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07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万事通摇头。

  金乌道:“他故意拖着时日,偷了《棋经》、《万汇仙机》这些书卷来读。两眼难以视物,便寻了个小叫化,给半吊钱要人念,居然也记得滚瓜烂熟。”

  “待到了对弈那日,他又行棋一步,反悔三步,竟也得巧摆出散好病愚几型。”

  说到此处,金乌气得一拳打在木栏上。他用了几分狠劲,漆木嗡然震动,摇摇欲坠。“我那一日不吃不喝,与他自晨至昏对坐,光在瞧他悔棋!”

  万事通连忙按住他的手,道,“公子莫急,依万某看,以棋作卜,胜负皆由天定数,自有其理。并非胜是福,败则祸。”又问,“公子赌了何事?”

  此二人先时游历天下,近些时日却归返丰元。缘因是金乌说有事需过问通古博今、无事不晓的万事通。

  金乌心不在焉地将陶盖在手中拨弄把玩,道。

  “赌生死。”

  “生死?”

  万书生大骇。纵使是国手,也不轻易摆生死局。世人虽求神拜佛,似是笃信天命,却总不信卜筮中的性命一事。

  “我赌——若是我赢了,便撇了他不管。若是他得胜,哪怕身殒魂灭,我也得救他一把。”

  金乌拈起酒盏,凝视着静无波澜的清液。

  “如今却是和局。”

  “和局。和局有何意涵?”

  “不知。”锦衣少年道,嘴角却似是漾出轻缓的笑意。

  “不是两亡,便是双全…兴许是与他同生死,如此罢了。”

  此日立秋,风高飒爽,夜空明朗而澄净,地上也如星月落凡般流光溢彩。圆胖的绣花纱笼挂了一路,彩幕飘飞,银瓯传流,正是一片繁华盛景。

  “万先生,你可曾听闻‘一相一味’之毒?”金乌忽而问道,他自袖中取出一张沾着血迹的布条,递给万书生。

  万事通在灯烛下细细翻转察看。良久,那布条被颤颤地捏紧。

  “万某学识浅薄,不过也略有耳闻。这是西南烙家毒窟所炼烈毒之一,虽是慢毒,却能教人痛不欲生,生不若死。据说有人剖了饮毒者尸身,内腑皆化为血浆。”

  万事通的声音似是变得有些凝重。“中毒之人过了些时日,定会五感尽失。甚而只消一扯面皮,眼珠子便会兀然坠落。耳根稀烂,最后悬在头侧垂垂欲坠。”

  “有无解毒的法子?”瓷盏在木托上轱辘滚动,一只苍白的手把玩着它。金乌凝视着泻在托盘底的酒液,淡淡问道。他面上虽神色恬淡,可万事通却瞧得出他心底的惊涛骇浪,汹涌不息。

  “所谓一相一味,便是物有乘分,实归一相味。万事万物中尽无匹敌,照万某来看,并无解法。”

  “是无解之毒?”

  “正是无解之毒。金公子,若有千万条细索结成一只死结,千头万绪,难以解动,你可知最快的解法为何?”

  瓷盏猛地一放,擦着木托的缘当啷作响,发出怵人心神的脆响。

  金乌的眼里绽开冷冽的光:“用剑,直接斩断。”

  “不错,快刀斩乱麻便是最快的解法。同样如此,中了此毒,一剑杀死也正是最快的解法。”

  一片死寂忽而笼罩在席间,沉闷得令人心头发疼。

  “真无别的办法?”

  “公子想听万某说‘有’,还是‘无’?”

  “这答案是依着你的性子来的么?”锦衣少年嗤笑道。

  万事通微笑道,“说解法,自然‘无’,可要论其他法子,自然‘有’。同样的,若是作为无所不晓的万事通,万某自然要答‘有’,可作为金公子友人的万某,却绝不爱如此回答。”

  听罢万事通所言,金乌身子微微前倾。“这是说…有法子?”

  说话的人微微吸了口气,“有。公子可曾听过换月宫?”

  “前些日子刚在里面打过一架。”

  “哈哈…看来公子果非常人。不过万某要说的是其独门秘法,偷天换日。移花接木置神换气,偷天换日便是连功法、脉气,甚而性命都可换得。”

  “先生意指…连毒也换得?”

  “性命尚且换得,毒有何难?”

