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书坊 第121章

作者:洋葱怪 标签: 系统 种田 穿越重生

白老板目光飘忽,有些狼狈,过了一会儿,实在绷不住了,才说:“嵇坊主,在商言商,我们是商人,不是做慈善的善人,自然是哪边有利益,就去哪边——这句话,您还记得是您自己说过的么?”

嵇清持刚想发火,质问他为何要如此翻脸无情,忽然听见他话锋一转,指出这句无情的话是自己说的,嵇清持才想起来,好像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还不止一次。

清流书坊一家独大的时候,嵇清持以书商自居,和书铺合作时已经习惯了占据主导地位,最大限度地剥削书铺的利益,像是垄断竞争这种事,清流书坊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不知道在举业书领域挤掉了多少潜在的对手,倾轧了多少不配合的小书铺、小杂货铺。

现在,这句话,从白老板口中说出来,又还给了嵇清持。

一种荒谬的报应感迎面拍在嵇清持脸上,他面色扭曲,张开嘴巴,想说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口腔里的伤口被凉气一激,疼得他呲牙咧嘴,流出生理泪水。

这就是报应吗?他得势太久了,以至于,一直以来只有他报复别人,他算计别人,他翻脸无情,已经太久太久,他没有尝试过这种被自己人打脸的感觉了。

嵇清持推开白老板,摇摇晃晃地上了凉轿,捂着脸,口齿不清地命令道:“回虎(府)!”

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白老板目送着嵇清持孤家寡人地离开,月光之下,总觉有一种萧索的感觉。

……

嵇清持恍惚地回到家中,倒在了床上。

他裹着被子,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月光太明,晃在脸上,弄得人心烦意乱。

《江南书院时文选》也就罢了,那毕竟不是凌霄书坊自己的版权,是江南书院的集体智慧。

《绣像本第一奇书》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能卖到十万两一天,这不是开玩笑吗!一本小说,建阳书坊一车一车往外拉的那种小说!竟然有一万个傻子愿意出十两银子去抢购!

京州人都疯了吗?怎么让他们掏钱买举业书,买关乎他们前途命运的书,他们就那么抠,反而是买这种休闲打屁的闲书,他们一个比一个有钱!

这完全不合常理!

放在以前的京州,买小说都是要偷偷摸摸进行的事情,因为那是很丢脸的、很卑贱的行为。

一个正经人,他们的闲暇时间,应该消磨在高雅的事情上,比如弹琴鼓瑟、品茶论道,甚至有些人喜欢打马球或是狩猎,这些都是很高级的爱好,能体现出此人的经济实力,同时也能帮助他利用闲暇时间扩展交际圈。

一个正经人,绝不可能把时间花在读小说这种低级的事情上,读小说一来于修身养性无补,二来于拓展人脉无用,三来不能显示自身的修养品味,只有那些落魄不得志的文人才喜欢,稍微有点志气的正经人,都不愿意与他们为伍。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完全颠倒过来了,那些能一下子拿出十两银子来买书的人,绝对不是什么落魄文人,他们出手阔绰、用钱大方,而且毫不顾忌地第一时间上门去抢购什么签名本,显然是把这件事当成了可以追捧的时髦之举,据说,今天在洒金河凌霄书坊总店排队的人,一直从街的这一端,排到了那一端,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种态度,实在是令嵇清持非常迷惑。

令嵇清持迷惑的事情,并不多,他是一个自信掌握了图书出版市场财富密码的人,这种自信,因为凌霄书坊的出现,短暂地被打乱了阵脚,但是,稍微冷静下来,嵇清持又恢复了那种自信。

既然他没错,错的就是别人,是这个世界,他要想办法,纠正人们心中以追捧小说为时髦之举的错误思想!

说干就干,嵇清持来到书桌边,铺开纸卷,提起毛笔,蘸了蘸墨汁,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列清秀的小楷。

礼部侍郎唐洁中亲启。

谁说只有凌霄书坊能动用礼部的人脉去影响邸报,他清流书坊就不可以!

……

宋凌霄跟着凌霄书坊的员工们开开心心泡了个温泉,让专业的按摩师傅给按了按脊柱,浑身又暖和又舒适,不由得困劲儿上来,打牌时脑袋一点一点的。

陈燧见状,上来拿掉宋凌霄手里的牌,叫他回去睡觉。

宋凌霄打了个呵欠,跟大家告了个假,随着陈燧出来,在曲曲折折的游廊里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别致的小楼前,这就是今天晚上安排他们住宿的雅舍。

“月照轩。”宋凌霄读出牌匾上写着的字,赞叹道,“月照花林皆似霰,好名字。”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陈燧微笑道,“我说应是这两句。”

“有什么不同么?”宋凌霄往陈燧臂上一歪,抱着他的胳膊,脸上泛着饮过酒后的熏红,神色朦胧地望着陈燧笑道,“你别走了,陪我。”

陈燧知道他又喝多了,将他扶进去,让他倚着软垫,自己从怀里掏出一支雕刻精细的珐琅鼻烟壶,里面装的不是鼻烟,而是一种对于醒酒有奇效的香草,他将鼻烟壶在宋凌霄面前晃了晃,宋凌霄只觉一股凉飕飕的香气直冲囟门,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宋凌霄摇了摇脑袋,像刚睡醒的小猫似的,睁着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四处打量。

“这个醒酒香你拿着。”陈燧将鼻烟壶塞进宋凌霄手里,转过身去,开始宽衣解带,“来,脱了衣服,睡觉。”

宋凌霄奇道:“咦,房间没开够吗?你怎么和我一间?”

