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10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方才还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忽地被那老爷子一剑穿了胸,钱老爷为了杀他,竟不惜想出连下九流之人都无从发想的这等法子。

  青年发着虚汗,依旧嬉皮笑脸。“老子可是恶人沟里的山鬼,区区一个女娃的命,如何会在乎?”

  钱老爷哈哈大笑,“若是不在乎,为何不敢动弹?”

  王太没说话,他只会笑,哪怕是脑袋枕在铡刀下,他也会扯着嘴角笑。他颤抖着抓着剑刃,却不敢推开。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动弹,便会瞬时取了面前这花娘性命。

  但相知剑仍在缓慢地切磨着他的血肉,恍然间他觉得自己宛若一只熟透、任人宰割的寒瓜,从切口间露出艳红的瓜瓤与汁水。

  钱老爷道:“想不到恶人沟当家竟是个如此意气用事的毛头伙子。作恶人,又做不够纯粹,扮好人,又扮得假意虚情,这便是你的败笔之处,此日也正是你命丧之时!”他握紧了剑,这回加足劲道,要一剑将面前的花娘与王太一齐开膛破肚。

  可正在这时,腕节上忽地传来一阵剧痛!

  钱老爷惊遽之下低头望去,只见那长得像豆腐般溜滑的小孩儿不知何时攀到他身上来,一口叼住他手腕不放。

  这小孩儿牙齿钝钝的,却不知使了多少劲儿,如何也挣不开。钱老爷发急地腾了另一只手去打他,小孩儿如同游蛇活鱼般闪过他大掌,阴差阳错地总差毫厘。

  王太眉开眼笑:“多谢了!小……”他思忖稍许,也不知叫这小孩儿啥名字好,索性喝道,“小不丁儿!”

  廊墙是用竹筏子围起的,王太一脚踢去,从其中信手折了根竹棒来,这竹阁四面八方正算得他兵镧。

  棒梢飕飕越过花娘臂膀,一把掼在钱老爷面上。王太一狠心往后疾退稍许,脱离剑刃,又将拳头狠狠向前砸去。

  ……

  黄昏,霞红烟白,日光揉碎在锦缎似的黛紫天穹中。

  王太蹲在溪边给伤口包扎。他肉疼地抹了些石腊红粉,用棉布扎上了,这玩意儿在山沟子里金贵得很,平日是不舍得使的。他把钱老爷给结实地打了一顿,也不知断了几根骨头,又唤鸨母带那遭剑捅的姑娘去疗伤,女娃们瞧他的眼神就像看着山里闯出的豺狼,分毫不敢挨近。

  他吁了口气,站起身来,虽说为钱仙儿出了恶气,心中却未觉得舒爽。王太趿拉着草履往回走,走了一阵却忽觉不对。

  身后有个小小的影子。

  那小孩儿踉跄着黏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迈着步子。

  王太蹲下|身来,摸他脑袋:“走罢走罢,老子放你走啦。去大乌圩讨口饭吃,莫要再回恶人沟了。”

  可王太回身走了一步,那小孩儿又蹚蹚地跟上来,就如影子般黏巴着他。

  王太皱眉,他可不稀罕小孩儿,难得今日发了回善心要放人走,没想到这娃子却自发地钻入虎口来了。他方想呵斥一番,却见那小孩儿赤着脚丫,走得歪歪扭扭,一步一个血脚印。

  他蹙着眉弯身,拎起那小孩的脚踝,瞧见有枚白瓷片扎在脚底板上,深得只见一星鲜红的末梢。那是先前与钱老爷争斗时打碎的瓷片,兴许被小孩儿不慎踩中了。哪怕是见惯了市面的王太也直起鸡皮疙瘩,仿佛脚上也传来这般钻心剜骨的剧痛。

  那小孩儿没喊痛,只是冲着他呆呆傻笑。

  王太叹了口气,抓着小孩儿的胳膊把他拎起来。他俩回到醉春园,往鸨母那儿讨了柄干净刀子,将瓷片剔去,又把天竺葵粉全倒他伤口上,用绢布扎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王太问他。

  小孩儿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王太方才想起这小孩儿不会说话,只得挠着脑袋叹气。

  不想此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忽地飘来:“…不知道。”

  王太睁大了眼:“你不是哑巴?哎,我还以为你不是哑,便是傻。”

  那小孩儿似是很久不曾开口,低下头去笨拙地吐着字儿:“没人要听我说话,我就不说。”山沟子里的孩童嫌他呆笨,也不爱与他顽耍。

  这娃子看上去愣呆呆的,恐怕丢出恶人沟也活不了几日。王太思忖了一会儿,挠着脑袋说:“麻烦死了……那你和老子混罢。”

  他愈想愈不是滋味,自己和媳妇儿还只摸过小手,现在老天开眼,要送个娃子给他了。

  于是他戳着那小孩儿的脑壳,“老子叫王太。”小孩儿的脑袋愣愣地随着指头转动,王太想了想,“你以后就随我姓罢。”

