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 第84章

作者:林暮烟 标签: 天作之和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允荣一听,似是有些急了,道:“那你想怎么样?我又不是父皇,给不了你官爵封地。”

  啧,连官爵封地都舍得给?这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天怒人怨的事?

  水镜想了想,将拖着小鸡崽儿的手伸到他面前道:“你只要给我说说这小鸡崽儿怎么惹你了,你为何要把它带到这鬼地方毁尸灭迹,我就给你保密。”

  允荣一看那小鸡崽儿,眼神立刻有些躲闪,迅速挪开了视线,皱眉紧抿着嘴唇,显然心里又开始了激烈的斗争。

  水镜也不催他,就这么伸手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允荣才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怀疑道:“你确定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水镜收回胳膊,勾起嘴角道:“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允荣先是怔了怔,随后泄气般叹了一声,斜睨着水镜手里的小东西,闷闷道:“它不是什么小鸡崽儿。”

  水镜抬了抬眉,看了一眼那小东西,便听允荣继续道:“它是海东青。”

  “海东青?”

  水镜把手抬到眼前,不敢置信地左右转了转,细细将这雏鸟的每一根毛都看了个遍,实在没想到海东青的雏鸟竟然会是这么个模样,脱口而出道:“这么丑?”

  允荣噎了一下,随即“嗯”了一声,道:“长大就好看了。”

  “哦,行吧。”

  水镜半信半疑并且嫌弃地点了点头,随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这是白赫送来的?”

  允荣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是白赫送的那对海东青的雏鸟。”

  水镜想起方才看见的允荣鬼鬼祟祟的模样和他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问道:“是你偷出来的?”

  允荣一听这话立马慌了,辩解道:“不是,不是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好奇,想拿来看看……”

  水镜见他这般慌张,忽然想到先前看见的檄文,眯了眯眼,猜测道:“是因为你拿走了雏鸟……所以那对海东青才会发狂,然后伤了太子?”

  允荣到底还是个孩子,被水镜这么一戳破,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道:“是,是因为我把雏鸟……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想到它们反应会那么大,更没想到皇兄会被它们……”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一颗颗落下,哽咽着发不出声来,只浑身颤抖着,胡乱地抬起袖子擦着眼泪。

  从那对海东青发狂到伤人,再到拟撰檄文四处张贴,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他就那么提心吊胆地将这雏鸟藏了许久,日日寝食难安,如今这根紧绷的弦一断,他便哭得有些停不下来,各种害怕,担心,委屈都随着眼泪奔涌而出。

  也许正如他所言,他不过只是出于好奇才会偷来雏鸟玩耍,并未料到会有怎样的后果。

  但放在这高墙之内,各宫背后的势力勾心斗角,历朝历代夺嫡之争更是数不胜数。他所谓的无心之失一旦被人知晓,难保不会有人借题发挥,给他按上个蓄意诱导猛禽谋害手足的罪名。或许都算不上借题发挥,因为他偷出雏鸟的动机根本无法证明。

  是故意还是无意,都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会听他解释,就算听了也不会信,就算信了也会装作不信。

  所以他担心,他害怕,却又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偷偷将这“罪证”带到这无人之处企图销毁。

  他在井边对着雏鸟说的那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并不全是夸张,谋害手足向来都是皇家大忌,更何况伤及的还是储君,这罪名一旦坐实,他便可能性命堪忧。

  水镜在旁沉默地看着他哭,并没有出言宽慰。

  依照人间的因果之论来说,是允荣偷走雏鸟的举动致使成鸟发狂伤人,是成鸟伤人致使大銮向白赫动兵,即便允荣最初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导致这样的后果,但这后果却的确是因他而生。

