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94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老乞丐抬头,只听小孩儿们嘻嘻笑道,“老规矩,让我们给你扔屎球儿,我们就给你东西吃,好么?”

  老乞丐听了,拍着手痴痴笑道,“好,好。来,尽管多来点。”

  这群小孩儿家里有作粪夫的长辈,负责清锦城的渠子,他们也跟着去提粪桶,通连厕圈。这时他们把稀粪一股脑地往老乞丐头上砸,扔着砸着,有人道:“粪球没啦!”

  “你个方脑壳,不会搓点泥拌上吗?”另一人回骂。

  又有人道:“无聊!这疯老头也不会骂我们,打我们,怎么都不还手,我们还得偷粪来打他,真的好无聊!”

  其他人把他推搡下墙头:“无聊的人滚,让咱们继续有聊!”“这话你和爹娘说去!他们要知道你偷了粪,肯定会骂你,打你,还手百八十回,把你屁股打成三瓣儿!”

  那老乞儿看着他们,只是疯疯癫癫地笑,别人砸得越狠,他便愈开心,涎水从豁牙的嘴里淌出来。这儿街坊的孩童都知道他是个软到发烂的柿子,只要承诺给他点吃的,他便能任人欺侮。

  小娃娃们砸累了,有人丢了一点粗面皮下去,老乞儿欢天喜地地接了,趴在地上砰砰磕头,“谢谢,谢谢各位相公!”他乱语胡言,听得小孩儿们哄然大笑,又扔了个泥球过去,“叫错啦!”

  于是老乞丐糊里糊涂,再磕了一回头,扯开嗓子嚷,“谢谢各位洞灵普济真君!陈抟老祖!各位曹国舅!”

  他越是稀奇古怪,小娃娃们就笑得越开怀,越爱时不时来逗他一回。这时老乞丐疯癫的道,“我,我也要给你们,给你们吃的。”

  众孩童正觉奇怪,却见他把月牙铲丢到一边,从地里掘出条三尺长的玩意儿来,正是条丝丝吐信的竹叶蛇!

  老乞儿笑嘻嘻地捏着它,捉着蛇头大喝一声,“接着!蛇骨鸡肉煲!”

  他说“接着”的时候,小童们已心胆俱裂,翻身屁滚尿流地下墙,尖利嚎叫着四散逃开了。谁都不知道一个疯子下一刻该做出什么事,总之多半不会是好事。

  转眼间墙头上横扫一空,老乞丐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对着竹叶蛇头大眼瞪小眼,然后索性手一扬,把那蛇又随随便便丢回草丛里。他起身拍拍腿,歪歪扭扭地往主院里去了,待进了家祠,他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拍拍身旁的人的脸,嚷道。

  “天亮啦,起床啦,鸡啄屁股啦!”

  金五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一阵,被他这么一拍,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险些没把牙齿给打歪,这人手劲大得出奇,要拗断他手脚简直如同折草杆般轻而易举。

  他费尽气力撑起眼皮,只见这人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糊了一脸的稀驴粪,臭气熏天,看着是个老乞儿。

  但就是这老乞丐,方才一拳就打折了他的胳膊,又一拧脱臼了他手腕,幸亏他昏得早,不然此时连人彘都不如。这老滑头还心细得很,把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暗器镖子都丢到一旁,用麻绳把他捆在交椅上。

  “你…是谁?”金五喘了几口气,嗓子干涩得生疼。

  老乞丐疯疯傻傻地点着自己,又戳着他道。“我不知道。你该知道。你来杀我,你不知道我是谁?”这老疯子转着脑袋,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忽而拍手道,“对啦!对,对,我是你祖宗!你大爷!你这王八崽子!龟孙子!”

  他每说一句,就往金五身上打一拳,打得罗刹鬼浑身又痛又麻,胃里酸水直泛。他打得狠了,金五倒抽着冷气往旁边一避,不慎撞到了供桌边上。

  那老乞丐突然大惊失色,一下扑上去像面皮般巴着供桌,嚷道:“直驴贼!你要对我媳妇儿做啥?”

  金五缓了一下|身上疼痛,顿时懵了:“媳妇?谁是你媳妇?”

  老乞丐一把揽住那些牌位,咧嘴嘿嘿笑:“这些,都是。都是我的。”

  罗刹鬼看不下去,骂道:“都是些死人牌位,你娶灵柩当老婆么?”

