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奉旨搅基 第69章

作者:唐不弃 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强强 穿越重生

  陈景明不过是一介书生,比不得军中那些个粗莽汉子,这些血滴下来,看着就疼。

  郝春说不清自个儿对陈景明这家伙是怎样个心思,但他听见陈景明掌心流血,还是不能忍。他下意识把匕首往回缩了半寸,口里头却叫嚣的凶狠。“你丫今日必须把话说清楚,停,别再拿那些个甜言蜜语来哄小爷。你先说清楚,你丫到底还有多少事儿瞒着小爷?”

  陈景明垂眼看了看已经缩回去半寸的匕首,薄唇微勾,在月色中轻笑。“啊,侯爷,你可当真是个心软的……傻子。”

  嗯?

  郝春立即拧眉怒目,凶巴巴地瞪着陈景明。“你几个意思?!”

  “侯爷,你不是说我没有心么?”陈景明勾唇笑了笑,流血的掌心握紧了那把乌金吞口的匕首,又往袍子底下塞进去半寸。“那你大可以挖出来,对,手不要抖,再挖进去三寸,穿过皮囊……侯爷,你且看看我有没有心?你看看,我的心是不是也是红色的?”

  两行清泪挂在陈景明眼下,但暮色已尽,这幽寂的月光照不亮郝春视线。

  平乐侯这厮中的毒发作缓慢,却极其要命。起先是视线变得模糊,再然后,郝春的嗅觉似乎也变得不太灵敏。再下一步,是什么?陈景明不敢也不愿去想。再寻不到那个邪魅的南疆毒师姜九郎,或许郝春就真的会死。

  郝春死了,那他还活着做什么?

  陈景明心里头怀着这样绝望的念头,笑语声便愈发凄冷。“侯爷,你不如……当真杀了我吧!”

  沉默。

  持久并令人窒息的沉默。

  郝春倏地收回匕首,浑然不顾陈景明掌心因此被划出一道更深的长痕。他拧眉望着陈景明,有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陈御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陈景明低低地笑了声,俯身,凑到郝春脸颊边问他。“那,侯爷你呢?你可知……胆敢背着陛下擅自与乌古尔部落签订合约意味着什么?侯爷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还是说,你在长安城的平乐侯府内早就清理过了,府内剩下的那些人,死不死都无所谓?”

  陈景明把嗓音又压低了些,薄唇一翕一合,呼吸声几乎轻擦着郝春脸上的汗毛。“侯爷,你有没有想过,一旦陛下知道你在西域丁谷寺内做下的事儿……到那时候,就连我,也没命了?”

  郝春瞳仁剧烈微缩,整个人脊背弓起,就像一张随时准备出箭的弓。

  陈景明弯腰轻轻地拍了拍他脸颊,轻声笑道:“啊,看来侯爷原来没想过。也是,下官在侯爷心中,除了偶尔能逗弄一下、床上能弄的你快活以外,怕是……什么也不是。”

  拍脸这样轻佻的动作真不适合陈景明。

  郝春倏然挑眉,呵地冷嘲了一声。“看来不过是彼此彼此,陈景明,你既然不能信我、小爷我也不能信你,那么这场猫捉耗子的游戏……不如就到到此为止吧?”

  陈景明缩回手藏在袖底,长眉微动,一双深不见底的点漆眸垂着,鬓角松墨烟长发在夜风中微荡。

  他似乎听见了郝春的话,却没能听懂。

  陈景明身上那袭旧布袍很快就被血洇湿了。原本洗的干干净净的灰布袍袖底变得暗沉,与这正在降临的夜色一般暗沉。血沿着袖底蜿蜒渗下,一滴滴,流的缓慢而沉重。

  郝春赫赫地喘着粗气,捏紧匕首的乌金吞口,就像是攥住他那支老郝家的红缨枪。

  那支红缨枪被留在了西域,当给沙漠边陲的那座暗寮,所以他们才能交换到足够支撑他去长安城的药——药确是姜九郎所配,可缓解这世上众多的毒,对郝春全身旧疤箭伤也有效。但可惜的是,这份被姜九郎留在沙漠边陲的药只能缓解、却并不能根治郝春所中的毒。

  南疆毒师姜九郎的东西,总是昂贵的。而且不好。

  姜九郎的线人让他们尽早去趟长安,说姜九郎或许仍在长安皇宫内做客。于是原来说着打死也不去长安的陈景明改变主意,推着一心打算去长安剖白送死的郝春,穿过秦岭、蹚过黄河,千里迢迢地奔赴长安城。

  眼下距长安城,不过是半月之遥。

  陈景明垂下眼,呵地笑了一声。“是了,在侯爷看来,为了向帝君表忠心,是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你老郝家留下的红缨枪也可以不要了!有时候我真是看不懂你,侯爷……”

  陈景明弯腰凑近郝春的脸,呵气如霜。“阿春,你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郝春赫赫地喘着粗气儿笑了。“陈景明,小爷我又何尝能懂你?你我认得也有七年了吧?可这七年间聚少离多,撇开那些少年时龃龉不谈,咱就算被赐婚后这段!”

