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56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此时王小元问:“姑娘,你可知要怎样才能采到这‘蛇天茶’?”

  阿药紧张地道:“你…要去采么?这是丢命的活计呀。”

  她也想取蛇天茶来为娘亲治病,但无奈她年幼力小,从未下过山崖,采药于她而言与死无异。于是她只能想着在此处卖些草药挣钱,攒够了铜板后试着去央求老采药人捎她一趟。

  王小元无奈地笑道:“我若采不来,我家少爷说不准要把我往死里打,我中意的那女子也要嘲得我无地自容。横竖都是死,不如冒一把险。”

  他凡认准一件事,就定要做来。这小仆役表面上好说话得很,心里却藏着一股九头牛都拉不转的韧劲儿。

  阿药问:“少侠采药…不是为了医病么?”

  王小元叹着气道:“是医病不假,但医的是个讨厌鬼的病。而且那人今早还上蹿下跳地追着我打,我看他哪儿都没病,叫我来采药不过是为了寻开心。”

  女孩小小地惊呼一声:“…那他一定是恨极了你。”

  王小元也一惊。他寻思着金乌顶多只是厌恶他、瞧他不顺眼,怎么就是“恨”了?

  他赶忙问道:“何以见得?”

  阿药结巴道:“这蛇天茶难采,少侠又是外行…要你采药,不就是要你平白被凶鸷啄食,掉下悬崖么?这…这也太狠毒了些,若不是极恨你,怎会教你作出这等事。”

  王小元眉头微蹙,他认真地想:或许金乌还真的恨他。看这矜贵少爷平日对他大喝小叫的模样,甚么脏累活儿都洋洋得意地甩给他干,巴不得要他累吐血。仔细想来金少爷处处爱找他的茬,说是“恨”倒也于情于理。

  王小元将两手背在脑后,笑嘻嘻道:“对啦,他爱欺负我,我也讨厌他。我俩向来互看不顺眼,说‘恨’倒是没错,总不能说他喜欢我。”

  阿药忐忑了一会儿,忽地咬着牙关往背篓里一掏,取出一朵黄花叶藤来塞进他手里。

  王小元一怔,握着那枚花藤呆呆问道:“这是…”

  阿药偏过头去不住眨眼,“是蛇天茶,你拿这回去与你…少爷交差便好。”

  她绞着发丝断断续续地道:“我先前采了放在篓里,也没甚么用处。你拿了这药…便不会被责打了罢?”

  王小元大吃一惊,他不曾想过自己竟能不费大力就能取得这传闻中极难采的草药。喜出望外之下竟未发觉这女孩前言不搭后语,心里只道是她先前不愿助自己撒了谎,现在善良地将采到的蛇天茶让出了。

  于是他赶忙抱拳谢道:“多谢姑娘仁心相助。”接着便往腰间顺袋里一摸,将余下的碎银都倒在手里递上。

  阿药顿时惊得小脸煞白。蛇天茶虽希贵,实则也不需这么多银钱。她连银子都未曾见过几回,没想到这仆役打扮的人一下便拿出数枚。

  王小元见她犹豫,摸着脑袋傻傻问道:“还…还不够么?我月钱不多,只余这些啦……”

  其实他在金乌身边待久了,真没什么用钱的概念。因为他家少爷似乎从来不差钱,每月都随着心情给米薪月钱,王小元本人也过得极为俭省,袋里揣着铜板不知往何处花。

  “够、管够了。”阿药急忙用手拢起那些碎银。

  他不放心,又叮嘱道:“若是少了再与我说,我再回去寻些钱来。”

  “怎会少?倒不如说少侠你给得太多,我…我吓着了。”阿药声音发颤。一株药草再怎么金贵也值不得如此多钱,她方才觉得今日碰上了个金主,殊不知王小元不过是个昏头昏脑的冤大头。

  她仔细地将碎银用块麻布包了,藏进怀里,又奇道:“少侠,你可真奇怪呀。”

  “哪儿奇怪了?”王小元望着那朵黄花藤喜孜孜地笑,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

  阿药小心翼翼道。“听你方才口气,应该是极讨厌你家少爷的,可寻到药后又开心得很。”

  王小元干脆地道:“我是讨厌他。”

  “那为何…”

  “但若我连他吩咐的事儿都做不来,我会更讨厌我自己。”

  他认真道,将花藤收好背着手在石阶上晃悠,脸上又露出了羞赧的笑容。“而且我中意的那女子也定会责骂我一番,可不能在她面前失了面子。”

  阿药却有些茫然地想:真是如此么?