  老乞儿道:“咋地了?我爱娶,它爱嫁,咱们还不能成双成对?”他那泥泞粗糙的手把黑衣罗刹额前的乱发一拨,捂了上去,半晌才道,“果然,脑子烧坏啦。”

  竟被个疯癫老头儿如此品评,金五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可经如此一说,他才微觉目眩,愈发昏沉,大抵是旧伤未愈的缘故。他身体底子算不得好,刚开始做刺客时金部的人就说他根骨受损得厉害,本不该走动武的路子,可金五这人不是一般的倔头犟脑,偏爱做别人觉得不可能的事。

  老疯子把他丢在祠堂里,去外面野了。也不知是过了一日二日,日头银月东升西落,风声呜呜咽咽,金五又痛又难捱,饥寒交迫,供桌上没有烧鸡,也没有梨子。他手被折了,动弹不得,在渴饿间似乎出现了幻觉。

  梦里是他小时候犯错时的光景,被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藤鞭伺候一轮,再丢到柴房里锁着。去的时候多了,他甚而觉得柴房是最安稳平静的地方,听不到冷嘲热讽,不必在意傍观冷眼。

  金五太饿了,感觉身子仿佛被猛地抽去一大口气,前胸干瘪,贴着后背,胃里发出可怜的轰鸣。

  这时忽而有温热的水点落在干裂的唇上,他像慌不择路的人般赶忙啜饮,却觉腥臭异常,睁眼一看,却见那老乞丐正将条断头死鱼递在他面庞上方,鱼尾仍然在抽搐摆腾,那不是水,是鱼血!

  黑衣刺客猛地摆头,把血呸在地上,直犯恶心。老乞儿道:“你不是饿了、渴了么?断乳牙时没尝过血的味道?娇气!”说着便用牙齿撕起鱼鳞来,一边嚼着鱼肉一边叫道:“好吃,好吃!”

  罗刹鬼气若游丝,断续道:“放…开我。”

  “放你?放你有啥好处?”老乞儿围着他踱步,“你是不是想杀我?放你来杀我?”他有时疯魔痴癫,有时又警惕机敏,也不懂是真疯还是假痴。

  金五深吸一口气,艰难睁眼。

  他思索了一番说辞,好不容易挤出了几个字。

  “生的…太难吃了。我帮你烤鱼。”

第122章 (三十七)毅魄独飘飖

  于是金五还真替这老乞儿烤起了鱼。

  罗刹鬼早就在暗地里接好了脱臼的那只手,可另一边的骨头确确实实被打折了,于是他只得先拣了条木棉枝固定好臂骨,只使着一只手用青砖搭了小窑,从祠堂里找了几张冥钱把鱼包上了。

  老乞丐在他身边跳脚:“火太小啦!”不一会儿又喊道,“鱼呢?我的鱼呢!”吵嚷得令人心烦意乱。

  黑衣刺客闷声不响地翻着窑里的鱼,他恍恍惚惚,肉香味四溢,愈发教人头昏目眩。老乞儿迫不及待地抢过他手里的竹签子,拨开纸灰啃了几口,烫得嗬嗬嘘气。趁这疯老头大快朵颐的间隙,金五挨到水池边扑了几口水,跌跌撞撞地从丢在一旁的物件中拣出粱糗来啃,总算从极度的饥|渴里缓过气儿来。

  这一切似乎过于古怪。金五想,他本来是要来这儿杀人的,不知怎的这人竟是个老疯子,还是个所向无敌的疯子,他不仅挨狠狠揍了一顿,居然还给这人烤起了鱼。

  似乎对他的手艺甚为满意,老乞儿道:“好。好!你应该去我那儿的火头军里。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当个小卒太难啦,厨子还成。”

  金五哭笑不得。

  他是候天楼的恶鬼,金部最锋芒逼人的刀,可一切武学功夫在这老乞丐面前似乎都不过是虫篆之技,班门弄斧,现在倒像个打杂的小厮,任人使唤。

  老乞丐吃饱喝足,满足地抹了把嘴,打着嗝儿道:“不当厨子,就和我去养济院混,破碗一伸,就能得好饭一口,快活!快活!”他拿鱼骨头剔着牙缝,环顾四周,“你瞧,人非物换,论它再敞阔的宅子,到头来还不是破瓦一间?论它甚么富埒王侯,铜陵金穴,当今不过凄凄凉凉。沦落成给我这等粗人住,都嫌差啦!”