  王太拎着那小呆瓜出了醉春园,折了根水柳枝,软软地在泥地上划字儿给他看:

  “王——太,记住了么?这是你老子的名姓。”

  小孩儿懵懂地眨眼,许久指着泥字道:“王大一点。”

  这小孩儿竟是认得一点字的,只是不多,甚而要将那“太”字拆成“大一点”来说。

  王太瞅了这娃子一眼,摩挲着下巴,漫不经心道:“那你就是王小一点。”

  他在泥地上写了几个字儿,苦思许久,竟不知“點”字如何写来。恶人沟里全是不认字的匪人,王太抓耳挠腮,与小孩儿大眼瞪小眼,最后索性把柳条在泥上戳出一个圆圆的泥洞。

  王太搓手顿脚,道:“得给你取个名,你就叫王小点……嗯,王小圆。”

  他本想着这字不会写,便换另一字。谁知自己也是粗拙驽钝之人,竟连“圆”字有甚笔画都记不来。苦思间他隐听见远方红事传来的必剥炮竹声,恍然间回想起元月时偷胶牙饧吃、偷着桃符写的日子,索性便改了笔画,在地上写了个“元”字。

  这个字儿简单,即便是像他这般大老粗的人也写得来。

  “对,对。这样便好。”

  王太一巴掌拍在那小孩儿脑袋上,点头道。

  “从今往后,你就叫…王小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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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武立天的说法也是对的。这个名字到底怎么来的…应该算是王太取的!

第144章 (四)龙蛇本难辨

  微弱的晨曦染上帘栊,远方的天穹混着山梗紫与鱼肚白,将九陇的炊烟与喧声拥入怀中。

  轩榥没关严,吱呀地开了条细缝,任冰凉的晨风钻入屋中,在浓郁的药草味里盘旋。盛药的瓷盖罐四分五裂,枫茄花、苞谷粒雨似的散了一地。

  金乌躺在地上,浑噩地望着顶槅。

  天地忽地化为细针似的窄线,在他眼前曲里拐弯。一切都是朦胧的、歪曲的、暗澹的,木顶上盘旋着黑压压的浓云,阴郁似雨,而他身躯中仿若电闪雷鸣,狂烈的痛楚呼啸而来,将四肢百骸无情碾碎。

  浮光掠影似的景象在眼前闪过,他费劲地回想了一阵,许久才得知自己因一相一味而昏厥不醒。在意识渐逝之前,他似乎在饮酒,把装着玉饰的鲤鱼封交给了三娘,还将王小元撵去九陇山里采药。

  金乌裹着薄衾迷糊地起身,又两腿发软,一头栽在床上。这时他才发觉头上裹了几层棉布,钝钝地发疼,一边手夹了竹板,肩头也被肠线封过,缚了止血的布带。心跳急促而微弱,似是一条紧绷的细丝,要随时崩断。

  有人在软门上叩了几声,推了霞纹隔扇走进来。

  此时金乌方靠在围子上,耷拉着眼皮轻晃脑袋。他正头痛难当,耳边如蝇虫飞舞般嗡嗡作响,那来人把手背贴在他额上,问道。

  “少爷,醒了么?”

  眼前似落起了雪点,黯淡地在空中漂荡。金乌将眼皮撑起一条隙儿,许久才辨出是王小元。他于昏沌中点了点头,就着盛来的热水,打了些皂豆草草梳洗罢了。有几回他头晕目眩,险些要一头扎进铜盆里,是王小元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后领扶稳了。

  王小元把食案放在直腿榻桌上,将小匙递与他。平底瓷碗里盛了些茴香粥,金乌望着那碗粥,默不作声地舀了一口放进嘴里,缓慢地嚼动。

  味道也自然是尝不出的,比起膳食鲜香,他只觉口腔内里如烧灼铁板,冒着丝丝热气,血腥味潜藏在喉口,可怖地升腾。

  许久,金乌才抬起灌了铅似的头颅,问:“三娘呢?”

  王小元笑道:“一醒了便急着寻她么?”

  “少说些闲话。”

  “少爷,你顾不上我,却心心念念着她,这可真教人伤心。”王小元反而凑过来坐在床沿,身子微倾过来。

  话方说了一半,金乌便开始躬身咳嗽,先前仍是轻声喘咳,后来愈演愈烈,人像虾米般在床上蜷成一团。

  食案忽地翻倒,瓷碗与小匙裂了一地,金乌哆嗦着撑着围子,先吐了方才饮的粥水,又呕出些许血水来。

  见他面无血色,王小元忙抚着背给他顺气。靠在围子边的手忽而似被汲去了气力,金乌虚弱地摔下床来,趴在地上狼狈地咳喘,锋锐的瓷片扎进膝里,鲜血直流。

  王小元赶忙蹲身去捞他,抓住他臂膀往上提。金乌垂着脑袋,瑟缩在薄裯里,痛楚如海潮拍击礁岩般,猛烈地冲袭早已千疮百孔的身躯。

  “要取一剂药来么?”

