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226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要是看准了要扒的人,直截儿堵到他前头,让钱仙儿在后面装作绊了跤推搡一番,便能将顺袋摸到手里啦!”

  众长老唾沫横飞,王小元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说话的间隙,他已经从王太身上偷偷扒下一只麻布小袋,从里头翻出两只落了灰的发霉笼饼来,一口吞了,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不住嚼动。

  王太蹙眉看他,只见他两眼黑溜溜的,既不发红,也没半点水润,哪儿有方才那般哭天抢地的模样?王小元朝他咧嘴一笑,满嘴都是笼饼的碎屑。

  “好小子,我还没教你,你心眼就已经坏透啦!”王太讪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忽地又给了他一记重锤。“我看呐,你往后必成大器,咱们恶人沟的八十八长老一叠儿加起来都不够你坏!”

  这一拳捶得王小元头上发肿,眼冒金星。他龇牙咧嘴,不由得呸出了半只炉饼,又马上从地上捡了回来,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问:

  “大器?甚么叫大器?”

  王太道:“咱们恶人沟里的人,愈是坏的,便愈受人器重。你要是心眼坏到发黑,挤一挤便能冒坏水,那就能做恶人沟的当家。我看你能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咱们沟里有史以来最大的坏蛋。”

  “做当家有甚么好的?”王小元嫌弃地撇嘴,“还不是吃不起饭,睡不饱觉,成日被外头凶巴巴的官兵撵着跑……我才不要当!”

  “你要是做了当家,就能每天吃两个酥油麻饼,有巴掌这么大!”王太夸张地比划给他看。

  王小元当即眼冒精光:“爹,你快点睡进棺材里,把当家的位儿让给我!”

  熹宗五年,各地皆有饥馑之灾,饿殍当道,距恶人沟当家王太把一个无名子自醉春园中带回抚养已过三年。王小元是当初阿意自谷外捡回的弃婴,无人知他身世来历。

  只是从那包裹着小小婴孩的云锦襁褓之中,山鬼们隐隐发觉这婴孩的出身并不低微。更奇的是这娃儿身骨生得极柔韧,常钻过细狭地洞、吊在树藤上东摇西晃,身子能折个几折。

  山鬼们左思右想,长老们夜夜商议,最终决定留下这个小孩儿。可王太却满不在乎,他只是觉得这傻气的娃子若被卖进醉春园里,没几日便得被压榨干净,便索性领着王小元每日在山里溜达乱窜。王小元随着山鬼们劫镖、偷窃、拐骗,倒也学了身古怪本领,看着虽呆呆傻傻,却能悄然间把过客财物扒个干净,统统塞进自己袋里。

  此时顶天大山夜幕深沉,篝火熊熊燃烧。山鬼们静静地围着火堆,目光却都投在那个着粗布衣衫的小孩儿身上。

  当家王太也在看着大嚼炉饼的王小元,他思索了片刻忽地道:“喂,傻崽子,要和我一起出去么?”

  “去哪儿?”王小元抬起满是饼渣子的脸,嘴巴还在嚼动个不停。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往你都是随着长老在山脚下的村里晃悠,没去过外头,也没坐过船,是么?”

  王太朝他神秘地一笑。

  “爹带你出去见见世面,要是手气好了,顺带给你拐个媳妇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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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卷!

  也是最后一段回忆啦~

  有时候俺也会觉得插太多回忆会不会不大好,但是写这篇文的时候的一个愿望就是让一切回归最初。

  所以这卷就是王小元与金乌初遇时的故事!大噶在前文觉得不可思议的一些问题俺也会在本卷说明的?(^?^*)感谢大家的陪伴

第325章 (二)只愿期白首

  二月,嘉定。

  此处有三江汇合,雪浪滔滔,又有如流车马,喧阗商贾。青石街巷蜿蜒交错,廊坊接连成片,手持小钲的行贩吆喝得连天价响,集市中热火朝天。在这嘉定,最惹人注目的是道旁、家户院中皆栽种海红树,春来时便会开出或粉白、或艳红的娇花,仿佛蔽日彩云,悬挂枝头。