  庭院荒芜,乔木疏凉,昔日宏丽堂宇只余下几间破陋厅屋,繁盛景色化作青瓦片片,断垣破壁。

  金五依然对此处摸不着头脑,他被左不正稀里糊涂地支使了来,连丰元离这里多远都不知。他道:“这是哪儿?”

  疯老头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我家!”

  “你家?”

  老乞丐跳起身来,指着花台,“看,这海棠是不是开得很好?是不是?我家婆娘种的。”花台里光秃秃的,干裂的土块被他疯疯傻傻地一拢,稀里哗啦地从台缘落在地上。

  待在花台上胡闹一番,整得头脸脏污后,老头又指着枯朽的桢楠道,“看!那里,那里挂着秋千。”

  罗刹鬼循声望去,可树干兴许是早就遭了天雷,被劈折成了两截儿,更别提挂着秋千板了。老乞丐夸耀道,“我孙子常在上面耍,一荡一个高!”

  金五扯了一下嘴角,他觉得这疯子简直满口胡言,连他都瞧得出来这府邸往日定是雕栏玉砌,一个老鳏夫怎住得起?他嚼了几口干糗,偷偷在杂物堆中摸上了铁镖。

  可还未等他将铁镖夹在指间,老乞儿阴沉沙哑的嗓音便如乌云般自头顶飘来:“别轻举妄动。”黑衣刺客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又听老头儿道,“你要想再杀我,我就折了你另一只手,你信不信?瞧你这细胳膊腿儿的,抓在一起轻轻一拗就能断。”

  这话听来不像玩笑话,金五听了心上顿生恶寒。他把铁镖丢到一旁,举着两手从杂物边退开,一步步挨到树荫里,警惕地坐下。

  老乞儿大笑:“这就对啦!像条狗儿般乖乖听话,我要你吃多少糠,咽多少菜,你休得胡来半点。不过嘛,你做饭的滋味还成,这样罢,你给我烤鱼,我给你扔屎球儿如何?”

  “啥?”罗刹鬼懵了,摸不着头脑。

  疯老头拍拍挂着破麻布衫的身子,豪爽地大叫,“这,这叫礼…尚往来!你给我吃的,我给你打!来!尽管扔!”

  金五这才想起街坊孩童对他做的那些事儿,方才明白这疯子是只要有人给点吃食,便能心甘情愿地挨打的古怪人物,顿时啼笑皆非:若自己来时带着些腶脯干贿赂他,岂不是早该得了手,让这老头白挨自己几刀?

  刺客弯身从地上拣了些碎石,揉在泥球里。他掂了掂轻重,与平日用的镖石差不多。对于刀剑,他使来有九分把握,若是暗器,那便是在九分把握上再添十成。

  既然这老乞儿让他出手,他打定注意要在一合之内取下这人性命。可还未待他起招,老疯子道,“且慢!”

  老头儿往地上啐了口浓痰,挤眉弄眼地瞧他,“你要如何打我?”

  金五道:“还能怎么打?用泥球打呗。”

  乞儿摇头,“错!实在荒唐!我问你要用几颗泥丸子?”

  “四颗。”罗刹鬼道。

  没想到那老头勃然大怒反呵斥道,“我问你你便答么?糊突娃子!别人叫你把头颈伸到铡刀下、白绫里,你也照样送死么?撒手锏这玩意儿哪里是能让人得知的?”

  这一来二去,惹得金五脾气也上来了。他把手里泥球狠狠丢了,怒道,“罗里吧嗦,你还要我如何?”

  瞧他目眦发红的模样,老乞儿反而哈哈大笑:“这就沉不住气了?你干的是甚么营生?旁人挑拨一二句,你便火冒三四丈,我看你能活到今天不是功夫厉害,而是别人好心肠,蠢崽子!”

  和疯子论理,与吃哑巴亏所差无几,金五险些被他激得背过气去。他一动气便会发闷,也不说话,只气鼓鼓地抱膝蹲在树下,幽碧的两眼却闪烁着尖利光芒。

  老乞丐接着挤眉溜眼,道:“不过,你其实不是想用四粒泥丸子打我的,对不对?”

