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00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盲女道:“…门规?”

  玉斜倏地抽出忍冬,血花飞溅,与漫天飘雪齐舞。同时革靴一踢,顶在玉白刀客胸腹间,刹那间把那人踹出数尺开外。

  她淡然一笑,笑容既柔和又冰冷。

  “我看不见。”

  玉求瑕的身子在冰面上重重砸撞了几遭,骨碌碌地打了几个转儿,总算挨着舟船杉板停了下来。他摔得七荤八素,只觉五脏六腑上下挪了个位,口齿间都是铁锈味。

  南赤长老一拍脑袋,心烦意乱地向周遭弟子挥手道:“唉!先把门主拦着再说,有甚么伤过后再治罢!”

  众人一拥而上,此时已再顾不得剑阵架势,只如昏了头似地往那倒在舠舟旁的人影攻去。玉求瑕躲了几剑,忽觉得脏腑剧痛,一相一味此时动作得利害,他张嘴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如雨剑影间,忽听人嚷道:“慢着慢着!你们认错人啦,我不是门主!”

  弟子们哪肯放松,依然伸剑刺去,叫道:“你当我们睁眼瞎,傻戳一个么?”

  那人大叫:“我真不是门主,你们围着我刺作甚?”他头上戴着顶纱笠,白纱轻颤,掩住面容。

  看来玉求瑕方才将系在背上的纱笠一解,随手套在了身旁的弟子头上。众人糊里糊涂,竟认走了眼。

  弟子们停了剑,面面相觑,慌忙问道,“那…那门主在何处?”

  此处足有千余人,个个雪袍道冠,也不知玉求瑕混去了何处,又扮成了何人。

  方才被认错的那弟子扶着纱笠,指着北方道:“我…我看见他往那边跑了!”听了这话,门生们纷纷重架剑势,捋臂张拳,就要往北边涌去。

  盲女却道:“慢着。”

  她方才收了刀,此时端着鞘走上前来,踱步至那戴着纱笠的弟子跟前。但见她和顺一笑,道:“哪里往北跑了?”

  瞬息间,忍冬陡然出鞘!黯淡的刀刃电光石火间刺上纱笠,如絮般破裂的白纱间露出一张失了血色的脸庞。玉求瑕瞠目结舌,忍冬直直悬在他鼻尖,逼得他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玉斜微笑:“我看,这人不仅未往北方跑,还自己戴上了斗笠,想耍些小技俩引开旁人。”

  原来方才一相一味之毒发作,玉求瑕实在手足乏力难动,休说夺了门生手上铁剑,就连在剑雨间逢生都难上加难,于是索性使出最擅长的滑头花招,不想竟被师姐看破。

  眼见遮在头上的纱笠被划破,玉求瑕喘着气,忽而哀叫连连:“师姐,放过在下罢!”

  盲女歪头:“我何时捉过你?何曾不放过你?刑堂和静室都是你自找的,哪是由你随心定的?”

  “好师姐,你该疼爱一下师弟,尤在师弟骨脉尽碎之时。”玉求瑕眼巴巴地望着她,忽而想起玉斜看不见,遂收了那副乞怜神色。

  “好师弟,你也该敬重一下师姐,师姐目盲,竟还得从人海里把你拣出来,实在难煞我也。”玉斜笑道。

  “真不放在下出山门?”

  “捉来的朱鹮,有放归的道理么?已磨光的随珠,哪还会再弃置于山野之间?”忍冬仍直指他面门,纵使寒风大作,盲女持刀的手依然沉稳似铁石。“玉白刀客于天山门而言,于世间而言,皆算得连城之璧,不能无一,不可有二。”

  的确如此。玉求瑕沉言不语,忽而觉得整颗心沉沉欲坠。他习了玉白刀,本该肩负镇守西北之任。玉白刀客似乎生来就该是世上第一,是绝顶持正之派,他应像义娘那般,永生不出这茫白雪原。离去之日,便是身死之时。

  可是。玉求瑕茫然地想,若他不去救他少爷,天下就无人再能救那人。

  盲女静静地握着剑,忽听对面那人道。“师姐。”

  玉求瑕爬起身来,“在下真于天山门而言不可或缺?”

  “自然。”些许疑窦涌上心头,玉斜不知他又生出了何等鬼点子,不由得更为凝重。

  他长吁一口气,道:“师姐,你看不见,所以也不知刀尖在何处,自然更不知在下离刀锋多远。”

  盲女微蹙柳眉,此时但听玉求瑕道,“若在下此时往前一步,便能死在你刀下,如此一来天山门再无玉白刀,天下再无玉白刀客。”

  这话仿如五雷轰顶,南赤长老又惊又怒,怒发冲冠,跳起来嚷道:“贼滑头,你又要耍甚么板眼儿!”

