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19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但是你明明只用做自己就好了。不然假若你有一日死了,连替你上坟的人都不知你的真名,他们只会将你当作另一个人,而不是你。”

  “那又有甚么干系?”颜九变心里不快,可依然嘴硬道,“我才不管身后事,我只要活得快活就成了。哪怕是借用旁人的皮囊,若是能日日山珍海味,纵享人间欢乐,那即便我死时不再是我,也没甚么关系。”

  金乌讥笑道:“既然只想活得快活,那你怎么不继续做一条左不正脚边的狗?”

  颜九变喉里似是被噎住了。他向左不正做出了忤逆之举,套在他脖颈上的链子已松开了,他从此是一只不受珍视的野犬,虽过活得狼狈,却也自由。

  “真是奇事。”颜九变道,“我被左楼主撵出了候天楼,却不觉得难过。”

  他虽这样说,呆怔望地的眼里却泛起泪花来。

  金乌道:“本来就不应觉得难过,你的生死又没把在她手里。”

  颜九变道:“不,就是把在她手里。左楼主神通广大,杀死我们只像踩死一只蝼蚁……”

  “那就算是信她一回好了。颜九变,你知道我的死签是甚么吗?”金乌说。颜九变茫然地看着他,许久,只听罗刹道。

  “我的死签是‘滴心亦滴血,杀身度寂灭’。”

  夺衣鬼不知这签说的是何意,只觉一阵惘然。死签里少有如此长的诗文,而罗刹的这签听来玄之又玄,着实难解。

  金乌望着漆黑焦木间露出的一角血红天穹,喃喃道。

  “左不正她说,我是自杀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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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写完,明天继续( ?Д`)

第314章 (三十一)死当从此别

  “自害而死?那可真是稀奇。”

  颜九变心里略觉惊奇,却依然拿着一副揶揄腔调道,“真是让人好生疑惑,像你这样同滑虫一般打都打不死的人物,竟会选择自我了断?”

  他的目光转向在焦灰里仰卧着的金乌。罗刹鬼此时伤痕累累,动弹不得,惨白面颊上却浮现出一抹微笑。

  金乌轻声道:“水九,你不觉得这枚死签真是妙极了么?”他咳了几声,旋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夺衣鬼对他这话百思不得其解,皱眉道:“妙?有甚么妙的?死签上写的都是咱们的死状,横竖都是死,还有甚么好坏之分?”

  “但你不觉得…既然左不正真有通天之能,预料到我是自戕而死,且那预料向来分毫不差…”

  金乌碧眸灼灼,双目里绽出慑人寒光,道:

  “那便是说,我不会死在她手里,她杀不了我!”

  颜九变倏然震怖,他从未想到死签可以这样作解。以往的刺客们总是在拿到死签后神惊魂战,想尽法子避开可能会让死签应验的道路,可殊不知死签也是一道延命符,生死阴阳为二极,能互通变换。

  夺衣鬼喃喃道:“是…你说得是。我以前竟未想到死签是这个意思。”

  金乌的死签是自杀而死,那便是一条性命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无人能杀他,只有他自己。颜九变忽地想通了一事,他总算明白罗刹为何能在过往的声闻令里身陷敌阵、浴血搏杀却能安然归返了,因为金乌自知不会死在敌寇手中。

  他看着罗刹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只觉心里似被灼烫了一般,有丛簇细小焰苗渐渐生出,烧遍四肢百体,教他心底里涌起一股勇气。颜九变静默地坐了一会儿,凄然一笑,“那你说我那死签——‘面目裂开’,说的是我会以本来面貌失去性命么?”

  “…是。”金乌微微点头道。

  颜九变凄凉笑道:“也好…这也十分之好,至少后来人给我上坟时还记得我的名字。”

  两人静默地坐了片刻,只听得彼此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与外面当啷作响的交戟声。

  夺衣鬼忽而从地上拾起一枚焦黑木条,艰难地支起身躯,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浮滑与狡诈之色,道:“但是,我才不愿这样死。”

  他冷笑着靠到金乌身边,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那与自己极相似的面貌。金乌不由得心中一寒,此时只听他道,“喂,金五,要是你死了,一定会有许多人为你追悼惋惜。你可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再如何不济,也要比我要招人喜欢。”

  金乌看他神色诡黠,知道他又在动着坏心思,冷声道:“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颜九变微微一笑:“不错。你的脸、你的名字着实招人喜欢,这天下的所有人只要听到宁远侯的名字,心里就已敬畏了几分,爱屋及乌,连带着也对你十分喜欢。虽然我时常痛恨你,但不得不说,你的模样是我用过的最好使的皮囊。”

  “多谢夸奖。”金乌冷笑,看着他将手探入怀中,缓缓摸索,戒心大起地问道,“你究竟想做甚么,水九?”

  夺衣鬼从怀里取出一柄短匕。这短匕本是武盟盟主武无功对他的赠物,鞘身微弯,形似羊角。他将那匕首抽出鞘来,只见刃身上有回波繁文,仿若流水微波,此时在火光相映之下流转发亮。

  “我想作甚么?”颜九变嘲弄似的一笑,“我想做的事,这数年来你还不明白么?”

