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渣一世界 第103章

作者:十一有闲 标签: 虐恋情深 相爱相杀 穿越重生

  “人此一生,若要算起来的话,后悔之事太多,只能求个无愧于心。”

  老人名杨策,三十年前还是个青年士子,与陆维偶然相识。

  说起来杨策倒是个妙人,当年明明是个凡胎,明明见到陆维无形无影,是个魂魄之体,却一点都不以其为异、感到敬畏惧怕,反而邀其赏花共游,吟诗作画,当作好友一般来往。

  陆维见杨策这般有趣,更兼在杨策面前不必遮掩什么,相处得十分轻松,便也与之相交,常来常往。

  杨策出仕之后,一心要改变本国目前的现状,增强国力、进行变法,也得到了当时的皇帝大力支持。

  陆维那时便对他说:“杨君,你此举撬动了贵族门阀的利益,必遭来众多嫉恨。如今的圣上雄才大略,将你做刀,斩除沉疴弊端;等到圣上归天的那一日,新皇登基,必然以你为祭,平息众怒。”

  杨策那时却道:“纵是如此,此事我亦不能不为。”

  紧接着又打趣道:“陆君总是没错的,但说不得,圣上比我寿长呢?”

  一副嘻嘻哈哈,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模样。

  陆维知道,杨策并非是对此事毫不在意。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攸关生死,怎么可能会有人毫不在意?

  杨策只是把家国天下,看得比个人的生死荣辱更重。

  可以说是铮铮风骨,也可以说是愣头青,认准了便绝不回头,一厢情愿的冒傻气。

  所以这些年来,从二十多岁的青年,到如今年过半百,杨策都只是一介孤臣,不结党朋、无家室,只为迎接那最后死无全尸的结局。

  半个月前圣上驾崩,新皇登基第一件事,果然就是要将为朝廷当了三十余年快刀、斩除国家沉疴的杨策处死,以平息国内之众怒。

  陆维去天牢救杨策的时候,这老头正在牢里独自吃断头饭,有酒有肉,看见陆维来了,还兴致勃勃道:“陆君,今日待我行刑之后,人间事了,魂魄便与陆君做个伴儿,四海遨游、逍遥快活去。”

  陆维哭笑不得,这老头儿想得倒美。

  他修行过玉清观想图,又得天雷凝炼,魂体方能不散、永存于世;若是平常凡人,只要身体死亡,魂魄随即便进入六道轮回,前尘往事尽皆忘却,下一世还不知是猫是狗,哪里能和他做伴?

  他也懒待和这老头多言,直接催动昊天环佩,将杨策救出天牢。

  好在这是信息不发达的古代,出了晖京城便没人认得杨策,两人一路顺利的南下来到江东,才有了今日江上泛舟。

  “陆君,听说江东花娘甚美。”乌篷船上,杨策又敬了陆维一杯,神神秘秘道,“待到入夜,咱们就去本地烟花巷看看如何?”

  陆维因是个魂体,只能看着杨策一杯接一杯的饮酒,揶揄道:“杨君昔年不苟言笑,于朝堂之上杀伐决断,绝无妥协,大把人送你金银珠宝、美姬俏婢皆拒之门外。都说你清高孤僻,不爱财色,正是个炒不熟砸不烂的铜豌豆,怎么临到老了反而晚节不保,要去看花娘了?”

  杨策哈哈一笑,捻须道:“财色谁人不爱?只是我当年既知自己下场,要钱财何用,娶妻纳妾更是耽误佳人。”

  “如今幸得陆君搭救,捡来这条性命,自是不敢再辜负世间美景娇娥。”

  陆维向来喜爱杨策坦荡有趣,杨策亦只在陆维面前暴露出这一本性,陆维不知不觉中唇角微翘,损他道:“杨君若是年少翩翩时,少不得与此间美貌花娘来段佳话。如今须发花白,眼昏齿摇,放在平常人家都已是抱孙的岁数,也不知有没有慈悲的花娘,怜老悯弱则个。”

  杨策听了也不恼,端着酒盅细细打量了对面的陆维一番,摇头道:“陆君倒是潇飒清举、俊逸无度,与我相交这三十余年来容颜未改,倘若有花娘见了,怕是不要银钱也肯倒贴。可惜啊……遍体冰凉、轻若无物,只好看得不好用,入不得鸳鸯帐,共不得春梦夜长。”