  待那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远了,坐在石阶上的采药人哈哈笑着过来拍她的肩,挤眉弄眼道。

  众采药人七嘴八舌。

  “阿药,今儿你可碰上个傻小子!”

  “用牵肠草来混蛇天茶,也亏得他不识药,竟被你骗过去啦!”

  原来阿药那时给他的并非真是蛇天茶,而是生得极像的另一种草药,花开浅黄,却比蛇天茶少一瓣儿。王小元不通医药,又没想到这女孩会骗他,竟也真傻呆呆地信了她的话。

  阿药却有些忐忑。若不是她急需攒下银钱去央求老采药人,她也不会对那少年说出此等谎话。

  她拧着眉头细声细气道:“可…他要用蛇天茶去救人,我却给了他牵肠草…”

  采药人们哄然大笑。有人笑道:“怕甚么!蛇天茶剧毒,谁知道这小子是去救人还是害人?你给他牵肠草——不仅没毒,这药还能滋补肾阳、活血益精。上回老李寻来服了,与他媳妇云雨一宿,快活极了…”

  阿药虽是豆蔻之年,却成日混迹于这群爱讲荤话的粗人间,早已略闻男女之事。此时一听她不禁臊红了脸,终于知道这牵肠草多用于迷情欢/爱,因为生得极像蛇天茶,因此是只有在采药人间才盛行的秘方。

  “那我岂不是闯祸啦!”阿药暗道不好,转头往镇口望时却再也见不到那白衣少侠的身影。

  她不安地眨着眼,痴痴地在石阶上立了许久,最终还是惴惴不安地盘腿坐下了。

第69章 (二十九)一药医百病

  阿药回到了茅草屋里。

  先前新下了场雨,浑浊的水珠沿着草根淅零落下,滴滴答答汇进屋中的泥地里。潮湿而阴暗的屋里弥漫着折耳根与米糠熟烂的气味,在灶台后褊狭低挤着一张朽腐的木床。床上黑漆漆地隆起一块,像一只焦黑的馒头。

  “…娘。”阿药唤了一声,惴惴不安地踏入屋中。“你醒着么?”

  那隆起的草堆没动。

  屋内有些阴冷,不似是有活人的生气。阿药心慌意乱,赶忙扑到木床前去扒拉茅草。渐渐的,她的手拨开了草秆,露出了下边垫着的层麻被。

  这可把她猛然吓了一跳,因为在无边的漆黑里,她娘的两只眼珠在那层麻被上闪动着幽黑的光。紧接着她看见了一张惨白的、失了血色的脸,那张脸正一动不动地朝着茅顶,像是凝固了一般。

  她娘灰暗的嘴唇在缓缓翕动。

  “……阿药。”

  “我在。”

  阿药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

  当娘亲未发病时,她是九陇镇里最好看的医女,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但此时她被病魔抽取了所有美貌和气力,半死不活地躺在此处,如同被蛀的残花败叶。

  她在呼吸,鼻翼每一次翕动仿佛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明明只是躺着,她却像在山上走了二十个日夜般精疲力竭、气喘连连。

  阿药泫然欲泣。“娘,我今日挣到银子啦。我这就去求冯爷爷带我去山里寻药…你莫要先走了,阿药很快便找到蛇天茶来救你……”

  “……”

  她娘无言地张阖着口,话语似是被梗住了一般。

  终于,从垂死的女人口中挤出了几个字。“蛇…天茶。”

  阿药道:“我…我今日也遇到了个要找蛇天茶的人,我用牵肠草混过去啦,他却给我好多银子。娘,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末多银子,亮闪闪的,像天上的星星。你说我是不是很坏…我骗了他,唉,唉……”她掩着面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泪水自指缝间淌下。

  她娘以滞凝的目光盯着茅顶,喃喃道:“蛇天茶…蛇天茶。”

  倏然间,那躺在床上的濒死女人忽地暴起!阿药只觉得肩头一痛,两只枯瘦的手已锁住了她的肩头,像鹰鸷般牢牢钳着猎物。

  女人的眼里忽而迸发出摄人心魄的精光:“蛇天茶…!”