陈燧头也不回地回答:“是啊,这不是给你省钱么。”

宋凌霄撇嘴,但是看看这床够大,月光透过雕花窗格洒在床前,在地上绘出一片美丽的花纹,他看着又舒服,心情又好,便没有和陈燧计较。

待陈燧上床来,两人拥着被子,相对而坐,一时间都没有躺下去睡觉的意思。

古代人所谓的促膝长谈,就是此时宋凌霄和陈燧这副架势,两个人颠倒着睡,还没睡觉的时候,便一人把着床的一边,腿搁在中间,两个人的膝盖正好在同一水平线上,若是谈得开心了,自然会越靠越近,膝盖挨在一起,就叫促膝了。

这是好朋友一起睡才会有的睡姿,中间再放上个炕桌,就可以一边吃一边聊,特别开心,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投影仪,否则还能躺下来一起看电影呢。

宋凌霄这边已经思飞千里,陈燧从被子窝里爬出来,抄起枕头,长腿一跨,坐到了宋凌霄旁边。

宋凌霄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他:“你干嘛?”

陈燧将他的枕头往里推了推,把自己的枕头摆在外侧,然后躺了下来,两手交错揣在胸前,十分坦然地答道:“睡觉。”

“你睡过来干嘛!”宋凌霄推他的枕头,“我不喜欢和人睡在一边!”

陈燧一拽宋凌霄的胳膊,将他带到自己枕头边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微醺脸颊,猫儿一样圆睁的懵懂双眸,陈燧便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把自己心底雀跃的情绪压下去。

“你不是叫我不要走,让我陪你么?我都照办了,至于怎么陪你,由我决定,你也得听我的。”陈燧低声说,深深的眼眸不住地打量着宋凌霄的脸,月色朦胧之间,这张独得上天眷宠、还未被岁月刻下任何痕迹的容颜,是这样的乖觉可爱,纤薄的嘴唇像被一层薄膜包裹的果肉,水分饱满,甜美鲜软,却只有那么细细的一点,让人舍不得下嘴。

陈燧微微皱眉,稍稍后仰,和鲜嫩可爱的小果肉保持一定距离。

宋凌霄更加摸不着头脑,把他拽到跟前,非要一头睡的人是陈燧,现在又嫌弃他脸贴得近,战术后仰的也是陈燧,陈燧这个人,怎么事儿这么多。

哦对了,他是皇室宗亲嘛,比起十八重鸭绒被下面放一颗豌豆都会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的矫情公主来说,他这个王爷实在太亲民了,不仅不认床,还允许草民跟他一起睡觉。

“呵,”宋凌霄嘴里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受不了吧?我跟你说,不跟你睡一边,都是为了你好,你金枝玉叶,千金之体,肯定受不了枕边人磨牙打呼吧。”

陈燧的表情微微一变,宋凌霄这个时候正处于半醉不醉的状态,对周围事物的变化反应极其敏锐,而且有一种表达的冲动,他一下子就抓住了陈燧表情的变化,使劲推了他一把,利用反作用力把自己撞到床里面去,向后倒在自己的枕头上:“哼,你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我警告你,最好别打呼噜,你要是打呼噜,我就给你录下来,然后寄到蓝将军的大营去——”

虽然不知道宋凌霄又在嘀咕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陈燧舌根上却甜丝丝的,反复咂摸着“枕边人”这个词,在宋凌霄粗线条的措辞里,这个词仅代表字面意思,可是陈燧却能在它上面脑补出来一座巨大的空中楼阁。

这座空中楼阁的外形,就像陈燧在那些多出来的记忆里惯常住着的皇帝寝宫一般,巍峨的宫殿,巨大的殿门,四处燃烧的龙涎香,高高擎起的夜明珠。

他身披明黄色的龙袍,里面穿着玄色暗纹长袍,腰间系着白玉龙纹佩,光着脚一步一步踏过西域进贡的羊毛软毯,来到四柱盘龙的三进龙床前,一步踏上垫脚的蓝田暖玉,看见龙床中间,层层叠叠的锦绣被褥里,裹着一段羊脂玉般的纤细身形,满头乌发如烟似雾地散在白玉枕上、明黄被面上,一双惺忪的猫儿眼迷迷糊糊地睁开,看向他。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手脚的动作都变得轻柔了很多。

“我警告过你啊,我睡觉磨牙打呼,你受不了就别来,”床上的人似真似假地嗔道,“还有啊,我可以磨牙打呼,你不可以,否则我就、我就告诉蓝将军——”

他翻身上了床,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咬着软软的耳垂,笑着说:“我睡相极佳,绝不会干扰到你,这样可以了吗?不过,这里面又关蓝将军什么事?他的脑袋不想要了吗?”