  两人一番互损取乐之后,乌篷船在江中拐了个弯儿,转为逆风,速度陡然慢了下来。

  陆维见状,伸手招出昊天环佩,一曲“风解意”自指端流泄而出。

  此曲一奏,与天地交感,原本的逆风吹至乌篷船一尺外便消散无踪。又有清风顺势起,伴随着沓沓琴音,送乌篷船沿江而去,船速倍增。

  摇橹的艄公在江上几十年,亦未曾遇到过这种事,当下便啧啧称奇,却不疑有它。

  ……

  江北是著名的膏粱锦绣之地,富贵温柔乡。

  此处顶级的青楼便有七座,七座楼又各有一位名满天下的行首,并称江北七绝楼。

  傍晚时分,陆维与杨策便来到了七绝楼其中的一座,梨花楼前。

  梨花楼,顾名思义,此处前庭后院都栽种了梨树。

  眼下恰逢春季,正值梨花盛开之时,只见一座朱楼被淡雪般的花海簇拥,香气馥郁,当真是春风梨花入绮梦。

  杨策只穿了一袭普通青布袍,然而其因为久居上位,掌管生杀多年而气度超然,踏入此间之后,非但没有人去拦他,反倒有大茶壶殷勤的过来替他在大厅里寻了个雅座,端茶递水。

  陆维则隐去了身形,随于杨策之侧。

  梨花楼做为七绝楼之一,往来常有儒生士子、文人骚客,虽然从底子上来说,亦是声色犬马之所,表面上却总要端起个不流于凡俗的高雅架势。

  比如这大厅里,就没有迎来送往、陪酒卖笑的姑娘,只得两名女先儿坐在厅堂正中唱弹词。

  再就是几名大茶壶穿梭来往,为满座的客人斟茶倒水。

  听弹词与喝茶水都是免费的,只有点了姑娘相陪或者渡夜,才会按姑娘的身价收取银两。

  这里的姑娘比那些中下等窑子里的姑娘,也要矜贵许多,轻易不出厅抛头露面,只在楼上接待客人,不似欢场女子,倒似闺秀一般。

  梨花楼的大茶壶都极有眼色,见杨策是初次来这里,便拿来一个纹饰华美、巴掌大小的紫檀盒,放在杨策所在的桌上。

  杨策觉得新鲜,伸手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摆放着手掌长、四指宽、半分厚,做工极为精致的象牙签。

  随意从里面抽了一张签出来,只见正面纹绘有一琵琶,并在旁边以簪花小楷题了句诗: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反面则写着伎家的名字:柳茵茵。

  又抽了一张,只见绘有一枝花,一壶酒,同样以簪花小楷题了句诗: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反面同样写着名字:章福儿

  原来这里的姑娘不出厅堂抛头露面,新客人便是通过这画了画儿、题了诗文的象牙签来挑选。

  这两个签文都很明显,柳茵茵擅长琵琶,而章福儿擅长陪酒、笑语解闷儿。

  再往下看,居然还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没想到这青楼之中,连熟读兵书的姑娘都有,当真是考虑到了各个层面、爱好的客人。

  杨策在那里看着新鲜,陆维却将目光投向了厅堂正中,两名正在唱弹词的女先儿。

  她们在弹词中讲述的,并非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是去年青河突发洪水,眼看着就要冲毁了良田房屋,却有一位仙人翩然而至,拯救了万千百姓的故事。

  女先儿们弹奏演唱的情绪充沛、感情饱满,字字句句皆对这位仙人充满了敬仰赞美之情,又仿若亲眼目睹。

  陆维听了,就觉得有些奇怪。

  像这种神仙传说,历朝历代都有,基本上都为编造,不足为奇;奇的是这时间节点就在去年,地点也是再清楚不过,若是编造,岂非轻易就会被戳穿?

  他见过的修真者,皆为避世修行,整日为自己的寿命与进境操碎了心,除非师门遇到大事,基本对外界不闻不问,哪里有什么闲暇去管世间不平?

  于是陆维转头朝杨策道:“杨君,你觉得这弹词如何?”

  杨策看象牙签,看得头也不抬,道:“略有所闻。”

  梨花楼大厅的雅座,都是由屏风隔成一间一间的,而且大茶壶们未经召唤,也不会轻易过来。

  所以纵然杨策对着隐去了身形的陆维说话,也不会显得过于突兀,被人发觉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陆总:杨老头,人老心不老……

  杨策:谁是老头,论岁数你明明比我老一大截好吧?