  虽然就算没有这件事,大銮也一定能够找到别的借口攻打白赫,但如今木已成舟,允荣便成了这场战火引线的点火之人。

  他可以觉得委屈,无辜,但却无法理直气壮地说此事与他毫无瓜葛,他可能觉得后悔,痛苦,但却无法更改已然出现的定局。

  人间有人间关于对错奖惩的法则,这是人世秩序的根基,也是人世得以存续的倚仗,水镜从不对此多加置喙。

  允荣的所作所为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水镜都不打算指责或者宽慰。

  或许正如解无移所言,他不过只是一个旁观的看客,戏中人或生或死,或喜或悲,或对或错,都与他无关。

  允荣的哭声由小变大,又渐渐转为啜泣哽咽,他似乎哭得有些疲惫,索性蹲下身,又一屁股坐在了荒草之上。

  水镜也随着他坐下,把手中的雏鸟放在被双腿兜起的衣摆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它。

  小东西真是不知道累,叫了这么久还没有消停的迹象。

  允荣的啜泣已经停下,睫毛上还沾着泪水,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枯草,像是在发呆。

  水镜看了他一眼,继续戳着雏鸟的脑袋问道:“你皇兄伤得很重?”

  那檄文里连“戕害”这种措辞都用上了,若不是见这宫里不像是办过丧事的样子,他都要怀疑太子是不是已经一命呜呼了。

  允荣听见“皇兄”二字,睫毛微微动了动。

  许是因为心里堵着的所有情绪都随着方才的眼泪流了个干净,又或是因为难得有机会把那些不敢对人言的秘密都说出来,允荣此时竟然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洒脱感,再也不想藏着掖着,点头道:“我把小鸟偷带下来的时候那两只大鸟没发现,等发现的时候刚好皇兄上去看它们,它们大概就把气撒皇兄身上了,皇兄被抓伤了脸,脖子,胸口,还差点被啄瞎眼睛,胳膊好像也受伤了,后来摔下去跌断了腿,疼晕了。”

  “……”水镜被他这连珠炮似的坦白噎了一下,好半天才认同道,“嗯,听上去确实伤得不轻。不过海东青到底养在哪了?为何还有什么‘下来上去’?”

  允荣舔了舔嘴唇,道:“在苍穹阁,是父皇派人在御花园专门为那对海东青建的一处高阁。”

  水镜点了点头,没想到大銮皇帝对那对海东青还挺重视。

  允荣像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低头深深拧着眉头,沉默了许久,突然抬头道:“皇兄摔到楼下之后好像看到我了。”

  水镜有些吃惊,但很快又疑惑道:“你不是说他疼晕了吗?”

  允荣看向一旁,叹了口气道:“刚摔下来的时候还没有晕。”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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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无声对峙苍穹阁

  他顿了顿, 继续道:“我本来只是想把小鸟带下来玩一会儿就送回去,也没离开太远,就在楼下的小竹林里, 后来听到动静我就赶紧跑回去看, 然后就看到皇兄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浑身都是血……我当时吓得不轻, 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兄已经晕过去了, 我听见有人过来,就……就跑了。”

  水镜道:“那你为何会觉得他看到了你?”

  允荣垂头丧气,一边认真回忆一边道:“皇兄落地之后好像撑了一下地想起来,但是没能起得来,然后大概是想找人帮忙, 所以抬头看了一圈,当时我站得不远, 他要是没眼花……应该能看见……”

  “你可真行,”水镜啧道,“就站那看着?”

  “不是!”允荣急忙辩解道,“我当时是想过去扶他的, 但他突然就……突然就趴下不动了……”

  水镜笑道:“你以为他死了?”

  允荣搓着额角, 有些羞愧,点头嗫嚅道:“我当时都吓傻了,我就想,他要是真……死了, 我在他旁边,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水镜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 太子要是真死在那,旁边站着另一个皇子,怎么看都脱不了干系。

  允荣抿了抿嘴,低头继续道:“其实……当时我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要过去看看,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不管,但是我走过去的时候听到附近好像有人来了,我又慌了,就……跑了。”

  水镜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虽然他的话听上去很矛盾,但水镜差不多能理解他当时内心天人交战的纠结。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看到自己的兄长浑身是血地从楼上跌落,受到惊吓也实属正常。

  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惊吓之后可能什么也不会多想,会直接扑过去看兄长的情况,因为他们没有“我可能会被当做凶手”的顾虑。但从小生在皇家,所有事都变得比看上去复杂,遇到任何事,都不得不去多想,去犹豫,去掂量。

  水镜指了指那只雏鸟,问道:“那它呢?当时它在哪?在你手里?”

