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59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王小元紧张地点点头。

  女孩揪着衣角忽地站起,拧着柳眉、红了眼眶责备他道:“你个傻子!谁会去卖蛇天茶这种毒草呀。我看你不仅遭了骗,还成了个被别人讹钱的冤大头!”

  她解了布包,拿出药草一看,立马满脸臊红。于是三娘把那株黄花藤往王小元胸前一掷,羞得哇哇大叫,同时骂道,“你拿了些甚么回来?这不是牵肠草么!亏我还细细画了张画给你,你怎么就数不清四瓣花与五瓣花?”

  王小元一怔,俯身拾起那株草药,仔细一看果真与蛇天茶有所区别。只不过当时他信得过阿药,粗看之下又与蛇天茶极为相像。他只当是采药人不慎碰落了一瓣花,此时看来倒没这么简单。

  见三娘气恼,王小元忙安慰道,“是我不好,我明日再去一趟。这回完完全全、仔仔细细地按你的画来寻。”

  三娘气得噎住了,好一会儿才抚着胸脯缓过来,“那你先前就是马马虎虎、随随便便地去找药草?”

  她又盯着那株牵肠草心绪复杂地沉默了片刻,伸手去揪王小元的耳朵,“你这呆瓜、色胚,拿牵肠草给少爷有何居心?坏死了,我看你肚里全是坏水,黑漆漆的一片!”

  左三娘最熟悉药性,以前又曾多见候天楼刺客以这牵肠草去使目标迷乱,好趁机下手,自然懂得这药草的迷情之效。牵肠草在行云雨之事上尤其用得多,因此又有“含情草”之称。

  王小元愣愣道。“甚么居心?我还能对他有甚么居心…”

  对了,他近几年的心愿就是能哪一天像木婶那样撵着金乌打一回,最好能把他抽趴下,让他好好尝尝自己挨打的滋味,这样方能报这几年自己受苦之仇。

  想到此处他不禁扑哧一笑,这笑教三娘看了更为火恼,以为他心里怀着甚么不正经的心思,揪着他打道,“你还笑!下流!无耻!”

  她的拳头似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王小元却不觉得痛,伸手牵住了三娘的手得意洋洋道:“说居心倒是有,我每天都在想着如何把他……”

  他话还未说完,就生生将后半截“打一顿”的几个字给吞了下去。因为这时金少爷忽地推门进来了。

  明明已至戊时,正是夜幕降临的时分,金乌却打着呵欠进了门来。他发丝凌乱,惺忪睡眼里带着点困倦的薄红,仿佛这一日都在呼呼大睡,此时终于转醒了似的。

  王小元见到此人身影,不由得浑身一震。因为他还未曾见过金乌的这身行头:这人平日里总披着件缁金带银的宽衣,或是一身俗气花绿的明金袍,此时却只着了一袭漆黑的窄袖戎衣,朴朴素素,似能随时融进夜色之中。腰间束的皂色绸带上系着柄云头短剑,摇晃着垂下。

  王小元忽而觉得这样的装束很是熟悉,他左思右想,忽然大骇:在钱家庄那夜,黑衣罗刹不就是以这身打扮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么?

  金乌口齿不清地嚷道:“三娘,你……”他眨了眨眼,望见屋内还有个王小元,忽然猛地住了口。他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阵,凶狠地瞪向了王小元。“你怎么在这里?”

  王小元嘻嘻笑道,“我来交差。”

  三娘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责骂道,“你这哪里交得了差?坏蛋!”

  金乌踉跄了几步,揉着眉心往桌上寻了只茶盏,倒了些茶水小口啜饮着,他现在还有些神志模糊。三娘给的药大多带着毒性,这回让他不小心睡昏了头,连身上衣装未换都不曾察觉。

  王小元与三娘嬉闹了一会,乘机凑到她耳边问道,“少爷这副打扮是……”

  三娘正急着打他,匆匆道:“是候…不不,是他寝衣。你在瞎问些甚么呀!”

  王小元看她慌忙掩饰口误的失态模样,眯着眼故意道,“谁家寝衣长这模样?腰里还要系着短剑。”

  金乌冷冷道:“我好梦中杀人,不行吗?”

  他的发话仿佛让屋里蒙上一层冰霜,四处都泛着透骨的寒凉。

  王小元大胆问道。“杀谁?”

