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 第90章

作者:雁过寒潭 标签: 平步青云 美食 穿越重生

  梅千张望着放在灶台边的红木食盒,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那天他跟着两个僚人来带汪家的后院,听了一段他们的谈话。

  想要转回去的时候,却不巧遇上了一群正在给后面送菜的丫头们,其中就有那个凶巴巴的多多姑娘。

  鬼使神差似得,他跟上了她们的脚步,一路走到女眷住的后院。

  后院里静悄悄的一片,他看到多多姑娘端了一碗米粥走进一个套房,他觉得没意思,想要回去,却在院子和走廊的交界处,看到了一副挂着的梅花图。

  那是一幅红梅,花瓣娇嫩,却隐含着一股孤高之意。枝干虬结,更显隐士风度。这是一树他再也熟悉不过的梅花……

  二十年前,桂林府的行院。

  梅娘走了,走之前把所有的银子都分给了小姐妹,把这些年积攒的首饰、头面都送给了蓝大娘子,请她看在自己这么多年和她的情分上,照顾自己的儿子。

  梅千张小时候也问过蓝大娘子,自己这个“梅菜豆腐干”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简直太难听了。

  蓝大娘子就打开那副她娘年轻的时候画的红梅图,指着上面提的一首唐诗跟他说,他的名字就是从这首韩偓的《厌花落》的诗里来的

  书中说却平生事,犹疑未满情郎意。

  锦囊封了又重开,夜深窗下烧红纸。

  红纸千张言不尽,至诚无语传心印。

  但得鸳鸯枕臂眠,也任时光都一瞬。

  这是一个徘徊在欢场中的女子,对情人和未来的期望。

  她就是这枝标高的梅花,却不幸流落风尘。期望那个她寄去信笺的人,能够将她带走,远离这处污淖之地。

  那副红梅图,还有“梅千张”这个可笑又多情的名字,便是梅娘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那副图,梅千张看了二十多年。每一点花瓣落笔的笔触,每一根枝条蜿蜒的走势,每个字的字迹,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在下定决心,要做“义盗一剪梅”的时候,他就将那副红梅图里最漂亮的一枝梅花摹写了出来,作为以后“行侠仗义”后留下的标记。

  所以,虽然眼前的这副画没有提诗,画的和二十年那副也不尽相同,但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梅娘的画作,这是他娘亲画的!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幅画的落款——汪梅氏作于浔州汪园汪梅氏?

  汪梅氏!

  梅千张顿时心神大乱,差点脚下一滑,碰到了走廊下摆着的一盆文竹,弄出好大声响。

  顿时房间里想起了多多姑娘的呵斥声,和一个女人柔弱的疑问声。

  不远处的仆妇和守卫们也赶了过来。

  家丁居然还带着狗!

  那大黄狗闻到了生人的味道,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对着梅千张的小腿就要咬上去。

  幸好他为了以防万一,刚才过来的时候用油纸包了一个大鸡腿。他登时丢下鸡腿,翻身上了屋顶。

  那大狗只顾着低头吃鸡腿,等家丁们都赶到的时候,梅千张已经从屋顶绕道了前头,若无其事地走到了正在热热闹闹吃酒跳舞的前院,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

  那天他喝了很多的酒,想要把自己灌醉。

  但是不管他怎么喝,脑子却始终保持着清醒。

  梅娘还活着,梅娘还在广西,梅娘就在浔州的汪府,她嫁给了汪家人!

  这一切的可能都让他激动又哀伤。

  小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娘亲会回来找他,将他从那个花花绿绿,却龌龊不堪的世界里拯救出来。

  娘会很心疼地摸着他的脸说:娘来接你了,娘来晚了。对不起,小千。

  然后他会抱住娘亲的脖子,告诉她,他是多么想她,每天梦里做梦都想见到她。

  他会跟她说:没关系,娘来了就好,我好想您啊。

  但是她从来就没有来过,在他被同龄人骂狗杂种的时候,在他打碎了行院里酒杯,被客人骂婊子养的时候,在他生病的时候,在他第一次偷钱差点被官府抓进牢里的时候……

  没有,都没有,她没有来过……

  他甚至怀疑,他的娘是不是早就死了。

  不然一个女人,怎么会忍心丢下儿子二十多年不管不问,连一封信都不曾来过呢?

  现在他才知道……

  她没事,她也没死,她过的很好。

  嫁给了广西第一有钱的富商,有了敬爱她的丈夫,有了可爱的孩子,有了万贯家财,有了成群的仆从。

  她什么都有了。

  所以,她不需要他了……

  泪水不自觉地从脸颊滑落,梅千张咀嚼了一下汪直嘴里的那一声“哥哥”,觉得自己真的可笑极了。

  他就是块烂泥,一块连母亲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烂泥,怎么会是那样金尊玉贵小公子的“哥哥”。

  “梅千张,你怎么了?”

  邱子晋轻轻踏着脚步走了进来,虽然是背对着他,但是他分明看到了梅千张擦眼泪的动作。

  “没事……”

  梅千张慌乱地抹了一把脸,不想用这样的表情去面对邱子晋。

  我是谁?