  允荣点了点头:“一直在我手里。”

  水镜道:“那如果你皇兄真的看到了你,应该也看到它了?”

  允荣又点了点头。

  水镜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担心你皇兄会把看到你和雏鸟的事说出去?”

  允荣看着他:“你说呢?”

  水镜挑了挑眉:“那你皇兄现在醒了吗?”

  “嗯,”允荣点头道,“已经醒了,第二天就醒了。”

  水镜道:“那这几天有人来盘问你吗?”

  允荣愣了愣,摇摇头:“没有。”

  水镜笑道:“那不就行了?如果他看到了你,怀疑你,想对付你,不趁着现在遍体鳞伤的时候把你牵扯进来顺便卖个惨,难道还等着伤都痊愈了活蹦乱跳的时候再来翻旧账吗?还能给你这么长时间毁灭‘罪证’?”

  “唔……”允荣偏头皱眉,若有所思。

  水镜瞥他一眼,弹了弹他的脑门道:“说不定从头到尾就是你自己吓自己,他根本就没看见你。”

  允荣叹了口气:“可能吧。”

  水镜静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真有意思,我原本只是好奇你这么一个怕鬼的小孩为何要来这种阴森恐怖的地方,别的都没想深究,你自己非得连根带梢的往外吐,怎么,是不是这些天憋坏了?”

  允荣撇了撇嘴:“反正说都说了,不如说个痛快。”

  水镜挑眉道:“死猪不怕开水烫呗?”

  允荣怔了怔,大约是平日里没被人这么说过,片刻后“噗嗤”笑了出来,颤着身子点了点头。

  水镜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调侃道:“现在不怕我出去乱说了?”

  允荣收住了笑,定定看了他好半天,移开目光深吸了口气道:“不怕了,我想明白了。”

  水镜好奇:“想明白什么了?”

  允荣看向他,狡黠一笑道:“这就要感谢你方才帮我分析了,皇兄若是一醒来就说他在苍穹阁看见了我,你再将我和雏鸟送到他面前,那简直就是人赃并获。但他却至今都没有说,也可能根本没有看见我,如果现在你带着我和雏鸟去邀功……”

  允荣凑近几分,意味深长道:“你怎么证明这雏鸟不是你偷出来的,而是我呢?”

  水镜静静与他对视了片刻,抱胸轻笑道:“哟,这是想反将我一军?”

  允荣有几分得意地挑了挑眉,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些许挑衅。

  水镜笑了片刻,忽然眯缝起眼睛小声道:“你猜我若是现在将你敲晕,把雏鸟放回木匣子里搁在你旁边,再弄出点动静引人过来,你会是什么下场?”

  允荣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但很快又伸着脖子道:“我,我可以说是栽赃。”

  “哦——”

  水镜阴阳怪气地拖着长音点点头,嬉笑眨眼道:“那栽赃你的是谁呢?我吗?你知道我姓甚名谁吗?你怎么证明有我这么一个人?怎么证明我曾出现过?最重要的是……”

  他学着方才允荣意味深长的模样凑近道:“到那时,你还有证明的机会吗?”

  允荣呆了片刻,瞪眼道:“可,可这样你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水镜耸肩摊手道:“我说了,我不需要好处啊。”

  允荣急道:“那你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嘘,”水镜竖起手指,拍拍他肩膀,皮笑肉不笑道,“本来呢,我心情好,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我是懒得做的,但居然有人威胁我,我就不太高兴了。”

  允荣与他对峙半晌,垮肩叹气认怂道:“我错了。”

  叹完后,他又自顾自垂眸道:“其实我就是确定了你不会说出去,才跟你打打嘴仗过过嘴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