  夜色昏昏,飞檐将月盘吃去一角,青石板在朦胧月光中泛着迷亮光华。良久,金乌道。

  “我确曾亲眼得见偷天换日,那确是妙绝玄奥之法。”

  他想起那金发碧眼的胡姬,心中隐痛。久历江湖,他自然听闻偷天换日之法不是轻易得以执之。并非任寻一人便能随意换取性命功法,需阴阳调和互补之人方可。而哈茨路人则因其极阴之性,犹如灵丹妙药,凡内功为阳者皆能将内气相转。

  因而那胡姬被视为上好的货品,换日帮那两人也曾想将她阴炁转入体中。

  “公子可是下定了决心?恕万某多嘴闲舌,那虽是极为高妙之法,却容不得有反悔余地。”

  金乌伏在阑干上,缓慢地趴下|身来。他青碧的眼映着丰元灯火,莹润间竟似有化不开的浓墨。“我有一半蒙兀儿哈茨路人的血,自小就毒与药皆难见效,若是移了那毒过来,也好歹比那呆瓜活得长久些。”

  万事通长叹道,“此乃干系人命之事,一相一味又是能生入骨之痛的烈毒。其苦楚最是难耐,万某怕公子会悔不当初,责备当初一时糊涂。”

  远方是绵延迤逦的山影,霜雪如玉,那处终年冰封,雪飘如絮。金乌望着遥远而茫淡的天山,忽而微微笑道。“就是要趁此时,趁糊涂时做罢这事儿。”

  他一推漆阑,轻巧地下了木阶,弯身抓起放在脚侧的长剑。

  金乌握紧了剑,平淡地道:

  “不然待清醒过来,就会后悔了。”

  那披着锦绣对襟褙子的身影下了楼,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城墙被红纱灯映得通黄,葛灯笼如累累硕果,将街巷遮掩在一片夺目流光间。

  转眼间,喧声暮色便如海潮般将一切湮没,那孤伶伶的身影如细小水沫般消逝于其间,空余一片寂寥。

第141章 (一)舍无量心(上)

  【卷五 目迷五色】

  (一)舍无量心(上)

  ————

  顶天大山云缭雾绕,微曦时如黛青障子般挂在绿油油的田野边,朝阳的金光被掩在峰峦后,将四野笼在黯淡的阴影里。

  广信人家的小孩儿都知道不能走进山里,那儿的树上盘着竹叶青,会趁人不备滑溜溜地盘在手上,比蛇更可怖的是山沟子里的蛮子,传闻他们吃人不吐骨头,尤爱细皮嫩肉的娃娃。

  日头转眼悬得老高,毒辣地晒着土路。路上行着驾骡车,走得惊慌失措,骡蹄子不住往秧田里滑。

  有人在颠簸的车舆里不耐烦地喊:“仙儿,娼|妇养的,赶个车都和拐子似的,他娘的会不会走路?”

  布帘子飞荡,隐现其中光景。只见车舆里躺着个三梭布衣的商贾,旁边缩着赶车的车夫,都拿麻索与布捆实了,正扭动着瑟瑟发抖。方才喊话的是个肥重汉子,皮肤黝黑,提着尖刀坐在车夫背上。

  车儿板子上坐着个少年,脑袋剃得精光,戴个小脑搭儿,着明绿窄袖衣。他牵着缰,回首骂道:

  “银元宝,你他娘除了吃泔水,还有甚么用处?赶快把银钱收好了,咱们拍屁股就滚!”

  原来这两人正是广信的山贼,正巧逮着有车往路上赶,便绑了车上的二人,欲将财货劫掠一空。

  银元宝是劫镖老手,当下便麻利地抖出麻织袋子把摸来的碎银金饰一掳,又从鞋垫里扒出一叠宝钞,顿时笑得肥肉乱颤。钱仙儿算得他的小跟班,平日里随着打些下手,总遭使来唤去,心中也难免常有忿意。

  走商挣脱了捂在口上的布,猛地撞开围棚轩窗,扯着嗓子嚷道:“救命——救——”

  他还未喊几声,银元宝狠狠咂嘴,一把揪着他衣衫掼在地上。走商挣扎着求饶:“大爷行行好,我家中有老小,不过是作些小本生意……”

  银元宝把布头猛地堵他口里,扇了几个耳刮子,不屑呸道:“你有老小,我也有!唬谁呢!”