  “娘,你怎么了?”

  “你说…有人来找蛇天茶?”

  阿药对她的神情忽而有些害怕。“是…是。”

  “那人是谁?是男是女?生得什么模样?”一连串急促的言语自那两瓣晦暗的嘴唇里吐出,她的娘亲的脸上突然裂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瓷白利牙。

  阿药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陌生,像一匹饥饿的狼。

  “是个哥哥,他…笑起来时脸上会有个梨涡…”阿药嗫嚅道。

  “还有呢?”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女人忽而变得凶暴而咄咄逼人。

  阿药道:“他…他穿着白衣裳。”

  “果然,果然…”她娘自言自语道,忽而嘻嘻笑了起来。笑声阴冷,阿药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

  “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个来寻蛇天茶的小子…你知道他住在何处、叫什么名字么?”

  “我、我不知道。娘,你的手抓得我好痛…”

  女人开始粗暴地摇晃她,厉声呵责道。“想!你给我仔细想想!哪怕是掏空心思,想破脑袋都要给我想起来!”

  “阿药不知道…阿药真的不知道。”女孩抽噎着去扳她娘亲的手,可那只手却似铁般冰冷坚硬。

  “阿药,我的乖女儿。你可一定要再好好想想,他是谁?他的模样是怎么样的?他往哪条街的当口去了?”她娘低声问道,像是嘶嘶吐信的毒蛇,“你若不说,便看看身旁这灶台吧。瞧你骨瘦如柴,不知烧起来是不是也和柴薪般能添几分暖?”

  阿药害怕地摇摇头。“你…你不是我娘。你是谁?”

  “为何说出这话?”

  “我娘温柔又善良,是天底下心肠最软的人,连菜叶上的青虫都不忍心杀。但若是我做错了事,娘又会板起脸来教训我。大家都和我说‘你是芍药的女儿,不会做坏事。’可你不仅不骂我骗人…还说出这等害人的话……你不是我娘!”阿药结结巴巴道。

  那瘦骨嶙峋、脸色惨白的女人笑了,但两只眼却在阴暗里幽幽地望着她。“你好好看看,我是你娘呀,阿药。这张脸、这副身子…你连生你养你的娘亲都认不出来了么?”

  阿药仔细去看那人的脸,确实与自己的娘亲无异。

  她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嗫嚅道:“你不是…虽然很像,但你不是我的娘亲!”

  “那我——也不必对你仁善了!”女人突然哈哈大笑,从木床上蹿起狠狠掐住了她。她的身形快如一道闪电,像是矫捷的、正在猎食的狼。

  陌生的女人往她腹上狠狠踹了一脚,一手提着她的脚踝,一手揪着发丝压到了灶台上。

  “阿药啊阿药,”女人悠然自得地喃喃道,如同在为襁褓中的孩童哼起一支温柔的小曲,但她的话语又是如此残酷,以至于无人会将此真当作对孩儿的蜜语。“你看到这眼灶了么?我数三声,你再不说,我便把你胳膊腿儿扭下来塞进烟道里。”

  “他…我在钱家庄见过他!”阿药惊惧,失声道。

  她娘笑吟吟地停了手。

  “那时我上屋顶去偷着采梨花…正好看到那哥哥在舞刀。他家少爷好像叫他……王小元。”女孩害怕至极,将所知一股脑地吐露出来。

  “这不就知道了么。”与她娘亲有着相似面容的女人笑道,但手上力道丝毫没有放松。“还有呢?”

  “除此之外…阿药真的一无所知。”

  女人把阿药一把扔回木板床上,拍了拍手上尘灰道,“好极了。”她背着手在屋里踱步,微笑着喃喃自语道:“王小元…现在是叫这个名字么,哼。”

  她阴恻恻地笑道:“我早料到三小姐要治少楼主的病,就定要去阿罗汉寺寻古籍。我不过随性添了几笔,没想到她还真来寻蛇天茶了。妙极!”

  阿药听不懂她的话,又惊又怕:“你…你究竟是谁?”

  那与她娘亲极像的人闻言在脖颈处轻轻拨弄,渐渐的,这人面皮上浮现出了松弛的褶皱,五官模糊,不一时便揭下一块轻薄的面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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