第131章

  “陆君这些年只在晖京一带停留,又未曾参政,故而有所不知。”杨策一边翻检着手里的象牙诗签,一边与陆维闲聊,“近几十年来,在民间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算算啊……青河与嘉江数次水患,各地蝗灾、地震,每次在朝廷安排的人员物资下去之前,便常常有人施以援手,稳定局面。”

  “刚开始的时候,朝堂上还为此担心了一阵子,怕是有什么邪教或者前朝余孽,趁着天灾的机会施恩于民众、拉拢人心,妄图颠覆社稷,因而严禁晖京城中民众谈论。而后见几十年皆如此,民心并无异动,才渐知不是。”

  “我虽未曾亲眼得见,却也对这等做出利国利民之事,又不留姓名者,怀以敬意。”

  陆维点点头,道:“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杨策这时举起一张诗签,击节叹道:“此女子必为一妙人儿。”

  陆维凑过去看了看,只见这张诗签上绘有一面鸾镜,题着: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背面写着伎者的名字:顾水云。

  陆维笑道:“此女口气很大啊。”

  这诗签上的意思翻成白话就是——甭管您是谁,爱好些什么,来我这儿就对了,都能给您兜着,让您满意。

  如孤鸾临镜照影遇知音,如顺着青帝之意开放凋落的花朵。

  杨策摇了摇桌上的铜铃,立即有附近听到铃响的大茶壶跑过来,垂手弯腰等待客人吩咐。

  杨策将那张象牙诗签递给大茶壶,大茶壶看了看,却面露为难之色,道:“这是顾行首的签。新客莫说是点她相陪,纵是见上她一面,也要按规矩考较过三关。”

  杨策昔年,也是晖京城内有名的才子,闻言起身笑道:“那便按她的规矩来。”

  大茶壶打量了一番杨策,见他虽看着有些气度学问,却是个年过半百、须发斑白的老头,于是心中暗忖,顾行首正值青春年少,大约不会对这位客人满意,一会儿拿出最难的那三道题目给他做便是。

  陆维见大茶壶领着杨策上楼会佳人去了,无意跟随,便独自一个人在附近逛逛。

  此时夜幕将临,厅堂正中唱弹词的两名女先儿已经离场,四周挂起成串的彩色琉璃盏,点起兰膏明烛,明亮堪比白昼。

  随后丝竹之音响起,有数名舞姬身着明艳服饰,来到场中跳胡旋,梨花楼的夜场这才揭开序幕。

  陆维悬浮在半空之中,兴趣缺缺的观看。

  他可不像杨策那老头,一直孤家寡人,半百的岁数都消耗在朝堂之上、勾心斗角之中,没经过什么世面,瞧见个新鲜点的诗签,连那女子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能屁颠屁颠凑过去。

  此处为江北七绝楼之一,自是不错的,然而陆维在这世间辗转数百年,什么没见过?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距此处千万里之外,郊野的山神破庙之中,有人燃起了藏匿于暗柜中的线香。

  那线香只有三根,每根陆维都分出了一丝神魂附于其上,所以燃起之后,他便会有所感应。

  而暗柜的所在,只有在庙中生活过的阿寅知道。

  百年来,阿寅的境界大约未曾达到预期,所以一直也没有到山神庙中找过他,这还是初次线香被点燃。

  当年陆维既然答应了阿寅与之再聚,便没有不见的道理。

  他心念既转,身形飘动,不多时便来到了千万里之外的山神庙前。

  自陆维与阿寅搬离此处,为了消除此间居住痕迹,从前使用过的地毯、屏风、软榻等家具物什皆被毁去,这里看上去仍旧破败不堪,遍结蛛网,只有半截泥胎神像孤零零的立于台上。

  陆维在阿寅十三岁的时候离开,百年未见,阿寅已经成长为一个高大矫健、姿容俊美的成熟男子,望去比之少年时,越发与陆维神似。

  然而此刻阿寅鬓发蓬乱,一袭檀色的袍子开了好几处口,在泥尘中滚成了灰色,两只手举着一支烧尽的线香,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陆维在阿寅面前显出形来,道:“你这是怎么了?”

  “爹爹!”阿寅看见陆维,一张脏兮兮的脸喜出望外,又语无伦次道,“我们离开这里……不,离开中土,去海外、去南疆、去漠北塞外,去哪里都行!”

  “总之,爹爹,我们快走!”

  “阿寅,你这是在躲什么人吧?”陆维却伸出手,按住阿寅的肩,“你不与我说清楚,咱们哪儿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