  在丛丛簇簇的海红花枝后,有一幢华美高楼,雕梁画栋,夜里灯火盛张,时常有伶人在其中咿咿呀呀地唱戏。若是熟知此地的孤老酒客,便会知道那是做皮肉生意的醉春园,园中常会新进些长得水灵娇嫩的小娃儿,初时做些给倌人烧水洗衣的粗活儿,待到了年纪便会被买去初夜。若是模样生得好的,便会卖高些价钱。

  今日园里似是来了个贵客。楼上有许多个娃子怯生生地列作一排,着攒丝绸的衣裙,脸上抹了米粉胭脂,都被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个着洒线绣金衣的富贾正手拈红木镶银丝扇,得意洋洋地受着鸨母的招呼,在这些娃子里挑来拣去,似是想寻几个回去做通房丫鬟。

  鸨母笑得满面细纹皱起,热情地道:“于老爷,您尽管瞧瞧,这些货是咱们从天下各处精心挑拣来的,就是等着如您这般的贵客带走的哩。”又对那一排女娃啐道,“还不快给于老爷站好了!”

  那于老爷捏着两撇胡子,仔细地捏着每个娃子的下巴,将她们容颜细细打量过一番,又要仆侍捏过她们身段,看看是否肤白体弱,能讨得自家主子欢心。

  待走到一个女娃子身前时,于老爷忽地眼皮一跳,摩挲着胡须蹲下身来,凑近那娃子的面庞:“唔……”

  “老爷,您相中她了么?”鸨母笑吟吟地跟过来,两手不住摩挲搓动,“这是山里出来的女娃娃,虽没受过甚么好教养,但胜在脸蛋好看,人也干净。”

  于老爷对那女娃娃粗声道:“就要这个了。”

  那小女娃一身桃红裙子,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柰果,眉眼清秀。最瞩目的是她一对漆溜溜的大眼,活泼灵动,其中似有光华流转。

  鸨母喜出望外,赶忙将那女娃子收拾停当,吩咐龟公连着其余被相中的几人一齐送去。几个小女娃被放在骡车上,用布蒙了头,不一会儿便会被送进于府中,被肆意使唤狎玩。如今这世道便是钱财能买命,富者大于天。

  这天夜里,月明如水,星稀河转。

  于府中静悄悄一片,青瓦上忽地冒出一个小脑袋。有个着桃红裙的小孩儿费劲地爬上瓦檐,翻过白墙。

  那小女娃翻了墙,一落地,便有个黑影从拐角里蹿出,一把捉住了她手臂,将她揪进暗处里。

  女娃子挣动了几下,抬头望去,只见月盘银辉浅浅地洒将下来,映亮了捉着她的那黑影的面庞。那是个着麻衫褂子的剑眉青年,偏生有着对柔情的桃花眼。女娃娃见了那青年,便不再挣动,任他将自己拖曳进黑暗里。

  待到了巷角,青年把那女娃娃往地上一放,气喘吁吁地抹着额上汗珠:“笨戳崽子,你是吃空了人家大老爷的粮仓没拉粑吗,重死了!”

  小女娃没说话,只是将红裙一提,掀到肚皮上。只见她身上缠了一圈沉甸甸的钱袋子,稍一轻颤便珰琅作响。

  “爹,这条裙子好热。”王小元道,“我能不能脱了?”

  原来这不是个女孩儿,倒是个生得秀俏的男娃娃。王小元虽口上这样说,却已先动起手来,把红裙往上一掀,整个儿地脱了下来。他底下没穿裤衩,也不害臊,不一会儿便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白花花的像一条刨了皮的冬瓜。

  王太见钱眼开,当即大喜,把王小元身上的钱袋子都卸了下来,一转眼看到王小元光溜溜地抱着裙子站着,皱眉道:“你没有换的衣服?”

  “我还想问你呢,爹。你没给我带来么?”

  “光着屁股蛋成甚么体统?穿上穿上。”王太拍了拍脑袋,发觉真忘了这回事儿,板起脸教训他道,又抽过他手里的红裙,给他套上了。王小元苦着脸,被他夹在胳肢窝底下,一路溜出城外,丢上了恶人沟前来接应的棚车。王太拎着钱袋喜滋滋地上了车棚,将其中碎银、金粒、首饰倒在车板上,一件件地点数。

  坐在前室里赶车的是个小秃瓢儿,头上盖着顶瓜皮小帽,是个叫钱仙儿的十三四岁的少年。此时钱仙儿手里把着车缰,转过脸嘻嘻笑道:“王太哥,这回咱们又赚了个钱袋子鼓鼓囊囊!”

