:“公子,这首是怎么回事?”

  季青临本是认真数着钱,听到询问抬起头来,待看清她手中那张纸时,忽然心虚了一下。

  那首诗他并未标明出处,但却也并非他自己所作。

  那是他在前世一本书的扉页上看到的诗,他名字这“青临”二字便是自此诗而来,只不过那本书中除了这几句诗以外全是图画,封面上倒是有几个像是文字的形状,但那文字他却并不识得。

  方才他写下这首后正想着该如何注明出处,恰好解无移出言提醒说差不多了,他便搁下了笔去未再多想,此时被银锣拎出来这么一问,霎时觉得有些尴尬,揉了揉脖子讪讪道:“这首……是我从前在一本书上看来的,不过那书名我不认得,所以……”

  银锣狐疑地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这首诗……”

  她顿了顿,抬眼看了一眼朱司理,这才凑近季青临耳边小声道:“这首诗是先尊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