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 第26章

作者:琉小歌 标签: 仙侠修真 灵魂转换 强强 穿越重生

  陆殊终于无法不怀疑自己。

  而大祸酿成,一百多条人命,总该有人承责。

  不是没有想过一死以谢天下,之所以留着一线生机,是因他始终仍有一丝疑惑——为何好好的阵法,会突然变异。

  就算所有证据都言之凿凿,证据链里还是缺少的一环。

  进戒妄山,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景行宗虽铁面无情不好说话,却绝不会擅断妄测,也不会受言谈左右,他们六亲不认,只认证据。

  戒妄山苦,但戒妄山能堵悠悠众口,是对是错,能给他一个了结。

  说来也是可笑,他一直不喜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景行宗;他也一直与洗辰真人不对付总是打架,但在穷途末路之时,他想找一可信之人,将所识之人一一排除,只剩下一个人——臬司仙使,景决。

  这真是讽刺至极,他看不惯的那个冷面铁血、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景决,成了他最后唯一的信任。

  所以他向景决伸出双手,把自己的生命和清白交付出去。

  当景决给他戴上枷镣时,意味着他余生便很难再出戒妄山。那戒妄山所押之人皆是刑责已定或嫌疑极大之人,仙史里载从未有人活着出去。

  便是那样,他也认了。

  甚至最坏的结果——景行宗查不出真相,一纸判他“斩仙刑”——他也认。

  这世上难有万全之策,谁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倘若当真是他毫厘之失造成的一切,他愿意死一百次。

  人说戒妄山的“斩仙铡”一刀下去,仙根断却,尘缘尽了。据说极痛,在童殊看来那才是最干净的死法,是彻底的解脱。

  一刀下去,身首两端,罪孽洗净,重头再来。

  出乎全界意料的是,景行宗没有判他“斩仙刑”,理由是证据不足,强顶着众人的质疑,判了陆殊永世□□。

  尽管有所预料,当年听到这个结果,陆殊还是诧异了。

  景行宗不愧是执道者,天下人人都不信的事情,景行宗敢信;天下人人都信之事,景行宗敢于不信。

  五十年的刑狱,五十年的反省,有些关隘想通了,有些道理推算清楚了。童殊铁窗之中的无数个暗无天日中,把账算清楚了,该还的还的差不多的,再多的,他不肯再给。那些耽误的事情必须重拾做起;该做的事情他也容不得旁人插手。

  他其实比景决的目下无尘也好不到哪去,不明不白的东西,他同样是半点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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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殊在回忆里慢慢勾勒出这些前尘往事,当年发生时风起云涌,风云变色,如今回想起来,不过寥寥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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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想起这些事,他已经可以举重若轻得仿佛读一段于己的仙史,那史书里的魔头最后怎么样了,那些戳向脊梁骨的指指点点,都不重要。

  因为,他如今非常明确自己该做什么。

  岁月是更好的老师。

  童殊解脱般轻笑出声。

  他这一笑,便打破了沉默。

  他无声陷入回忆之中,辛五便一直安静地等着他。听到他的笑声,辛五抬眸看来。

  童殊便迎着辛五的目光勾出一个笑。他其实还有些恍然,但见着辛五近在眼前,便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辛五生了一副极美的皮囊,眉眼冶丽,风姿浓烈。这样的皮相稍加修饰,足以惑乱人心。便是如这般穿一身灰袍冷着脸,也叫人赏心悦目。

  童殊从未见辛五笑,此时他心中往事已渐沉寂,望着对面那双澄亮凝寒的眼,想起今日自己所做种种,一时心中愧意升起,方才的种种慌乱莫名又鼓噪起来。

  他拿不准辛五突然的转变是什么意思,但见着辛五愿意与他共处一室且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中又渐渐安定。

  他心中千回百转,面上表情便时晴时阴,目光在辛五脸上转来转去,直转到辛五被他看得不名所以,敛了眸光示疑。

  童殊这才找回主意,对辛五勾出一个笑,这个笑既有讨好的意味,又有“我没事”的意思,然后唤道:“五哥。”

  辛五静静瞧着他。

  童殊道:“今天是我错了,我——”

  辛五听此,身形一懈,抬手拦了他的话,语气中透着疲惫道:“今日之事,不谈也罢。”

  辛五越是这样,童殊便越是没着没落,不由又道:“五哥,我知道你很生气,我——”

  “不问我方才所追何人?”辛五却强行打断了他。

  童殊讷讷,无奈地望着辛五,见辛五已没半点方才的暴怒,完全回复了从前的冷淡,甚至于比从前还要冰冷,连眼里的光也掩去了,将所有情绪包裹了起来。

  童殊心中一时怅然——辛五已经关上心门,我已经失去了机会。

  无论是道歉,还是哄慰,对方都不会肯再接受他一个字了。

  这让童殊一时心情急坠,心底滋出一种类似难过的情绪。这种情绪陌生得令童殊有些无所适从,他习惯性地以笑容掩盖了那点心事,接着辛五的话道:“你所追之人,和前日的一样,穿一身碧衣,背一把长琴?”

  辛五点头,本要开口说什么,又止住了话头。

  童殊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猜测?”