  郝春一项一项地与他掰扯。“永安十五年,咱俩被赐婚,对那次是爷不好,醉酒后胡闹着要人陪,你就来了,从此搬来爷的平乐侯府。永安十六年,爷在西域征战,你来督粮,结果爷却被你个混账王八羔子给搞了。”

  郝春顿住,耳内突然清晰地听见陈景明的轻笑声。

  “呵!”郝春挑眉冷笑,右手把玩着那把血迹未干的匕首,足顿了五六息才继续道:“永安十七年,也就是今年四月春上,爷被人围击,你莫名其妙地也到了函谷关。”

  陈景明忍不住打断他。“并不是莫名其妙。侯爷,我是为了你才来函谷关。”

  从郝春鼻孔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行吧,就当你是为了小爷。话说陈景明你当日里是怎地来的,怎地时辰掐地那样准,还赶着牛车?”

  这是那几日生死存殁后,郝春头一遭儿开口问他。

  陈景明薄唇微勾,含着点笑。“对,是牛车。只因朝廷派遣的督粮官有两个,我不耐烦与那些粮草辎重并行,先一步来寻你,结果在函谷关外就见遍地白旗……陆几那家伙居然降了。”

  陈景明停顿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声,忍不住微微颌首。“对,我就是在那一刻,突然无比庆幸自个儿是督粮官,所以我手头才有百余辆牛车可供驱赶。侯爷,我可是为了你连脸面都抛了,直接驱赶牛车入谷。同时被委派为督粮官的王家小五郎,可是……对这件事儿嫌弃的很。”

  郝春需要皱眉想很久,才记得陈景明口中所提及的王家小五郎。“对了,你来时,那些个长安城的官儿……他们怎么了?”

  “王家小五郎虽然粗鲁,却从不曾投靠安阳王秦典。”陈景明耐心地答他,逆着光,带着点奇异的宽忍。“他一心要救你,也一心要救这应天. 朝,所以四月初八那日……他容我先行,并将数百头野牛都用锁链拴住,冲到函谷关外去救你。侯爷,并不是所有人都望着你死,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恶人。”

  “恶人”这个词,陈景明咬的很重。

  于是郝春很欢喜。

  郝春决定一物换一物,也与陈景明说句真心话。“陈大御史,我身上流着的有皇族的血,可是我并不想争长安那把龙椅。”

  郝春顿了顿,又道:“据说人的寿夭祸福,皆有天命。可惜小爷我不信命!我想要的,我决定自个儿去挣!你要与我一同去挣那个命么?就赌最后这一把,胡了,你与小爷我一道去南疆裂土封王;输了,大不了就是血祭菜市口。我不希望扯上旁人,所以,小爷我不需要你拿这块碑去要挟程大司空。你懂?”

  陈景明久久地凝视他,点漆眸在暗夜中尤其闪烁不定。良久,又或许更久,他终于缓缓地道:“……好,就赌这一局?”

  “就赌一局又如何?”

  郝春肆意地笑,浑似这具半残的身体不是他自个儿的。暗夜里,他笑到眉目轩扬。“陈大御史,你我皆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你随时都可以退出,甚至将小爷我抛在这碎石滩,小爷我也不怪你。可是……若你当真肯陪小爷我走到长安,我会敬你,从此后,小爷我就是当真忍你作我的夫,也没什么。”

  最后这句话显然激励了陈景明。

  陈景明攥紧袍底仍在流血的手掌,一不小心,就把郝春口里的“忍”字听成了“认”。这样骄纵肆意的平乐侯,肯认他作夫?陈景明不错眼地盯着郝春,清凌凌地问他:“此话当真?”

  “当真。”

  “不再改了?”

  “嗯,不改了。”

  “那个许昌平与白胜?”陈景明犹豫了一瞬,涩声问道:“侯爷你当真信他们吗?”

  “当然,”郝春挑眉,在这黄河碎石滩边的暗夜里笑了。“……不信。”

  “那,南疆之事?”

  “一码归一码。他俩乐意替小爷我去南疆收买人心,小爷我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陈大御史?”

  陈景明竟不能驳。

  这样无赖的郝春,似乎才是那个少年肆意的平乐侯。

  他值得这样的肆意,他……原本也该活的肆意!

  于是陈景明勾唇,也缓缓地笑了。笑声落在这无边暗夜,像极了两个无双少年本就该有的痴与狂。

  “好!”陈景明长声笑着答他。“我这就毁了这座碑!”