……

宋凌霄发现陈燧这家伙入睡速度还挺快的,把被子一卷,背对着他,就不出声了。

难道刚才推了他一下,又惹出他的王爷脾气了?

戚,小心眼。

宋凌霄也把自己卷成一个面包卷,调转过身,面朝床里,睡了过去。

两人各自做了一个关于陈燧当皇帝的梦。

只不过,陈燧梦里是明黄帐底,温香软玉。

宋凌霄梦里是腥风血雨,枪炮齐鸣,反贼陈燧一出城门,就被乱箭射成了刺猬,而他在一边撕心裂肺的哭丧。

两人都度过了一个梦境内容相当激烈的夜晚,第二天早晨醒来时,都有点没精打采。

“所以我说不应该睡一边。”宋凌霄事后总结道。

“你和你爹不是睡一边么?”陈燧沉默了片刻,说道。

他这话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那又怎么样!”宋凌霄恼火地说,“我就喜欢和我爹睡!我就是这么幼稚!”

“说明你并不抗拒和人睡一边,”陈燧压根没搭他那茬,继续洗脑他,“以后也跟我睡一边,听到了吗?”

宋凌霄:“……”

哎,所以说幼稚的不是他吧。

宋凌霄想道,真正幼稚的是陈燧,这么大人了,竟然还喜欢和小伙伴睡一起,可能是太孤独了吧,哎,皇室子弟,高处不胜寒啊,不容易不容易,算了,看在陈燧就快要为国出征的份上,不要杠他了。

“……行吧。”宋凌霄敷衍地说。

陈燧转过身去,一边穿衣服,一边扬起了嘴角。

……

就在凌霄书坊的员工们享受着曲池苑完美早餐的同时。

清流书坊正在兢兢业业地给他们的对手挖坑。

嵇清持一大早就召集来一大批笔杆子非常厉害的文士,将他们带到堆满《绣像本第一奇书》的仓库前。

“嵇坊主,您这是——”

文士们早就听说了清流书坊和凌霄书坊不合的事情,自然不会以为嵇清持是来送他们竞争对手的签名书的。

“诸位,今天请大家来,就是关于这本《绣像本第一奇书》,这本书诲淫诲盗,污浊不堪,家传户到,坏人心术,”嵇清持冷着脸,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希望诸位文人队里的侠客,能够仗笔执言,对这本秽书进行深入的批判,最好能让那些沉迷秽书不能自拔的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哪一位的文章能够达到这样清夜闻钟、当头棒喝的效果,我将免费为他提供一次在我们清流书坊出书的机会,而且,他的文章,也将刊登在第二天的邸报上。”

没错,没人说只有凌霄书坊能搞到礼部的关系,把《金樽雪》发表在邸报上,来扩大影响力。

他们清流书坊也有的是人脉,同样可以在邸报上发表文章,抨击《绣像本第一奇书》。

“我已经跟礼部的人谈好了,邸报副刊正好缺稿子,不管是小说还是评论文章,都可以上。”嵇清持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诱惑力的声音说,“你们知道在邸报上发表文章,有什么好处吧?这份邸报,可是上至内阁,下至地方官员,人手一份,每日必读的官方报纸。”

那必然是扬名立万了啊!

这群文士除了笔杆子厉害,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得志。

他们大多不是科甲出身,没有过硬的资本,仕途走得很不顺畅,又不甘心外派成为地方官。

他们聚拢在京州城,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就像盘旋在美食周围的苍蝇,为了沾点油腥可以不顾一切。

“嵇坊主果然大气。”文士们拱了拱手,也不废话,各自拿走一本《绣像本第一奇书》,回去研究毁谤之词。

想要毁掉一本书,最好的方式不是举报它,而是——操纵舆论,歪曲事实,让不明真相的群众对它避之不及。

……

这群文士在写正经文章方面的才华不怎么样,但是在挑刺、泼脏水上的急智则是令人叹为观止,不过半个白天的功夫,毁谤文章已如雪花片一般纷纷送到了嵇清持的书桌上,在这些文士的带动下,他们周围有点坏点子、有点文笔的狐朋狗友也加入到写文章批判《绣像本第一奇书》的队伍之中,就像一只蟑螂出没的地方,总是埋伏着另外9999只蟑螂一样,这些臭味相投的文士总是成群结队地生存,抱团地出现。

嵇清持心情愉快地浏览着一篇篇毁谤文章,手指节奏轻快地叩着桌沿,他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招,是啊,何必清流书坊亲自出面呢,只要在后面“淈其泥而扬其波”就行了啊!

“帮我约一下荟珍阁的位置,大堂就行,”嵇清持叫来家仆,吩咐道,“我晚上要请礼部唐侍郎在荟珍阁吃饭,菜点上八个,捡着贵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