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爹 第10章

作者:李狗血 标签: 古代架空

  临进屋前,厉执看看头顶阴下来的天,撇着嘴停顿片刻,一把将房檐下的李二柱也扔进屋里。

  “是复仇。”

  曲锍头一次与敬仰对象这般相近,方一在桌前坐下,正有些拘谨地打量,便听面前的司劫突然开口。

  自是立刻明白过来他在指什么,曲锍正襟危坐,忙集中注意力听司劫的下文。

  紧随其后进来的厉执听见司劫的话,心中也是一动,不由竖起耳朵。

  却在这时,厉执视线投向厉狗蛋迈过门槛的腿,目光暗了暗,抱起他放在炕上,迅速撩起裤腿,果真不出所料。

  由于衣衫并没有蹭破,外面看不太出来,但布料下的膝盖已然破了一大片皮,早已渗出血。

  “竟是摔伤了?”曲锍顺着司劫的目光,也注意到这边情况,皱眉解释道,“他先前跑着去追你们,摔了一跤。”

  “……”厉执闻言垂眸,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端来清水和家里常备的干草药,蹲着给他仔细处理。

  厉狗蛋这般年纪,加上手脚情况,平时磕磕碰碰自然难免,厉执倒对这方面并没有很在意,每次给他敷上药,没多久就好了,厉狗蛋也从来不会将这些伤口放在心上。

  但这回厉执看着他细白的小腿青肿不堪,脑中能想象出他担心自己的模样,心里堵住,十分不是滋味。

  便在无声中,厉执默默听完司劫对曲锍一番非常简洁的交待,听他叫曲锍去顺着两个方向调查,一是李家夫妇的身份必不单纯,二是当年九极教残存弟子。

  而后曲锍想了想:“我听闻七年前那次围剿之后他们的教主一直下落不明,会不会……”

  “不会。”

  “啊?”

  “不是他。”只见司劫笃定同曲锍说着,并不管曲锍疑惑的神色,只忽地袖口一晃,由内力凝结的气晕一闪而过,直朝厉执颈后而去。

  喉咙倏地一阵通透,厉执骤然被解了哑穴,迫不及待深吸一口气,从方才开始憋闷不已的内心终是找到了发泄口。

  “姓司的!”他猛地回头,看看被吓一跳的曲锍,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咬咬牙,蓦地扯了司劫,将他扯出屋外。

  理直气壮道:“我警告你,你再不能当着臭小子的面打我!在他眼里我跟你可是夫妻!”

  “……”

  司劫目光一顿,半晌,他静静看着厉执,原本冰冻三尺的寒意竟是一瞬间悉数化开。

  他将手中糖葫芦递到厉执嘴边,轻轻开口。

  “媳妇,对不起。”

  18.可爱

  厉执险些又被司劫这一声“媳妇”喊得魂飞魄散,无论多少遍,这两个字从司劫口中说出来都叫他难以适从,仿佛出尘不染的清莲被塞入蒸着糙米饭的瓦甑,云中白鹤飞到灶灰里撒泼打滚,仙家不踏着流云,反而满身烟火。

  随后突如其来的道歉,更让他一肚子的怒气忽地忘记宣泄。

  愣神间,厉执无意识微微张嘴,却不等说什么,甜丝丝的冰糖被推入口中,司劫将糖葫芦往他手上放去,转头回了屋。

  厉执自是还有话要说,以为他想就这么糊弄过去,急忙跟上他,便一进屋,看到曲锍正起身拱手道别:“谢司掌门此番指点,曲锍已打扰多时,这就告辞。”

  “……”

  谁知低头等了半晌,不见司劫有任何回应,曲锍疑惑又看过去。

  看到了司劫朝他伸出的一只手。

  一瞬间犹如雪虐风饕黑云摧城,眼花缭乱中,原本立在司劫面前人高马壮的曲锍已像只被锁住命门的小兽,神情瑟瑟乖巧,生怕司劫稍有不慎,那沉沉抵在他百会的指节便破壳而入。

  “司,司掌门?”

  “你既是肯虚心求教,不如我最后再助你一力。”只听司劫淡声道,“此穴掌管信香散敛,我见你始终无法控制自如,若有需要,我可以替你封起来。”

  扑哧。

  厉执倚在门旁,嘴里山楂屑子都喷出来,百会乃是百脉之会,百病所主,且不说无论天乾抑或地坤都要依靠这一道穴来使得体内信香畅通流转,就算是不存在信香的和元,被封了百会穴,人也基本废了。

  心底诧异着司劫的霸道无理,却电光石火间,厉执忽然一顿,以他这两日对司劫的了解,不禁想到,难道说刚刚司劫那般动怒,其实仍是因为曲锍的信香,并不是他险些跌了他的脸面?