  **

  又过了段时日,到了七月十四,遇鬼节。处处都挂着招魂的白幡,沿途渐渐多了村落炊烟,也有了些同行的伴儿。

  于阳关古道上陈景明与郝春偶然遇着一队贩骆驼的西域胡商,胡商告诉他们,如今应天内乱,实在不是个做生意的好去处,因此他打算这趟回去西域便不再走这条道了。

  郝春半个身子倚在界碑,闻言懒洋洋地龇牙笑了声。“应天内乱?这话从何说起?”

  那胡商双手捧着水囊喂骆驼,抬头看了他一眼,诧异道:“你们居然不知道?安阳王叛了,就连镇守西域的那个什么陆大人都在起兵造反,应天如今乱成一锅粥。去年夏天江南道的米就没能收上来,今年春又赶上狼烟四起,据说是,应□□内无将可派,说不定就连那位帝君都得御驾亲征了!”

  安阳王秦典造反?

  郝春与陈景明对视一眼。郝春龇牙笑了笑,懒洋洋道:“安阳王造反不稀奇啊!他本来就是为了夺东宫太子位,如今做不成太子,可不就得造反。”

  “嗐,就是这理儿。”胡商说话间已经饮好了骆驼,又从骆驼背上解开行囊,取出个馕饼在干嚼,口齿不清地叹了口气。“反正现在长安城乱的很,具体乱成啥样,一句两句和你们也说不清。不过,你们要是真要去长安,可要提防这一路……”

  胡商瞥了眼郝春,目光尤其在他坐的木椅上多停顿了片刻。“您这腿脚不便利,还是莫要去长安的好。”

  陈景明一瞬间捏紧推动木椅的手,抬起脸瞪着那胡商,俊美的脸仿佛笼罩着寒霜。“他只不过是病了,不是腿脚不便利!”

  那胡商叫他唬了一跳,忙赔着笑脸打了个哈哈。“是是,我不过就这么一说。”

  “你不该这样说!”陈景明盯着那个胡商,点漆眸内满是阴狠。“你既说错了,就该向他道歉。”

  ……嗐,这都什么事儿!

  郝春无可奈何地拍了拍陈景明手背,眼角扫见这家伙手背上居然青筋根根迸起,就更加无语了。

  “咳咳,”郝春假意咳嗽了两声。“小爷我饿了。”

  陈景明果然叫他这一句喊饿给分散了心神,低下头,嗓音顿时放的轻柔。“还剩下半个馕饼,我拿给你。”

  他俩这一路净吃馕饼了。

  郝春满心不乐意,可若是陈景明这家伙当真发作起来,那胡商怕是要倒霉。他莫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那口气被他拖的特别长,末尾还打着小颤儿。“唉,小爷我天天吃馕饼,人就快变成馕饼了。”

  那胡商忍不住呵呵地笑了两声。“我这儿还有些肉干,要不?”

  从郝春一双丹凤眼底流露出渴望的神色,灼灼其华。

  陈景明只得朝那个胡商作揖。“敢问这肉干怎么卖?作价几何?”

  那胡商上下打量他们,尤其在郝春身上多停顿了几眼,最后满脸肉疼地挥挥手。“算了算了,都是赶路人,就送与你们吃吧!”

  郝春与陈景明对视一眼,都喜出望外,追着那胡商不迭地问:“当真?”

  “嗯,当真。”

  那胡商自认倒霉,从骆驼队里找出储存的肉干,连袋子一同扔给他们。“吃饱了肚皮,可莫要再去长安!万一把性命交代在那里,就连这些肉干都不值当。”

  郝春低头拆开袋子,咬牙扯开一块肉片,口舌微卷,口齿不清地笑了声。“老昌记?”

  “嗯,长安西市的老昌记牛肉干。”

  陈景明脸色动了动,俯身凑到郝春耳边轻笑了一声。“阿春,你可还记得老昌记?”

  郝春大笑,笑得满嘴都在喷牛肉渣子。“哈哈,那哪能忘记!不就是在长安西市的那家么,小爷我过去常常去啊!”

  “那,你可还记得……”陈景明又扬起手,掌心内还缠着半块纱布。

  陈景明掌心内这道深口子是让他割的,郝春一看见就心虚,干咳了两声,尬笑道:“嗯?啥事儿?你说,你说了小爷我可不就记得了么?”

  呵,还是一贯的薄凉。

  而且这厮越是心慌,就越是啰哩巴嗦一长串儿地话。

  陈景明勾唇低低地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耳鬓厮磨着问他。“永安十年,在长安城西市的老昌记……你如今可记得了么?”

  “……大概,咳咳可能不记得了。”郝春僵硬地绷起唇角,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陈景明笑声愈低。“在那处,是你第一次亲我。”

  “咳咳咳咳咳……啊咳咳,”这次咳的大喘气的是胡商。他险些被这俩年轻人的小情话给惊吓到噎死,当即抓住骆驼就要跑。“那,二位继续、继续,哈哈!”

  胡商动静实在有点太大,郝春忍不住要抬头看一眼,陈景明却按住他的脑袋深深地吻下去。

  蹀躞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