  把着骡车的钱仙儿听了,冷嘲热讽道:“你这蠢肥猪,不都要打了半辈子光棍么?连媳妇都没,如何来的老小?”

  刀柄探出布帘来,在少年的秃脑瓢儿上敲了一记,银元宝啐道:“你作我的龟儿子!这就有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涎水四溅。

  骡车行过了秧田,枯败的荷塘后是蜿蜒入山的小径,苍翠妆点着千岩万壑,浓得仿若能滴出墨汁来。虫鸣声愈发洪亮,高低起伏地喧嚣,土腥气自轩窗处涌入。

  银元宝蹙眉,慢腾腾地伸手去捉在风里猎猎飘荡的布帘,要将窗掩上。谁知那帘子向上飞去,似是翻到了车棚顶。

  “挨千刀的……”银元宝低骂,挪着肥肿的身躯靠到窗边去拉那布帘。

  倏时间,一只手凭空探了出来。

  从车棚顶上伸出一只手,作鹰勾子状往银元宝眼窝处一撞!

  鼻梁骨挨了狠狠一记。银元宝惊惶大叫,捂着两眼往后跌去,尖刀跌落在车板上,骨碌碌地转了几圈。

  此时从棚顶插下一支绿竹棒来,左刺右捅,在车舆里胡打了一番。银元宝笨拙难行,挨了几棍,只觉身上火辣发疼,那挨捆着的走商与车夫也不得幸免,被抽得嗷嗷直叫。

  “谁!”银元宝抓起尖刀往顶棚上一插,吼道,“谁在顶上!”

  刀尖沿着竹缝划了几画,还未待他割开棚子,有人訇然撞开顶棚,自破木茬间踢下一脚来,一下踩在银元宝面上,踢掉了颗白花花的门牙。

  “你问是谁?”

  有人蹲在竹棚顶上,两只胳膊吊儿郎当地挂在绿竹棒上,一身苎布褂子,脚蹬蒲草履,有对儿微垂的桃花眼,看着年轻英朗。

  “——是你家老子!你劫镖,老子劫你!”

  那人哈哈大笑道,跳下来抓起银元宝衣襟,撞开侧棚便像丢鞠球般抛了出去。

  车棚在路上左摇右晃,如在骤雨间起伏的小舟。坐在车板子上的钱仙儿忽觉得身子一轻,不由得松了牵缰的手,倏地被人拎了起来。那年轻人蹙着眉盯着他道:“嘁,哪儿来的奶娃子。”

  下一刻,钱仙儿便被一脚踢了出去,跌在水田里翻滚着吃了几口泥。

  银元宝两手在溪水里扑动,被蟹螯钳得哇哇乱叫,远远地嚷:“又是他!姓王的!”

  骡车一路狂飙,到了桥头才悠悠停下。背着绿竹棒的青年自车板子上翻下,解了车舆里两人的绑,牵过骡子去溪瀑边饮水。

  走商颤巍巍地下车来,顿时两膝一软,跪在地上。那青年忙走过来,把湿淋淋的手往褂子上擦了一擦才扶他。走商这才得以将他仔细看了一遭。

  但见这青年剑眉朗目,眼如晨星,濛亮地泛着光。身杆挺拔,褂子下藏着古铜色的健实肌肉,像矫健的豹子,还冒着汗气。

  青年见他打量自己,也不避讳,利落地笑道:“从哪儿来的?”

  走商哆嗦着嘴道:“多、多谢这位小兄弟出手相救。我是从闽越来的,来送些沉香回去哩。不想路上遇见匪人,竟遭了劫。”说着他又要拜叩感谢。

  那青年晃着绿竹棒,似是对其间事迹不甚感兴趣,展颜笑道:“没伤着就成。我走啦。”

  走商忙上前阻拦道:“我先前自同侪处略有耳闻,小兄弟可是此路上专保平安的绿林豪客?虽不在荆州,那安良除暴的性子却是同的。”

  这顶天大山路途艰险,常有匪盗出没,传闻却也有义士出手相助。

  青年道:“不是。”转身便要走。

  走商哪肯放他走,当即牵着他衣角连连跪磕:“大侠莫走!我这等小生意人,怎地敢再在顶天大山这虎狼之地行路?我出五两银子,大侠可愿顺带捎小的一程?”

  年轻人挖着耳洞,心不在焉道:“不用,你雇不起我。”

  “十两!十两银子如何?”

上一篇:赝君

下一篇:我成了偏执帝的豹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