  “杀你。”金乌举起茶盏,带着戾气的目光锋锐地遥指王小元,仿佛要在人身上钻出两个洞来。使得被盯着的王小元不由得浑身发颤。

  经过片刻歇息,金乌这时总算从昏头昏脑的状态里清醒了一些,这才忽地发觉自己今日居然忘记套上外袍就出现在王小元面前。平日他袍子底下总会着一身刺客的漆黑戎衣,以防备不测之敌,却不曾给外人露过。

  王小元与他家少爷目光相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因为此时金乌眼中凶光毕现,似是甚么痛下杀手的狠事都做得出来。

  三娘这时扑上去挽住了金乌的胳膊,轻晃着娇嗔道:“五哥哥,你看看王小元…我要他去采蛇天茶,他却将牵肠草给寻来啦,还把月钱花得一干二净,你说要怎么罚他才好?”

  她转头向王小元吐了吐舌:“小元,你可莫要怪我。谁叫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可会教姑娘伤心…”

  金乌叹了口气,二话不说就去揪王小元。

  到这时王小元虽能挣脱,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这回的确是他有错在先,既未能满足三娘的心愿,又折了不少银钱。他想着自己该挨一顿结结实实的揍了,不由得缩了一下颈子。

  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金乌看他的眼神颇为冷酷无情,幽暗的眼眸里青碧凝滞,好似黯海不涛、深潭无波,带着无尽的森冷与杀意。遭这两眼一盯,他忽而觉得面前的此人并非尘世之人,而是自血河里爬出的恶鬼。

  王小元正紧张兮兮地等着挨打,前襟却忽地一松。金少爷放手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推搡出几步开外。

  金乌靠着漆木椅懒洋洋道,“我懒得动手了,你扇你自己耳光罢。花了多少两银子…”他想了一下,“花了多少文铜钱扇多少下。”

  王小元转着脑袋想了许久,认真道:“七千五百文。”

  三娘一听这数字急得直跳脚:“好哇!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有七千五百文我…我能买好多药草……”她这回快要被王小元急哭了,眼眶湿红。

  王小元忙不迭安慰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糊涂,明日我一定去带蛇天茶回来。”

  三娘看了一眼金少爷,哭丧着脸道,“明日!明日有甚么用?凭着你这呆瓜脑袋,明日后日都寻不到蛇天茶哩!”

  她愈是哭闹,就愈是让王小元吃惊不已,三娘在他心目中向来是温柔可人、极有分寸的女子,怎么转眼间就成了个撒泼娇蛮的女孩儿?

  于是他赶忙好言相劝,却换来一阵喝骂嗔怪声;三娘撅着嘴闷声道:“你给我扇自己七千五百下不许停!小元呀小元,你怎么就办不成好事呢?”

  王小元道:“好好好,不就是七千五百下么?你莫再气了,我怕你转眼要我扇个七万五千下…”

  金乌由着他们胡闹,眼皮却不住打架,看着就要贴着木椅睡了过去。

  左三娘余光瞥见他昏昏欲睡,也不与王小元打闹,赶忙过来摇着他肩膀低声道:“少爷,醒醒,你今日睡了多少个时辰啦?”

  金乌迷迷糊糊地眨着眼,呆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扳起了手指,道:“九个。”

  三娘的脸瞬时变得煞白。

  她看着金乌的眼皮轻颤,禁不住要阖上,几乎又要昏睡过去,于是忧心道,“是…是我药下得重了,还是你的病……”

  听了这话,金乌拼命甩了一下脑袋,又用拳头狠狠磕了脑门几下,这才缓慢道:“没事。”

第73章 (三十三)一药医百病

  这话是三娘在他口中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对于金乌这个人而言,他说“没事”时多半有事,他若是说了“有事”,那就是天要塌下来了。所幸他目前只说过“没事”,因为在他眼里还没有甚么能让他觉得“有事”。

  王小元见三娘忽然跑去和金乌说些悄悄话,正纳闷着他俩在嘀咕些甚么,忽然又见他家少爷在远远地瞪着他,心下顿觉不妙。

  金乌在桂木架上取下一支竹刻笔,在纸上草草写了几个字。他将纸一卷,丢在王小元怀里,扬起下巴讥嘲道,“喏,要怎么罚你都写在上边了。要等你扇完七千五百个耳光可教人乏味得很,还是撵你出去比较划算。”