  王太抬手打了王小元的脑袋一巴掌:“这回带得少了,你以为你一顿要吃几碗饭啊?”

  “我就带得了这么多,要是一次拿太多银子,身上太重,我会连墙都爬不上来……”王小元委屈巴巴地抗议道。

  钱仙儿笑道:“那便只能委屈王太哥把你多卖上几回,赚些银子啦!”

  原来王小元自长了些年岁后,便时常被王太妆扮成女娃娃的模样,混入醉春园里,等着被富家公子哥儿买走,待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将府中值钱物事拿上许多件,偷溜出来。先前这行径已有几回,所幸他俩干一票换个地儿,倒也没被人昭告捉拿。

  王小元揪着裙角,将绸衣用手指绞来绞去。王太要他穿裙子,他便穿了,要他扮作女娃娃,他也一次也没拒绝过,可为甚么他会生成这般模样呢?他在恶人沟里时常瞧见精瘦如猴的小孩儿,被日头晒得黑黝黝的,但他们长大后便会长成健壮男子,只有他像个小女娃,白白净净,还有着柔韧之极的身骨。

  他也曾问过王太,可王太却说他长成这模样顶好,能偷溜进醉春园里,往后长大后还能骗一笔嫁妆,可是一株上好的摇钱树。

  棚车吱呀作响,父子俩在车棚里摇摇晃晃。王小元忽地问:

  “爹,我是从哪儿来的呢?”

  王太叼着草枝,漫不经心地道:“还能从哪儿来?从你娘肚子里蹦出来的呗。蠢崽儿,别东问西问,老子正忙着数银子呢。”

  “那娘在哪儿?”王小元问。这话一出口,王太肃冷的两眼便忽地瞥了过来,看得他浑身一颤。王太将手里的顺袋一撇,碎银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良久,他道:“在很远的地方。”

  “很远是多远?比从顶天大山里走出来还远么?”

  “就算走断了两条腿也走不到。”王太道,仰头望向黛青的天幕,虚虚地向远处一指,“喏,她在那儿。”

  王小元将脑袋探出车棚。他顺着王太的手指望去,只看到了稀稀落落的星子。“那是哪儿?”

  “天上。”

  “是啊,娘怎么会在天上呢?”

  “死了的人总会去到天上的。”

  王小元只觉不解:“可是,人死了以后,不是就会挖坑埋入地里么?怎么又跑去了天上?”

  “蠢崽子。”王太又重重地扇了他脑袋一巴掌,望着天际喃喃道,“要是刨开泥壤,尚且能看到被虫噬的腐肉白骨,还有这个人的踪迹。可要是无踪可循的人,那便只能在天上啦。”

  这些话教王小元甚是不解,他还小,不大明白生和死的事儿。他只知道有些年老的山鬼有一日便再也回不来了,钱仙儿说他们是去了深山里,到了个人踪罕至的地方,便不再回来了。

  坐在前室里的钱仙儿忽而插口:“王太哥,我瞧你这几年带着小元出来后,一直在攒钱,是有甚么大用处么?”

  王太咳了几声,神色不大自然:“没有,没有。老子一顿要吃好几碗饭,还带着你俩这两个大食饭桶,自然要多攒些银钱。”

  钱仙儿若有所思道:“可是咱们长老都在说,你在藏着私房钱……说你在天山藏了个婆娘,在好生供养着。”

  这话教王太一张脸倏地胀得通红,像烧起来了一般。他嚷嚷道:“唉,不错,老子是想去天山,这事儿已经想很久啦!可是去一趟天山只能去车行雇车,要几百两银钱,还要一路上做些打点舒活关节的活儿,得费不少银子!”

  “哥,您莫急。”钱仙儿反笑嘻嘻地道,“您要是缺银子用,不用藏着掖着的,直接和咱们说。甭说几百两银钱,就是千两黄金小的们也定要给您弄来!”他自小时起便是王太的跟屁虫、小跟班儿,哪怕是要下刀山火海,为了这大哥他也在所不惜。

  “对罢,王小元?”钱仙儿扭头对王小元道,“瞧你爹这末可怜,想去见一回他婆娘都不成。咱们便卖力些,多赚些银子,送他一程,行不?”