  辛五道:“尚无证据,不能妄言。”

  童殊轻轻笑了笑道:“还是要感谢你,告诉我芙蓉山以及大师兄的事。”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暂且这些罢。”童殊仰面靠在椅背上,舒展了表情,盯住天花板片刻,慢慢说了起来:“我真的挺想芙蓉山和大师兄的。我自小与母亲住在芙蓉主峰的北麓,半山中间有一座小湖,因湖边有块大圆石,光滑可鉴,月色照上去时就便一面镜子,我们便都叫那石镜湖。母亲经常站在石镜湖边等我下学,带着我穿过石榴树的花枝回到小苑,大师兄也常被母亲唤来一起吃饭。如今,我母亲不在了,只有大师兄在等我了。”

  那些对于陆殊的指责,于童殊都已无关痛痒了,此刻说的这些才是他致命的痛楚。大概是真的忍不住,这些事太重了,压得他非要说一说才好受些,于是他用轻描淡写的字句捡一些枝节说起。

  可是,已经说的很小心了,眼里还是不可扼制地发酸,他用力眨了眨眼,尽量仰面向上,止住了将要掉下的泪。

  念力一松,元神也跟着痛了起来,一扯一扯地抽痛着,扯到眼睛,疼得人特别想流泪。

  五十年不长,于修行者不过白驹过隙。

  童殊之前也觉不长,如今却觉太久。久到人去楼空,亲人不见,故园不再,物非人非。

  他若知柳棠在煎熬中苦等他五十年,他可能早就忍不住要出来了 。

  其实,大师兄在外面比他坐牢还要痛苦。

  眼睛越来越酸,可都这样了,童殊还是不肯哭。

  他掩饰地抬手抹了一把脸,轻轻地敲了敲越来越疼的脑袋,再坐正时,装作平静无波。

  却见辛五不知何时,已走向门边,童殊几乎是本能地拉住辛五衣角,用有些哑的声音道:“去哪里?”

  辛五道:“就在外面。”

  童殊不肯放开,抬眸看着辛五:“五哥,不要走。”

  辛五停住身形,童殊将他衣角抓得紧紧,又唤一声:“五哥,不要生气,不要走。”

  辛五的肩膀似乎颤抖了下,低下头来看他道:“童殊,你不要这样。”

  童殊挤出笑来道:“不要怎样?不要惹你生气,还是不要对你拉拉扯扯?”

  辛五道:“你不必对我强颜欢笑。”

  童殊还是笑:“五哥,你又如何知道我现在不想笑。”

  辛五俯下身,凝视着他,异常严肃道:“童殊,真的,不要笑了。”

  童殊反而加大了笑意:“你这人不讲常理,哪有劝人不要笑的。”

  辛五道:“疼就说出来,不要笑。”

  童殊一怔。从来没有人这样当面拆穿他,可能旁人看不穿,也可能旁人不想管,抑或是旁人略过了,他活两世,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不要笑。

  童殊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不疼,谁说我疼,我现在好着呢。”

  辛五却不管他,一针见血地道:“不要伪装,我知道你很疼。”

  童殊猝然闭口,他差点忘记了,他那些小把戏全都瞒不住辛五。他何时痛,痛哪里,辛五一清二楚。

  童殊歪着脑袋与辛五目光较量。

  人认定一件事情的时候,眼神会格外锋利。辛五平日的眼瞳本就漆黑,此时更加沉甸甸的,像是一把利器,无情地拆去所有伪装。

  童殊在这样的目光里,少有地拧起了眉,反问道:“自古笑比哭好,凭什么不笑?”

  辛五道:“你一定要这样?”

  童殊拉紧了辛五的衣角,答非所问道:“是啊,我现在就一定不要你走。” 他并不想继续笑不笑的话题。

  辛五居然也没有紧追不放,而是道:“这句话是真是假?”

  童殊抓紧辛五衣角道:“比真金还真。五哥,我不跑了,真不跑了。以后要去哪里,都先问你,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喝酒。”

  辛五听他用细而讨好的腔调,笑着说着那些保证的话,忽然仰面,良久之后,再低头垂眸与童殊对视时,眼里一片宁静,像是放弃了某个念头,只顺着童殊的话道:“你真不跑了?”

  童殊举手给辛五看他手腕上的奇楠手钏,用尽可能诚恳的神情道:“追魂索我主动带好了,不跑了。”

  “跑了如何?”

  童殊道:“若再被你抓回来,任你处置。”

  “任我处置?”

  童殊心中一紧,但好不容易哄成这样,还是硬着头皮道:“随你之意。”

  “一言为定。”

  童殊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此时已值四更,夜露深重,忽然传来三声轻轻的拍门之响。

  外头的人道:“童公子、辛先生,鉴古尊请您们来一趟。”

  童殊听出是景椿的声音,扬声问:“何事?”

  景椿答:“我们已将几处出事之人的尸首移到此处,请二位也来看看。”

  童殊正要答应,辛五已答:“好。”

第22章 五刑

  景椿将他们领到后堂。

  未及门口已闻到浓重的血腥之气, 门里头站了很多人,有人面色悲痛, 应是家属;有人又惊又惧, 应是围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