  王小元展开那张纸一看,上头写着些稀奇古怪的药名,一看便知是不可能在药房里买到的寻常货色。

  他忽而想起在嘉定金府跑腿的那段时日。那时金少爷也总是支使他去抓药,一开始王小元以为是他身体抱恙,三天两头得重熬一回汤药。又见金乌时常闭门不出,有时甚而过两三日才踏出房门一步。但后来问过木婶才知道那是金乌故意耍着他玩,日上三竿还待在房里是在闷头大睡,黏在床上不肯起来。

  木婶当时指着金乌对他道:“这小窝囊废就爱装病,都是当初老爷给惯坏的。”说着便又要抄起笤帚撵那四处偷吃的馋嘴猫去了。王小元有时会无奈地想:他家少爷可真是用好吃懒做四字就能概括全,除此之外又凶又惹人厌,也真不知道三娘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这时金乌道:“正好三娘还缺几味药材,你去替她一并寻来。”他挑起一边眉头,冷笑着望向王小元,“还有甚么话想说?”

  王小元看了一眼手中的纸,道。“我瞧这上面的什么雪莲菩提…怕都是我一辈子都寻不到的仙药。”

  金乌趾高气扬,指着他道:“你一辈子找不到,就一辈子也别想回来。”似是颇为享受指使王小元的感觉,他又洋洋得意道,“还有甚么话?快快说完滚蛋罢。”

  王小元仔细地盯着纸页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少爷,你写的字…像出自女子手笔。”

  说来奇怪,他家少爷算得上不学无术,连看几页书都要倦得睡着。可写出来的字却是一手端正的小楷,笔锋秀丽,仿佛蕴着百转柔情。

  不知怎地金乌瞪着他气结道:“我娘教的,你有意见?”

  “没。”王小元摇头道,“但是少爷,恕我说句失礼的话:若这字真是令堂所授…字如其人,那想必她也是位温柔女子,怎么就生得一位…咳…凶巴巴的人儿来?”

  他说这话本就是想激一激金乌。不知为何,他俩的关系近来愈发恶劣。自离开金府后,金乌对他时而冷冷淡淡,时而暴跳如雷,可称得上反复无常。而他也对这主子的恣意行径大为不满,早想报复一回。

  一提到出身,金乌果然怒火中烧。他猛地推开座椅站起,以凌厉异常的目光直视王小元。

  “你觉得这样能气到我…才这样说的么?”

  王小元微笑道:“而实际上你也被气到啦。”他发现自己笑得越平静,就越能让金乌怒气更甚,又接着道,“少爷,我想说的是——你那套跋扈作派对我来说已无用啦。往常皆是你要我去做何事,我不得不从,现在我可不想这样了。”

  王小元将那张纸卷递回给金乌,摇着头温和笑道:“既然少爷让我跑腿不过是为了耍弄玩乐,那我也并无听从的必要,难道不是么?何况前些日子我就应已离开金府,在江湖里游荡了,是少爷你跟着过来的呀。”

  金少爷瞥了那张纸一眼,声音寒冷彻骨:“你以为你是谁?你觉得若是没有我,你还能在嘉定和九陇高视阔步?”

  他眉头一挑,眼中的碧色在晕亮的烛光里显得愈发灼亮,似是熊熊燃起的烈焰。但言辞却如冰霜般寒冻,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锋利的冰棱。“王小元,我看你是真的皮痒。”

  王小元依然面带笑容。“少爷你…是要指教我一番?”

  “我要教你懂得分寸。”金乌神色一凛,“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你一辈子也别想说!”

  刹那间,王小元忽然明白他要动手了。

  不知这是一种如被猛鸷觊觎的临危感,还是出于对眼前这人过于熟悉的缘故。总而言之,一切如同王小元所料想的那般循序进展。

  早在与武立天交手时他就已隐隐有了这样的想法,而在和玉甲辰、黑衣罗刹,以至与方才的破戒僧交锋时这种想法格外强烈:总有一日他会和金乌来一次认真的对峙,只是不知究竟是在言辞上还是在武力上相迫。

  他想,若是要逃离他家少爷的魔爪在江湖上真正自由闯荡,需得先过了金乌这一关。

  不过王小元倒是不怎么紧张。因为他记得在钱家庄歇脚时,金乌曾以舒活筋骨为由与他交过手。王小元想起他那时出刀毫无章法,自己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控制好刀势没伤到他,于是不禁有些宽心:金乌怎可能是个善于舞剑动刀之人?自己只消拔出刀来吓唬他一番,便能让这总爱欺侮人的少爷收敛几分气焰。