  他弯下身,狠狠地把短匕向金乌刺去!颜九变双目尽红,咬牙切齿,面貌仿若狰狞厉鬼,他高声大吼。

  “我想杀你!只要这世上没了你,便不会有人称我作赝品!我再不是颜家的玩物,再不是候天楼任人欺压的水九,我是你!是在宁远侯府中得万千宠爱的金乌!”

  吼声震荡在昏暗焦墟中,震得两耳嗡嗡作响。颜九变声嘶力竭地高喝出这一通话后,忽而似泄了气一般,将头颅低垂,喃喃道:

  “在你眼里,我是个恶人么?”

  匕尖贴着胸侧划过,刺进地里,颜九变没刺穿他的胸膛,只用那匕首划破了他些许衣衫。金乌没有挣动,只是仰躺着,静静地望着如血天际。

  许久,他道,“在我眼里,你只是水九,一直都是。”

  颜九变惨然道:“但我想做一个恶人。世人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才不想做甚么好人,我只是想活下去,活得愈久愈好罢了。”夺衣鬼缓缓弯下身来,借着那刺入地中的匕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缓慢地靠近金乌,将他俩的前额抵在一起。

  此时他们在极近之处四目相对,幽瞑的墨瞳对上烁烁碧眸,眼波里似含着千言万语,纷乱杂绪。一时间,他们只是沉默不语地凝视着对方,明明两人面貌如出一辙,可心性却似有天差地别。在这死一般的静默里,他们仿佛听到了对方胸腔里的心跳声,仓皇而急促,微弱却坚定。

  夺衣鬼望着罗刹,轻声道:“而且,如果我是恶人的话,你一定会把我记得更长久一些,会一直放在心底。”

  金乌望着他,只觉他俩脸上淌下的血水融在一处,滚烫仿若烈焰烧灼。颜九变从地里拔出短匕,抓住了他的手,缓缓抬起,将他五指掰开,把那匕首塞进他手心里。夺衣鬼手上使了劲儿,匕柄上的粗糙花纹印在手心里,热辣辣地发疼。

  罗刹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颤声道:“你要做甚么,水九?”

  他的一颗心不由得紧绷起来,生怕颜九变要用这短匕刺穿他的心口,假作黑衣罗刹自尽之态,再好鸠占鹊巢,从此冒用他的名头活下去。

  不等金乌挣扎,颜九变便紧抓着金乌手腕,将那短匕举高。匕尖寒光烁动,刀锋冷冽而残忍。金乌伤重难支,轻颤着竟无法挣开。罗刹咬牙切齿,提膝顶在颜九变胸腹处,可颜九变只是身躯重重一顿,并未被推开。

  “让开,水九!”金乌吼道,“别拦着我杀左不正,让我出去!”

  夺衣鬼死死按着金乌,微笑道:“不,要出去的是我,是冒用你名字的我。”

  在激烈厮斗间,金乌拼命挣抗,身上鲜血直流。拳脚相对了片刻,他俩正恰四目相接,金乌望进颜九变的两眼里,不由得略略怔神。不知怎的,他竟从这位昔日的同僚、如今的仇敌眼里看出了悲戚之色。颜九变的目光沧凉如水,看似宁静无澜,却暗蕴着狂涛骇浪。

  在目光相触的那一刻,金乌浑身一阵,如烟往事倏然从脑海里浮现而出。

  他想起五年前的中州,风雨凄凄中,夺衣鬼与罗刹站在灯火昏黄的屉院里两拳相碰的那个如墨黑夜。

  想起他仍在候天楼的同乐寺时,坐在银杏树顶啃山楂果,将籽儿落了树下的颜九变满头。颜九变大为光火,满脸恼红,摇着树要撵他下来。

  还想起他俩在八角亭里歇脚的时日。那时他方才接了声闻令九死一生地回来,浑身是伤,也同如今一般动弹不得,颜九变便日日给他换缠裹伤口的细布,替他熬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坐在他身边得意洋洋地念素女经与洞玄子,教他稀奇古怪的房中术。

  他俩曾在血风肉雨里穿梭前行,将对方从尸堆里伸手拉出。金乌想起那时紧攥着颜九变的手的光景,那只手上淌满滑腻鲜血,在冰凉尸堆里显得格外温热,拉着时微微地震颤着,紧绷着回握着他,不敢放松分毫。

  如今他二人也正是两手紧攥。颜九变紧握着他持匕首的右手,铁钳似的无法撼动分毫。

  过往种种烟消云散。不知何时,他们已从当初的言笑晏晏化作了如今的深仇积恨。

  罗刹闭上了眼,他在等颜九变将短匕刺入他的心口。

  但剧痛感迟迟未来,反而是有温热的液滴先落在了脸上,一滴又一点,滑过了面颊,落进了鬓发间。

  金乌怔怔地睁眼,只见在一片昏暗里,颜九变的面庞被焰光映得如血通红。他闭着眼,紧攥着金乌持匕的手。匕尖停在他颊边,一点点地挪动着,直到在他眼下划出一道深痕。

  他在脸上刻出了与罗刹鬼唯一不同的那一道刀疤。

  颜九变睁眼,眼里一片凄凉。他放下匕首,抹了一把流满鲜血的侧脸,从地里抓了些尘灰抹在伤口上,自嘲地道:

  “现在,没有人能分清我们了。”

  夺衣鬼松了金乌的手,将匕首收入鞘里,系在腰边。他在一旁的焦灰里拖出一位候天楼刺客的尸首,将其上的黑绸戎衣扒下,套在身上,又拾起了落在一旁的天雨铁刀。

  此时的他身着刺客夜行衣,除却一对怅惘的眼,俨然是黑衣罗刹的模样。

  金乌倏然明白了他要做何事,心头不由得大震,呆怔地望着他的动作。

  还没捉住颜九变的衣角,颜九变却先靠到他身旁来了,还从他怀里摸出一只玉兰白的小药瓶,从里头倒出一枚扁而圆的果豆子。那果实上有着丝缕红线,鲜红如血,正是剧毒的血苦实。吃了能教奄奄一息之人振奋精神,甚而能起身杀敌,可惜毒势太盛,多半会教服食者丢了性命。

  颜九变看着那血苦实,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带着这玩意儿。三小姐给你用了一回后,你就使上了瘾。若不是吃了这毒豆子,你又怎能支撑到如今?”

  “金五,我再给你喂一颗。”颜九变说着,往金乌口里塞了一枚血苦实,狡猾地笑道。“至于你过后几时死,我便管不着啦。反正我先下去一步,在阴府里等着绊你一跤好了。”

  说罢这话,夺衣鬼便一瘸一拐地起身,向那被候天楼刺客环伺着的出口挨去。

  金乌挣扎着道,“别…别去……”

  这夺衣鬼想扮作他的模样,引开外头的候天楼刺客!可金乌却十分清楚,若是踏出这焦墟一步,便会被数十枚泛着寒芒的利刃洞穿身躯,断送性命。

  夺衣鬼却不听他的话,伸手撑开焦黑的断木,外面火还未熄,他的手一贴上去,便被灼得焦滋作响。他牙关紧咬,将横阻在眼前的碎木一块块撑开。他的两手被烫得鲜红,满是鲜血。

  断木被撑开了一道孔隙,有明亮的火光直映而来。簌簌尘灰间,颜九变怅然地回眸。

  他的眼眸漆亮,似是落入了细碎的星光,像极了他俩初见时的模样。

  “这是最后一次了。”

  颜九变微笑着道,转身向火海里走去。

  “我要最后一次…借用你的名字。”

第315章 (三十二)生当复相逢

  眼前的光景仿若烧炙地狱。

  耀目火海让高悬于空的白日敛光熄辉,浓烟蔽日,惨叫连天,刺鼻焦臭久萦不散。横伏于地的不知是谁人的尸骸,被焰苗炙烤得滋剌剌作响。这不由得教人想起十日凌空的上古时代,可那不过是书中传闻,如今在眼前的却似是人间地狱。

  烧焦的漆黑,火光的艳红交织于天地之间,满目尽是凄凉景色。

  而就在那交杂的厚重色彩间,有一抹亮眼的雪白。

  那是个白衣刀客,腰间长刀上系着两枚玉佩,迈起步子来时微微曳动,发出相撞时清脆的当啷声响。那两枚玉佩都是玉兔的式样,只是一枚色泽细腻如羊脂,另一枚透亮青莹,看着却似是赝品。

  白衣刀客扶着纱笠,缓步踏过干裂的道路。热风掀起蝉翼似的薄纱,将一头雪白发丝轻轻拂动。那人就如同一抹雪云,飘然而至,不染一丝尘埃。

  刀客在翻腾火海中止步,停在了一个正颓然跪坐着的老头儿面前。

  老汉一身庄稼人打扮,面庞干皱,仿若陈年树皮,如今更因悲恸而难过地皱起,一条条细纹拧在一块儿。他的身前放着一个小孩儿,似是被刀刃拦腰斩断,开膛破肚,血淌了一地。

  “唉,是我没看好他。都怪我啊,说着要来天府看看热闹,让阿孔听到了这话,也高兴地随着我这老东西来了。”老汉垂着头,絮絮叨叨地道,“阿孔最爱听大侠们的故事了,每回都要偷偷猫在墙角听先生说书,我…唉,早知如此,便说甚么都不要他随着我来!”

  干瘦的拳重重捶在地上。老汉咧开一口黄牙,歪着嘴像小孩儿一样失声恸哭,捶胸顿足。他在后悔、懊丧,为没能护住那孩童而流泪。随着他来的孩童躲在一旁,好奇而忧心地望着他落泪,却不敢上前一步。

  白衣刀客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目光悠远而宁静,似是无风无澜,无悲无喜。

  那老头儿哭了好一会,哽咽着唤道:“……小元。”

  刀客并无动静,仿若一尊冰雕雪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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