  我可是大名鼎鼎的“义盗一剪梅”哩!怎么可以让别人看到那么丢脸的一幕。

  “高会买的什么鱼,这么会扑腾。”

  杂院就紧贴着厨房,听到外面的声响,梅千张故意躲开邱子晋,往外头走了两步。

  然后,就看到了让他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的一幕。

  “阿直!”

  他快步冲到水缸边,拎着小家伙的后领子,将他一把提溜了起来。

  小汪直被呛了好大一口水,鼻子和耳朵里也都浸满了脏水,整个上半身都彻底湿光了。

  突然,他感到一阵天昏地转,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感到自己大头向下,裤子被梅千张一把拉了下来。

  “让你玩水!让你玩水!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梅千张把他架在自己的大腿上,对着汪直的小屁股“啪啪啪”地就打了下去。

  “哇!”

  汪直“噗”地张嘴,把喉咙里灌满的脏水都吐了出来,然后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你要是死了,你娘要多伤心啊!”

  梅千张边打边哭。

  “以后还敢玩水么!还敢么!”

  “哥哥对不起!”

  汪直哇哇大哭起来,“阿直再也不敢了。”

  众人闻声纷纷冲入杂院,看到的就是梅千张抱着浑身湿漉漉,屁股蛋子还露出一半的小汪直,两个人相对大哭的一幕。

第46章 相亲失败

  驶往浔州的客船上,覃昌内穿天青色书生道袍,外头罩着同色披风,头戴纶巾,脚踏白底方头鞋,正坐在船舱里看着手中的折子。

  他本身就长得风流俊俏,虽然是个内侍,在皇宫的女官和宫女之中却是极有人气。

  如今脱去了内侍穿的官服,换上最近苏州那边流行的书生的装束,更是显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要说和普通的书生有什么区别,除了他对待女性的态度比常人来的更加温柔小意,最明显的地方,就是身边带着的这把佩剑了。

  作为从小和万贞儿一块长大的伙伴,覃昌从小也是个喜欢舞刀弄剑的。小时跟着万贞儿一起在御马监刘公公那里学习马上功夫和剑术,之后两人更是经常在宫内表演舞剑给小皇帝看。

  可能和他身上的蛮族血统有关系,覃昌从小就比别的小内侍来的活泼好动些,也不认生。已经过世的孙太后每每看到他,都戏称他是个南蛮来的小皮猴。

  可他们相比,朱见深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

  因为小时候经常受惊的关系,至今半夜里还有惊惧抽搐的毛病,每次发作,都需要万侍长在身边不停按摩安慰,才能睡得安稳。

  哪怕现在已经登基两年,宫内也有了其他的后妃,这个毛病却是半点都没有更改。一旦发病,不管今夜宿在哪位娘娘宫里,都会被送回昭德宫,在万侍长的抚触下幽幽睡去。

  覃昌遭遇家变,被掳进宫后,净身成为了内侍。这被子早就不想那些个男女之事了。

  只是因为从小跟在朱见深和万贞儿身边,一路看着他们走来,知道他们之间有多么情深义重。每每见此,都不由得羡慕陛下和娘娘的感情深厚,早就超越了身体的情欲,升华为恩情和亲情。

  在宫里的每天都是为帝妃情感流泪的美好一天。

  一路而来,覃昌在船上不是舞剑,就是翻看这封朱见深让他特意抄录下来的《平叛方略》不是之前邱翰林写的那篇,是之后韩雍韩大统领写的。

  这篇方略被皇帝陛下反复阅读了数天,后来又吩咐覃昌誊写下来。

  按理说,这种已经拟票批红的折子,下一步就应该发回内阁和六部执行了。

  再不然就是被驳回,彻底弃之不用,到底为止。

  但是偏偏这个折子,被陛下留中不发,至少在覃昌出发前往浔州之前,还搁置在陛下的案头。

  这个举动,就耐人寻味了。

  覃昌打开奏折,再一次看着他几乎都能倒背如流的这段文字

  湖广之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乃积疾成癖也。雍虽未至广西,然曾攻略于闽越之地,其民其地,与湖广多有类似。

  盖民之乱者,大致有“三害”。

  其一,自开国初,功勋皇亲奏请土地掠为私有,加之当地豪强驱民占田。使民或无地可附,或徭役不均,破产败田,遂成流民之乱。

  其二,天顺以将,连年天灾。闽越、川陕,鲁豫流民暴增,流入荆襄、湖广多地。流民多聚,无计可生,于是动乱频生。

  其三,广西流寇,自赵宋以来,危害已久。至我朝,流害愈甚。盖当地官员守备,消极抵抗,隐瞒军情。乃至官匪勾结,以图民脂民膏,大发国难之财。上瞒天子,下欺黎民,危害一方。

  此“三害”日久天长,积疾难返,如今则一发而不可收拾。遂成我朝东南之大患也。

  今,国朝虽固,然则北有鞑靼女贞之患,西有河套瓦剌之争,若西南不平,中原腹地恐危亡矣!

  这个韩雍,用词如此惊悚——“恐危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