  “司掌门手下留情,”想来曲锍也听出司劫话里的威胁之意,结结巴巴又有些羞愧道:“曲锍日后必定更加勤学苦练,再不犯这等错误。”

  “你初分化为天乾,体内乾阳渥盛,而神酒心法至刚至烈,半月之内,本不该继续研习,”司劫放了手,却不怎么留情地拆穿道,“是你练功急于求成了。”

  “……”曲锍惊讶抬头,应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被司劫猜透,眼底仰慕之情更甚,用力抱拳,“谨遵司掌门教诲!”

  “不送。”面无表情说着,司劫不再看他。

  显然被司劫点拨的兴奋压过了尴尬,曲锍与厉执道别时神采飞扬,走出几尺开外才想起来什么,又急忙转身,指着呆呆蹲在墙角的李二柱面露难色。

  “我已经叫人去联络这孩子的远房亲戚,过几日便会到,呃,他吓得不轻,我见只有厉前辈家小孩愿意同他说说话,不知可否容他在……”

  “没钱。”厉执不等他说完干脆道。

  “啊?”曲锍愣了一下,随即看厉执快要杵进他眼眶子的五根手指,终是会意,将钱袋一把扯下来,双手递在厉执掌心,“够,够吗?”

  厉执颠了两颠,咧嘴乐了,正想夸他几句挺上道,眼前倏地流风回雪,下一刻司劫拉着他退回屋内,竟是将门合上了。

  “……”

  厉执看不到门外曲锍什么表情,心中不由替他唏嘘,却不待开口,只听头顶传来司劫一声像是忠告,也像解释的低语。

  “别再离他太近,他禁不起你引诱。”

  啊?

  厉执不敢置信地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停顿片刻,重复道:“引诱?”

  司劫便认真看着他,眼见厉执一脸茫然,明显没懂他的意思,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补充道:“你又称赞他可爱,更无人能抵得住。”

  “你我既是夫妻,以后这些话,只能对我说。”

  “……”

  厉执呆若木鸡,一刹那草木焦干的心底有如遭遇雷劈之势,震天响声过后,迟钝许久的脑筋一转,算是终于明白过来,他屁股到底因何挨了那一下。

  他眼下只恨曲锍没有看到他心心仰慕的司掌门,关起门来是一副怎样惊世骇俗的幼稚面孔。

  “但是,是我考虑不周。”

  却听司劫话锋又一转,他低下头,视线投向厉执先前飞驰之下丢了一只鞋的赤脚,此刻仍光溜溜踩在地上,上面布着细小划痕,而厉执无知无觉,显然忘记了。

  眸底闪动,司劫沉默着将厉执按坐在桌前。

  厉执不解地又看他,直到他蹲下来,自一旁水盆里拿出布条拧干,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带丝毫犹豫地握起他沾着泥土的脚底,开始打湿了细细擦拭。

  厉执不太自在地动了动,隐隐觉得他们之间似乎不该是这般,这陌生的细痒感觉实在有些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还不如他要操他时来得简单,挣了几下,却立刻感觉到司劫掌心的力道,不容他抗拒,又渗出暖融融的温度,叫他心跳声重得好像在耳边传来,只好强作镇定,一边由着他继续动作,一边四处游移目光。

  “臭小子,你咋又坐着睡!”

  这一嗓门给迷迷糊糊的厉狗蛋喊醒,司劫倒也正好松开了他。

  只见司劫起身,竟先他一步朝厉狗蛋走过去。

  厉狗蛋果然由于没有盖被子,睡得打了个寒噤,司劫站在他跟前垂眸,看看他敷了草药的膝盖,稍微俯身。

  他应是想要抱起他,以免他自己乱动碰到伤口,谁知司劫才一靠近,厉狗蛋双手已下意识撑在他身前,仰起脸,眉头紧皱。

  明显不肯再接受他。

  “……”

  司劫罕见的一时僵在原地,神情哑然,既不敢强硬拉他,又不晓得该如何继续下去,甚至嘴角动了动,更不知该说什么。

  偏偏厉狗蛋与他一模一样,只管生气,毫无动静。

  一大一小,像是被点住了穴道。

  “哈哈哈哈……”

  厉执到底没忍住,肆意大笑几声,抖着脚大咧咧道:“司掌门,你吃瘪的样子,也可爱的。”

  19.是非

  直至最后,厉狗蛋都没有允许司劫靠近他,小小的嘴巴紧抿,态度十分坚决。于是绝世无双的司掌门似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让他如此束手无策之人,不发一言地率先退步了。