  门生们也瞧得目瞠口哆,没见过哪位门主死皮赖脸要滚下山去,若出不得山门便就地自戕的。

  日昏风寒间,玉斜的脸甚而比雪更发惨白,握剑的手似是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的确无法把握精妙的距离,不过是循着风声人息辨位,因而此刻刀尖指在何处,难以道出个所以然来。

  刃尖抵上了温热的胸膛,玉求瑕走上前来,朗声道:“两个选择,放了在下,或是杀了在下!师姐,在下接下来要走前三步,若你有把握,握紧了刀莫要动手!”

  玉斜提了眉,失声道:“你甚么意思?”

  玉求瑕道:“没甚么意思。不过是身骨尽碎,提不起刀来,想赌一把能不能下山罢了。”

  “你赌什么?”

  “赌你会不会放了在下。”虽说玉斜看不见,玉求瑕依然对她展颜一笑,“兔子急了会咬人,在下不想咬人,便试着咬一口自己罢了。”

  这法子他和金五学的。要放在别事上,他可不爱干这事儿,小命要紧,贪生与怕死他从来一样不落。

  玉求瑕往前一步,刀刃划破胸膛,血自刃身淌下。玉斜腕节一颤,没想到他真会走上前来,慌忙将忍冬刀往后一缩。可玉求瑕没停下,一步一挪地走上来。

  盲女看不清刀尖在何处,心中大为惊惶。持刀的手愈发往后退,终是退无可退。

  几寸,几厘,几毫?视界一片漆黑,她从未如此对双目昏盲如此心焦痛恨。心似发狂般地跳,似是要撞破胸膛而出。

  似是过了漫长的年月一般,终于倏地一声,忍冬落在冰面上,刀刃没入冰中。

  玉斜松了刀,手掌瑟瑟发颤。玉求瑕搭住了她的手腕,轻轻动了动,笑道。“…多谢师姐不杀之恩。”

  若再走几步,忍冬就该刺破他心口,血满襟袍。而事实上他也快支持不住,头昏脑胀,遍体寒冻,想就此倒下长睡一场。玉求瑕踉跄着从她身边迈步,他赌赢了,玉斜放下了忍冬,而他终于得以从此处脱身。

  谁料此时玉斜微笑道:“你以为这便能走了?”

  还未及他反应,她已脚尖一踢,将忍冬从冰隙间勾起,刀刃转了个圜,猛地握住刀格,迎面朝他打来!

  那刀首雕着青铜宝花,若是落到面上,能砸断他鼻梁骨。原来玉斜是故意丢下忍冬,免得他挨刃片划伤,再要趁他不备,突来一手。

  风里忽而传来尖利长啸,那是千百柄寒刃破空之声,俄顷四野八方尽泛着剑影刀光,天山门弟子与雪窖冰天融为一体,犹如鹅毛飘雪般纷然而至。

  突如其来的,玉求瑕开始放声大笑。

  这笑声实在过于突兀,明明身临危境,险象迭生,那对墨玉似的眼里依然闪着再狡黠不过的光芒。

  他一面笑,一面郑重道:“师姐,多谢多谢!”

  这话引得盲眼少女暗暗蹙眉,“你谢甚么?”

  明明并无值得感激之事,可他却说得有板有眼,煞有介事。

  “在下谢你,”白衣刀客嘻嘻笑道,“…借了在下忍冬一用!”

  刹那间,盲女往脚下望去。她虽是瞽目,耳朵却使得灵便,这一听便听出冰面上传来纹裂之声,方才恍然大悟:玉求瑕方才让她忍冬脱手,刀刃插在冰上,他才借机在冰池面上划了块口子!

  此时但听得冰层咯吱作响,碎冰间露出黢黑池水,在雪间正似阴森眼眸。玉斜一凛,脚尖踏着碎冰跳开,轻巧落在完好冰面上。

  可玉求瑕不算得走运,他手脚尽伤损,几乎难以动弹,顷刻间便被碎冰深池吞卷而入。初时水面还冒出几枚气泡,后来竟渐无声息,徒留一片死寂。

  见那雪白衣袍没入深池中,门生们惊惶不已,七嘴八舌道:“那下面是剑冢!怎能活人?”“是要从冰池里偷摸着游走?”

  “冰池最为寒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如何是好,咱们要救门主么?”

  众人着急忙乱,可玉斜却向着冰池,长长地吁了口气:“不必。”

  “为何不必?”

