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中禽 第16章
作者:一枝安
蓝桥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那个持剑站在雨中桃花下的年轻公子。随即,幻象被深夜一声惊雷震碎。
——“阿白”。
一声惊雷,落花满径。阵阵春雷响遍,这深宫的春天便要过去了。
重重幔幛放下,道道殿门关上,针落可闻的寝殿中,赵钧似乎终于堪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望着蓝桥离开的背影,黑不见底的眸子透出一丝冷意。
作者有话说:
久等,这章好长~
第27章 缘分天定,不急
这一番折腾算是因祸得福,金蝉终于彻底安定了下来。余清粥进来诊脉时,赵钧已经能神色自若地坐在书案后批阅奏折,思量苗疆一事了。
金蝉乃蛊中之王,就在蓝桥试图给他种下情花蛊时他已有所察觉,清醒了过来。若非金蝉禁制,想必他此刻已是被情花蛊驾驭的痴傻之人了。
情有独钟情花蛊,亦是撕心裂肺腐心毒。即使是郁白,他也不可能容忍这般行径,遑论蓝桥。若非看在苗疆的面子上,蓝桥绝不可能好端端回去。
被算计的感觉让他回想起了早已远去的少年时代,像阴雨天蒙住口鼻的湿冷棉被,带着强烈的窒息感和腐烂感,如同梦靥中开出的黑色花朵。
赵钧提笔停滞了会儿,忽道:“余太医今年多大了?”
余清粥:“???”
他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回答道:“臣生在崇德九年,现今已二十有二了。”
年纪不小了。赵钧点点头:“可有家室?”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村头大娘说媒拉纤的通用开头,余清粥心说您老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吗:“回陛下的话,尚无。”
赵钧略略沉吟片刻,似乎对这个下属的婚姻状况不太满意,又道:“那可有心仪之人?”
余清粥:“……也无。”
现场气氛一度尴尬起来,许久余清粥才听见来自皇帝的充满鄙夷的声音:“废物。”
余清粥:“……”
好的,没事,都行,没关系——再给余清粥八个胆子他都不敢去跟皇帝叫嚣,因此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南无阿弥陀佛后,老老实实地收拾药箱滚出去了。
作为宫内新晋翘楚太医,余清粥还要去郁白那里进行例行检查。他边走边吐槽,皇宫太医这么多,你这后宫又没个莺莺燕燕,太医院那帮人都快闲出屁来了,干什么非扯着自己不放?——就是为了问自己“有没有娶媳妇儿”?
那你去问那帮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子啊,一问一个准儿,还有娶了好几个的呢。
燕南阁里,郁白正在等他。余清粥当机立断夺过他手中的栗子糕:“这糕点过于甜腻,于伤口恢复不利,公子还是别吃了。”
郁白盯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沉默片刻:“余太医。”
“嗯?”余清粥叨叨,“虽然公子这伤好的差不多了,但还是要注意不能沾水,这药膏你先收着,万一沾水了就抹点……什么?”
郁白重复道:“你有家室了吗?”
余清粥:“???”
郁白从他的茫然中得出了答案,又问道:“那余太医可有心仪之人?”
余清粥:“……劳公子过问,缘分天定,微臣不急。”
虽然他二十好几的大好青年如今尚未婚配确实有些引人注目,少不得有人想给他介绍,但也实在不必如此一天两遍地提醒他光棍一条吧,尤其这两人还有某种不可言说的诡异关系。
——这俩人是想拿他当教材学习学习吗?那可真不巧,他光棍的坦坦荡荡清清白白。
缘分天定。若真有天定之缘,又该如何断定是良缘还是孽缘?
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余清粥迅速过了一遍皇宫求生守则,正欲离开,却忽听郁白道:“你袖子上是什么?”
“啊?”
郁白站起身来:“你从哪过来?”
“乾安殿……”余清粥突然哑声。他眼睁睁看着郁白面色急剧变化,扯着他袖子的手本该白净,却被袖子染上了黑红的血。
余清粥两眼一抹黑,差点没当场猝死。
——靠,那是给赵钧换药时抹上的。
。
当然,也有可能时赵钧故意让他蹭上的,毕竟去燕南阁这项行程是赵钧亲自安排的。
只是无论如何,血就是血,是赵钧伤口的淤血,既不是他胆大妄为捅了皇帝一刀流出来的,更不可能是他自己心血来潮吐上去的。余清粥在宫里摸爬滚打两年多,还没蠢到在这时候来一句“只是淤血,于陛下身体无碍”。
见郁白对着那片那片染血衣襟移不开视线,余清粥体察上意地给台阶:“公子可要去乾安殿?”
“去乾安殿做什么。”郁白恍若无事发生般坐下,淡淡扫他一眼,“余太医还有事?”
余清粥头摇的像拨浪鼓,识趣儿地滚蛋了。临走前他心想,郁公子不仅胆大还冷心冷情,恐怕赵钧真的病死在床上也等不到郁白过去瞧一眼。
此情此景像极了两年前。那时他刚入太医院不久,已对燕南阁那桩公开的秘事有所耳闻。
郁白高热昏睡,而赵钧独坐御书房接见大臣批阅奏折,宁愿花半个下午细细品一盏茶也不肯贵步临贱地瞧一眼郁白,仿佛那个被掳掠来的少年不过是只猫猫狗狗,玩过了便随手扔了。宫中上行下效,又有多少人会尽心给郁白诊治?