  只可惜王小元这回真想错了。

  金乌不仅长于使刀用剑,他生来就仿佛是一柄剑、一把刀,锋锐无情,刃雪欺霜。

  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他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上腰间云头剑。剑出无声,却狠厉致命,剑尖从来只有一个归宿,那就是敌手心头热血。

  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对王小元动真格,也是王小元第一次见到他在盛怒之下依然如此沉冷的模样。这一剑出得精妙入神,与十数日前他在钱家庄与王小元论刀时歪歪斜斜的架势全然相异,有力短促,如同一道惊雷。

  金乌出剑之时,王小元也倏地抽刀。直至刀剑相交,他才猛然发觉眼前此人与先前交手过的数人皆不同!这人有着远胜武立天与玉甲辰的江湖狠厉,又比那黑衣罗刹、独孤小刀以及破戒僧的功法更为玄妙,休说与他势均力敌,其气势甚而要更压他一头。

  王小元出刀格住他短剑,笑道:“少爷,我可先说好啦。若是我赢了,这天下就任我闯荡,你休想再管住我半分。”

  金乌猛地收剑,又疾出一式,冷笑道,“那你若是输了呢?”

  王小元琢磨了一会儿,索性开始胡言乱语:“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做猫做狗…你教我往东绝不往西,像牛皮糖一样巴着你不离半步……”

  金乌打了个寒战,骂道:“你还不如让我输了罢!”旋即便飞起一脚欲踹在他膝上。

  王小元却早有准备,刀柄一旋架住了他的腿。金乌见状足踝一旋,往他刀柄踩去。他们动作迅捷神速,在屋内掀起簌簌风声,荡得纸糊灯笼狂乱摇动,楠木桌椅震颤翻倒。

  三娘早已躲到了门扇之后,捂着耳朵嚷道:“你俩能不能消停些?店主来了可该咋办…”

  金乌喝道:“今日坏了多少物件,账全算到王小元头上!”

  王小元说:“那我更不要留下来啦,我看我得赔到猴年马月…不如趁现在溜了无债一身轻。”

  三娘看着这扭打在一块的二人,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滑到墙根闷闷地坐着。她嘟囔道:“唉,唉,这两个浑头一碰面准要打架,我还以为消停了两年能收敛些呢。”

  她的确是大意了,这两人交锋动武的时候远比好好说话时多。由于一个说起话来阴阳怪气,一个脸上常带着令人窝火的笑意,从以前开始他俩往往言谈不过三句便要开打,只不过近年来王小元总在无意让着对方,这才使得金府平宁了许多。

  但现在可不同了。若是他二人都不打算对对方手下留情,恐怕往后的日子得大乱几回。三娘坐在墙根怔怔地想,自己还有好多宝贝药草放在红漆柜里呢,但愿他俩别连药柜一齐斩坏了。

  金乌踩着王小元的刀柄,挥剑猛地刺出。他这一剑可谓毫不留情面,直奔要害而去。王小元却似是已习以为常,立时松开手中长刀,顺势一把擒住金乌持剑的手,将剑尖扭了个方向压向他。

  他俩在地上滚了一遭,撞了数次桌腿凳尾,脊背碾在散落一地的苍耳上。金乌干脆抛开手里的云头剑,钳着王小元往柜沿上砸。这时王小元趁他手一松从钳制里脱身开来,一骨碌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刀;金乌也乘机翻身落到落着短剑的木板处,重新把剑握在手里。

  王小元有些纳闷:他看他家少爷平日四体不勤,怎么此时就变得如此厉害?更何况这瘸子往时连路都走不得太快,这时倒是步伐轻捷得很。

  金乌也心情复杂。他素来自负有过人之才,不肯好好习武,自从五年前在海津酒肆里看见此人出过一刀后终于开始下定决心练武,可纵使五年来功夫如何突飞猛进,却是未曾能确确实实地赢过此人一回。

  他们刀来剑往,缠斗了好一会儿,却始终分不得胜负。王小元暗道这般消耗死磨不行,遂大喊一声:“少爷,这玉白刀第一刀…你可得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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