  王小元迷迷瞪瞪地听着,心里想,爹的婆娘,不就是自己的娘么?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被捡回来的,即便在天山的那人真是王太的老相好,他也顶多只能叫她一声义娘。

  “行,要我怎么做?”王小元懵懂地点头,问钱仙儿道。

  钱仙儿与王太忽地眉开眼笑,一把捉住他臂膀,冲他挤眉弄眼,道:

  “总而言之,嘿嘿,让咱们先把你卖上个十回八回!”

第326章 (三)只愿期白首

  自从那日里得知王太的心愿是去天山后,钱仙儿似是突地转了性子,不再做老实地做车把式,而是摇身一变,变成了专替王小元出赚钱馊主意的狗头军师。

  这日街中人流如潮,摩肩簇舄。他俩身上着脏污麻衫,像两个地棍般在街头踅来晃去。

  钱仙儿一抬头,只见街边排起一串长龙,有个着青布直身的仆侍在队首吆喝。他牵着王小元的手走过去,隐隐听了个大概,说的是有富户意愿招长工,开出的工钱甚是优厚,因而有许多人争着想去做工。

  “咱们是要混进大户人家里做小厮儿,给爹挣钱么?”王小元仰头,问钱仙儿道。

  “真傻。”钱仙儿撇嘴,“你要是进了人家家里,一月也才挣得几钱银子,要凑够几百两,还不得这辈子老死在里头?”

  王小元点头:“我懂啦,得寻个蠢透了的公子哥儿、大少爷来服侍,最好是连数都数不清的那种,每月能给我发两百两银子。”

  钱仙儿将他的脑袋使劲儿揉了揉,嘿嘿笑道:“小元,你看着又呆又蠢,倒是一点便通。今儿就算了,咱们别去掺和这事。走罢,王太哥在东街等咱们。”

  可他俩才抬脚走了几步,行过旁门时,忽地有个臼头深目的奴仆探出头来,口中连连嘘声,朝他们招手。那奴仆身上着件紬纱青衣,神色颇为倨傲,看着便是个富家公子的贴身仆侍,连主子的那几分傲气也一并学来了。

  两人只觉诧异,转头一望,只见人人都聚在长龙似的队列处,倒无人发觉此处动静。钱仙儿牵着王小元走过去,只见得那奴仆将眉一横,不客气地问:

  “喂,你两个,是从何处来的乞儿?我怎地不曾见过你俩?”

  王小元眼珠一转,当即答道:“咱们两兄弟是从南面来的,本来住在浔江边,可家被大盗砸了个干净,爹娘都死啦。”

  奴仆微微露出狡诈笑意,“那便是说,你俩无爹无娘,这地儿也没甚能帮你俩的人,是么?”

  “是。”王小元点头,旋即便见那奴仆从身后取出件上好的潮素绸衣,道,“穿上这衣衫,帮役大人不一会儿便来了。你替咱们家公子随他们一趟,办些公事,不消半日就能回来寻你哥哥。事成之后,咱们主子便会给上五两白银。”

  钱仙儿浑身一颤,他隐隐猜到了这奴仆想叫王小元做甚么,便心焦地用肘尖捅了捅王小元,悄声道:

  “小元,别随他去。准是他们家里公子逃了税银,衙役来拿人,便请你去顶替。这叫‘请人代杖’,我听说这边的乞儿多少都有被打残、打死的,银钱虽给得多,可没那命消受!”他又焦急地道:“这狗奴才见你生得白净,还能充个富家子弟,至于你的死活…他们可是分毫都不顾及!”

  王小元却摇摇头,对钱仙儿道:“你们上回卖我去的那户人家,我在里头没搜刮到甚么银钱,偷来的镯子、珠串也都是上了漆的假货……这样下去,不知甚么时候才能给爹攒齐路费。”他埋下头,用草履踢着地上的沙石,小声道。

  “虽然他总是爱把我卖来卖去,可每回我肚子饿瘪的时候,都是爹省了自己的饭食,分了一大半给我。他想去天山很久啦,我想让他去见我义……义娘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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