  “因为他,”她将忍冬横在身前,平宁地道,“很快就回来了。”

  千余只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冰面上的裂隙。天地间浑然一白,烟轻雾迷间,柳絮般的雪满天盈野。

  一切似乎都静谧得过分,风沉静地吹拂,梅枝悄然摇曳,澄白的浮冰触而复分,在冰池上泛起涟漪。

  涟漪圈圈叠叠,愈发泛大。

  猝然间,从涟漪中探出一只手,溅起冰凉的水花。那手上握着柄刀,鞘身破水而出,猛地拄在冰层上。

  弟子们忽地打了个激灵,倏然拔剑。剑刃寒光明净,璨如日星,却不抵那只手上握着的那柄刀十有之一。

  刀身通体雪白,宛若无瑕美玉,刃身微弧,正可称得上是柔如秋水,皎似明月。玉饰撞着刀格,在风里丁零作响,恰似清脆的铃铎声。

  有人颤声道:“玉…玉白刀…!”

  于是门生们忽而想起,此处是剑冢冰池。而在门主归来之后,作为惩处,其佩刀被沉入冰池之中,如今终得重见天日。

  玉求瑕拄着刀从冰池里爬出来。他费尽心思,终于把这刀再一次取回手中。若非千锤百炼的软刀,阳柔刀法便无法倾尽全力。

  那刀矗在朔风中,仿佛将世间寒冻尽数涤荡,柔如嶙峋山雪,似能斩破漫天愁云惨雾。

  这一刻他才是玉白刀客,能提刀独立迎八荒。

  风雪扑簌间,玉斜向着他,手中握着忍冬。与玉白刀相比,忍冬可谓相形见绌,正似顽石对上美玉,黯然失色。即便如此,她依然柔和笑道:

  “不愧为天下第一刀,小元师弟,你这是教师姐要检习功课、好好查验你武学是否精进一番么?”

  白衣刀客淡淡一笑,倏时间已拔刀出鞘。他在冰池里走了一遭,身上伤痛颇重,寒意料峭,必定坚持不了太久。

  寒风间,众弟子小心翼翼地持剑上前,冰池上聚着白羽似的人影。各人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两眼警敏抖瑟,气不敢出。

  察觉他摆出起势架势,玉斜心知肚明,他定只求速战速决,要一刀之内便分出胜负,好留得气力逃出山门。

  她在心中暗暗盘算,这一出手必定是玉白刀法中攻势最甚的一刀,不是第一刀完璧无暇,而是第二刀,玉雪辉寒。

  怎料玉求瑕眼神一凛,猛地挥起刀来,刀风猎猎,似是掀起狂澜巨涛。烈风咆哮,漫天飞雪乍起,雪雾翻腾,好似汹涌浪潮。光是站在冰池边上,霜风便利如刀剑,侵人肌骨。

  顷刻间众人心胆俱裂,震悚不已,犹遭晴空霹雳,因为只听他喝道:

  “第三刀——玉碎瓦全!”

第131章 (四十六)风雪共恓惶

  第三刀,玉碎瓦全。

  当听到这个词儿自玉求瑕口中道出时,无人不倏然失色。

  这是玉白刀法中的杀招,一刀惊人,二刀伤人,三刀必定杀人,若不是九鼎一丝的危急情势,历任刀主都不会平白使出这招,更遑论前段时日才使过一次、此时骨脉碎裂的玉求瑕!

  惨澹风霜间,玉白刀皎如孤光,翻雪摧霁。烈风刮得脸颊生疼,白帔纷飞,玉乙未将阔刃剑插在冰面上,勉强站稳脚跟,旋即对身旁弟子们道:“退,咱们快从这儿退下!”

  弟子们犹豫不决:“可是…此时退去,剑阵不就乱了么?”他们未得南赤长老与玉斜的令,虽心中惶恐不安,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见众人如木梆子般杵着不动,玉乙未急得大嚷:“娘的!没听过三刀杀人么?你们好敬业,命都不要了?我自寻活路去啦!”

  他跑了两步,见众人皆立在原处,自己如同无头苍蝇般雪雾里乱蹿,看着既慌乱又可笑。于是他又小跑回去,扯着玉执徐衣袂就要溜之大吉。

  玉执徐雪落了一身,眉头发上尽是一片雪白,可神色却似冰雕霜砌的一般,冷得更甚,头也不回地挥开了玉乙未的手。于是乙未又眼巴巴地去找玉丙子,但小师妹神色峻冷,持剑守在乾宫位里,半步也不肯挪。

  于是玉乙未气急败坏:“你们都不走,成!腿长在你们身上,我命捏在我手里!”言罢拔腿就跑,脚底比抹了土畜油还滑溜。

  晦暗的天穹中飘着鹅毛似的雪,黯淡日光将厚重发紫的山廓画在冰池上,像沉实的棉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玉求瑕提刀站在山影里,看着形单影只,却竟显出几分崔巍之气。

  南赤长老中气不足,远远地喊:“玉斜,快避让!莫要对上第三刀!”他躲得甚而比玉乙未还快,攀着梅枝肥鼠一般蹿上树,从白花间探出一对儿发颤的耗子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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