  他直起身,面上风轻云淡,看不出任何情绪,走出门外的举止一如既往挺直清绝,但厉执转头看到凉风自外头猛然灌入那一瞬间,虽是短暂,司劫眼底一闪即逝的迷茫却仍没能逃开他的视线,又很快隐没在发梢间的绵密雨点中,翻飞的云袍寒霜萧萧,融进阴霾雾霭,颇带几分默寞。

  厉执这时才意识到被他一直忽略的问题——他苟且偷生这七年间,司劫怕是并不知晓厉狗蛋的存在,如今他找上门也不过短短几日,身为五派之首,又总是将智珠在握无所不能的一面展露在外,天塌下来也所向披靡,都快叫厉执忘记,他其实,算得上是“初为人父”。

  他或许曾在那些繁复的典籍中窥得如何与孩童相处的皮毛,自认可以应付自如,可他到底与厉狗蛋七年未见,无论是他还是厉狗蛋,都不可能如寻常父子一般。他究竟该如何待厉狗蛋,没有人会教他。厉执甚至猜想,他初见到厉狗蛋时,内心是否也会有些慌张的。

  尤其得到小孩的信任有时很容易,一旦破裂,再想重新建立,便难了。

  踽踽七年,这些道理厉执多少还是懂的,但是,他并不打算插手。

  “你又不睡了?”

  厉执正将李二柱也拎去炕上,毕竟拿钱办事,动作都轻了许多,而转过头,发现早已躺下的厉狗蛋两眼瞪得澄亮,竟像是没那么困了?

  屋外凉风飒飒,雨势越来越猛,房顶瓦片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偶尔伴随一两声闷雷,虽说响动不断,但也不至于吵到人无法睡下,相反,以往这样的雷雨天气,四面透风,房顶漏水,臭小子都可以睡得极香。

  隐约想到什么,厉执忽地伸手捏住厉狗蛋尖瘦的下巴:“臭小子,刚才挺倔,这会儿开始担心了?”

  “……”厉狗蛋闻言立刻把眼睛闭上了。

  厉执看他此地无银的模样,又忍不住揉了几把厉狗蛋的脸,给他揉得直翻了个身,被厉执拍了下屁股。

  “别乱动,药都蹭掉了。”

  厉狗蛋便无声翻回来,平躺着,闭紧的双眼睫毛微微颤动。

  “放心吧,”厉执说着也有些无聊地躺在边缘,枕着双手道,“他长得如花似玉,追随者可多,不缺避雨的地儿。”

  而且这么大的雨,他堂堂一个掌门,就算心情再糟糕,总不至于整苦肉计那一套。

  厉执笃定想着,听着雨声,竟也慢慢生出些困意,打着哈欠,眼角湿润。

  不料听着听着,几乎快合上的眼皮却蓦地轻轻一动,雨水沿着草编的斗笠缝隙朝四面滚落的声音十分细微,却并未消失于滂沱中,而是与浓密的危险信息糅杂在凛风里悉数传入厉执耳内,让他在一刹那间头脑清明,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

  残留余温的掌心在厉狗蛋额间迅速拂过,使得隐约还有些意识的厉狗蛋终是沉沉睡去,一旁精神恍惚的李二柱则早已陷入梦境,厉执阴戾的背影被屋外乌云笼罩之前,肉眼难以看清的道道丝刃在二人头顶纵横交错,末端牢牢受三枚飞针牵引,钉于隐蔽角落。

  煞神般立在房檐下,厉执不意外地看到围在房屋周围二十几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之人,却出乎意料地,在这些来人腰间再次看到象征神酒弟子身份的酒葫芦。

  只不过这次领头人并非曲锍,而是一位年长老者,蓑衣下露出的酒葫芦一角质地光洁,颜色闪白,是由吉金铸成。

  显而易见,他在神酒的地位要比曲锍高出许多。

  自是心知这一波人绝非曲锍那般和言善色,厉执神色微敛,语气冷硬道:“曲锍前脚才走,你们又冒出来,神酒是赖上我这里了。”

  视线以内尽是黑风疾雨,只见领头老者稍稍抬头,露出斗笠下深陷的眼窝,苍哑开口:“厉少侠耳力不错,我等方一到此,便及时出来相迎,敢问师从何处?”

  “我耳聪目明,难不成犯你们江湖忌讳了?”厉执嗤笑一声。

  “不得无礼!”却见老者身边一年轻弟子立刻怒道,“此乃神酒总坛江如算老前辈,岂是尔等之流可随意冒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