——所以说,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都是自作孽。余清粥心中大逆不道地批斗着狗皇帝,殊不知他刚刚转身离开,郁白方才平淡自持的脸色便骤然难看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了白瓷茶盏。
。
一日春光万里,终等到夜色无边。
凤十一像犯错的小孩儿在父母面前承认错误一样,期期艾艾地陈述:“……前几天我去乾安殿例行汇报时没见到陛下,只瞧见了小殿下……李公公说陛下突发恶疾,所以连夜请来了小殿下给陛下治疗。怕你担心,就没多嘴告诉你。”
郁白静静听着,指尖忽然一阵刺痛。
那是不久前被鹰骨手钏划伤的口子。伤口极浅,早已愈合,不知因何刺痛,仿佛是提醒他不要忘记曾经的伤口。
“你可知陛下如今怎样?”
凤十一摇了摇头:“阿白若想知道,我去找老大打听打听。”
“算了,你回去吧。”郁白的声音有些晦涩。凤十一踯躅许久,默默退下。
——如果他在这种时候告诉郁白“陛下身体已经无恙今天早晨还喝了两大碗小米南瓜粥”,赵钧会第一时间摘了他的狗头吧。
明月光辉尽数倾泻进室内,洒下如水清光。郁白烦躁地翻了个身,梦境尚未开始,眼前已又一次闪过那人的面孔。
——赵钧。
——大梁如今的皇帝。
——曾是最不受宠的庶子,却以一己之力铲除异己平定叛乱,将无上皇权紧握在手,堪称英主。
——他将自己从西北带到长安,说视自己为最亲近之人,问自己愿不愿意带他同回柳城郁家。
午后隐秘的亲吻,夜里暧昧的怀抱,威严不可直视的玄金龙袍,亲手披在他身上的大氅,御书房里提笔落下的为君之道诡谲难测,为他梳妆的手带着弯弓搭箭留下的薄茧,谁都瞧得出来的欲擒故纵,被这欲擒故纵搅弄的心神不安的他自己。
以及那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带着调侃、戏谑和……温柔的“阿白”。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郁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乾安殿门前。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赵钧终于要和郁白见面了,拖了好久~
以后也许可以稳定隔日更新,如果卡文就第二天再更(狗头)
第28章 幔幛之后
出乎郁白意料,这一趟走的意外顺利。殿外静悄悄的,没有他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更没有严阵以待的侍卫、疾步而过的太医,殿门微掩,李德海从中走出来时,如同刻意等他一般。
李德海躬身道:“陛下等您许久了,郁公子随老奴过来吧。”
宫规森严,不许喧哗,宫中经年的老人儿走起路来都悄无声息,李德海的步子又慢,踏在檀木地板上步步沉缓,更显得这条路仿佛走不到尽头。郁白跟在后头,每走一步,心下的焦虑便多一分。
李德海将他带到了乾安殿内室里,奉上一杯清茶,却只字未提赵钧。纵使欲擒故纵的味道太过明显,郁白终是没有忍住:“李公公,陛下他……”
“陛下刚服了药,郁公子如今过去怕是会扰了陛下安睡。”李德海公事公办道,“陛下让老奴把这个交给公子。”
那是一个模样普通的木匣。郁白接过来时,一瞬以为那是赵钧曾给他描眉画鬓时用的妆盒。
只是木盒里没有胭脂和水粉,更无螺子黛和口脂,只静静放着一枚香囊,香囊下压着一封信。郁白接过,心跳突兀地快了起来。
在接过信的那一瞬间,他本以为这会是赵钧写给他的——陈情书也好,遗诏也罢,在他心中赵钧总是不遗余力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或者说即使是如今,他也不敢确认“奄奄一息”这个词会真的和赵钧扯上关系。
事实上,他更觉得赵钧秘而不发的病情是钓他前来的诱饵,这封信出现在这里,便更显得大有玄机。
直到他看到信封上的字。
——“吾弟亲启。郁菀寄。”
那簪花小楷清灵娟秀,一看便是女儿家写就,对郁白来说更是熟悉至极。
字迹的主人是个温柔的年轻女子,常常着一身青裙,明明只比郁白大了一岁多,却能手把手教年幼的郁白读书写字。
拿着那封信的时候,郁白有些混沌,仿佛他已经等这封信等了许久了。
从黄沙漫天的西北大漠,等到锦绣堆砌的长安城,从冰冻三尺的寒冬,等到桃花灼灼的春天,终于等得这一封手书。手书的到来,也打消了那些若隐若现的疑虑。
……他不知道,这是一封本不该存在的手书。
“这两年局势不安,况且南北通迅不便,郁公子随陛下入京一事并无太多人知晓,实在无法与西北联系。”李德海低低地咳了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郁大小姐的信在路上压了段时间,近日才到。”
至于香囊……李德海拢了拢袖子,不再多说。他躬身行了礼,低眉顺眼道:“老奴先下去了,陛下吩咐过,公子看完信,尽管离开便是。”
“李公公且慢,这枚香囊……”
郁白脱口而出,却又即刻哑然。
他不通绣工,却能看得出这枚香囊的粗糙程度,绝不是出自宫中绣女之手。那么就是……
“公子自便罢。”李德海摇了摇头,慢慢后退着走了出去。
夜风拂过,灯火愈发暗了些。郁白意识到窗子没关,便起身关窗,正见天边浓云挤挤挨挨,将月亮掩埋其中。
难怪今夜如此昏暗,郁白如是想。
屏风后便是内室,郁白静静看着屏风上的金龙出云,知道赵钧就在其后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