  “咳……不用。”金乌缓慢地摇头。

  窗外是一道傍水的石板街,绿油油的青箬笠在人潮间游动,趁墟的走客渐多,吆喝欢笑一声连着一声,连绵不息。一扇薄牖,竟似隔开人世红尘,独留一室凄风苦雨。

  喘息声渐平,金乌慢吞吞地坐起身来,盯着轩窗发呆,仿佛如此便能抑止痛苦一般。

  忽听他沙哑着嗓子道。“那碗粥倒还能入口。你做的么?”

  虽说此时不论何物放入口中,他都尝得如同嚼蜡,舌尖却仍存触感,辨得出有甚分别。

  “你若吃不下,我去拿药来。”王小元坐在床沿,笑了一下,道。

  “正是因为味道太好,我才觉得古怪。”

  金乌忽地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他。一对碧眼里雾霭阴霾,翻涌着骇浪惊涛,嘴边忽而勾起冷冽的笑意:

  “…难为你下厨了,颜九变。”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王小元两眼一缩,鹰爪似的两手忽如铁钳般一把扣住金乌脖颈,一把将他狠狠掼在墙边。

  脊梁骨猛地撞在石墙上,骨节咯吱作响。金乌闷哼一声,颊边渗出细密冷汗。

  方才出手的一瞬,他早已瞧准时机,要趁机擒住这人腕节,谁知到头来还是高估了自己。如今毒入骨髓,他连保持清醒都难,身手自然大不如前。

  先不论王小元做的粥菜能否下口,金乌知道那呆瓜绝不会好心好意地给自己送早膳。即便这人仿得惟妙惟肖,他也能一眼看穿。

  “王小元”死死掐着金乌脖颈,一缕轻缓却阴寒的笑意渐渐绽于嘴角。他揉弄面庞,卸下一张混着灰泥的蚕丝薄面,露出那张与金乌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孔来。

  颜九变俯身望着他,两眼弯得如同月牙,眼仁里泛着尖锐的喜悦。

  他俩从未在取了鬼面后如此近在咫尺、针锋相对地对视一回,若说先前尚且算得一团和气,现时只得称是剑拔弩张。

  “少楼主,许久未见。”

  这夺衣鬼微笑,“我本该说‘别来无恙’,但瞧你这一病不起的模样,倒是‘有恙’得紧。”

  说话间,那宛若蛇虺般冰凉的手指在滚烫的颊车处游弋,挑起他下巴。颜九变缚着银线的指尖抵在金乌下颏处,这是候天楼的刑罚之一,名为“蔻丹花”。施刑者指上戴着铁甲,稍一使力便能穿透下颏与上颚、鼻,再从孔洞处将软舌取出,能教人剧痛难当,生不如死。

  金乌却只是冷笑:“左不正放你出来,就是要你在我面前乱吠的么?”

  颜九变两眼微眯,银线在肌肤上划出几道血痕:“你嘴越硬,心里便越没底。我可对你知根知底,你现在正如强弩之末,风中残烛,休说是金部余人,就是我要将你在此处虫儿似的拈死,也轻而易举。”

  拳头裹挟着烈风挥出,发狠地打在颊上。金乌只觉两眼一黑,齿颊火辣发疼,身子歪倒一旁。颜九变抓起他衣襟,猛出几拳,皆恶毒地痛打在伤处,肠线迸裂,鲜红热液自裂口处淌出。

  虽分辨得清颜九变动作,金乌却因毒发而力不从心。一面忍着一相一味之痛,一面闪着颜九变拳头,早已教人心力交瘁,颜九变揪住他凌乱发丝,直往围子尖上掼。

  血滴答落在床榻间,颜九变终于松了手,衾被上已染了一片殷红。他气喘吁吁,按住满面是血的金乌,笑道。

  “我再与你说一件好事。”

  这自然不会是件好事,金乌的胸膛剧烈起伏,紧咬的牙关间泄出几丝愤懑的吐气声。颜九变只觉那对凌厉的碧眼怵目惊心,恨不得两刀剜了下来绞成血浆。

  “我还未曾想过,你居然也算得个有头脸的人物。”颜九变微笑,“镇国将军之后,生于宁远侯府,少楼主,你生来便是膏粱纨绔,占尽了天下便宜,我们这等绳枢贫儿自然比不得。”

  “我恨你。分明同为赝品,为何只要你在左楼主眼中却格外不同,其余人便如泥沙草芥?”他捉住金乌那缠了夹板的手,往骨裂处渐渐使力,同时笑道。“如今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寻得你踪迹,这些年的仇苦可要一一报来。你猜我要作甚?我仿你多年,容貌又极近。”

  “无人能分出你我。”毒蛇嘶嘶地吐着红信,颜九变阴冷地道,“世上只会有一个‘金乌’,我会借你容颜命格,享尽安富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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