  他倏地瞪眼,声音发沉,“不是四颗,而是五颗!你另一只手里藏着五颗石子!因为你修的是过文年的五心之技!”

  金五原本是一副丧气模样,却不知怎地微微勾起了嘴角。电光石火间,但见他阴惨惨地一笑,像猛豹般蹿起,一手如离弦箭矢般探出,一把碎石刹时间洒出!

  方才他蹲伏在树下,不过是趁机将在鞋帮侧的铁镖取出,混在泥块儿里。他不知摸了暗器有成千上万回,早已对偷袭的门道驾轻就熟。

  五心之技乃分心法门中最为高妙的一支,眼、耳、鼻、口、心各司一路,观、闻、嗅、说、悟自成一体。过国手凭此技让天下好手服膺,防明枪,躲暗箭不在话下,更是能将一心分为五用。

  金五掷出的翎镖共有五支,每一支都有不同的去处,有些直如周道,有些曲似蛇形。他凭着腕指的精巧施力,令其活灵有别,诡黠莫测。

  可谁知那老头儿嘻嘻一笑,将身上麻衫一脱,像水中揽月般将铁镖泥石尽数揽下,又突地暴喝道:“我还给你,接着!”

  这洪钟似的吼声已震得罗刹鬼心惊肉战,还不及反应,老乞丐已将麻衫一抖,把他刚才抛出的暗器倏地撒回来。这回掷回来的暗器更迅猛、力劲更可怖,呼啸着自他鬼面边掠过,竟凭着带起的厉风硬生生擦出一道裂口。

  黑衣刺客向后滚了个筋斗,像猫儿般蹿上海棠树,可谁知眼前忽地压来一片黑影,那老乞丐双腿使力,竟弹蹦了上来,嘿嘿怪笑着捉住罗刹铜面使劲一扯!金五吃痛,只觉系在脑后的细带与流苏穗子绷得脑壳发疼,索性猛地将面具挣落,同时飞出一腿猛蹬在老乞儿的胸腹间!

  老疯子大叫:“反了,反了!儿子打老子了!”说着一把捉住他的脚踝,直把他甩下树来!

  罗刹鬼被摔得头晕眼花,可还没待他躬身爬起,那疯老头就如只大网虫般扑下来,一屁股重重压在他腰上。

  他们从树上斗到树下,青梅花与粉白的海棠瓣漫天纷扬,金五睁眼瞧见这光景,忽而有一瞬的恍惚,可下一刻便被老乞丐使劲揪住了脑后细辫,脖颈的骨头被拉得喀拉作响。

  金五被打懵了头,他已经开始怀疑起自己过去十几年的功夫底子了。他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梦,别说是还手的机会,到目前为止他不过是在单纯挨这老头的揍而已。

  “知道你为啥打不过我吗?”疯老头嘴巴凑到他耳朵旁,神神秘秘道,“因为你又懒,又坏,又蠢。过去十年里你有日日奋学么?有以勤补拙么?没有!你向来能先人之前,就真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啦?除此之外还净干恶事,天道好还,恶有恶报!”

  见黑衣刺客不依不挠,扑腾着要挣脱,老乞儿索性扯了麻绳来又将他捆在树干上,坏心眼地把他发辫缠在麻索间,金五一动便痛得龇牙咧嘴。于是老头儿把脚上木屐一甩,去水塘里捉鱼,只留下被五花大绑的罗刹鬼在原地干瞪眼。金五手里没利刀,麻索又粗得紧,他挣了半天没脱开,渐渐地乏了,歪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不多时,老乞丐捉了几条鱼回来,拿鱼嘴戳着他脸颊:“起来,给我烤鱼吃!”

  金五自睡梦中被他戳醒,且方才刚挨他痛打一顿,颇不情愿,神色恹恹地拧过头。

  这时这老疯子却忽地伸掌扳过他的脸,正色道。“你功法里有纰漏,而且是致命的纰漏。这样罢,你帮我烤鱼,我就告诉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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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hin奇怪的前期设定:在金府时,三娘是不会做饭的,木婶和金乌抓阄下厨…

第123章 (三十八)毅魄独飘飖

  听了这话,金五却别开脑袋,冷冰冰道。“不要。”

  他一转头,老乞丐就拿鱼头抵着他下巴,硬是把他的脸拧转回来。反复作弄几回,金五沾了一脸鱼腥味,总算受不住了,凶相毕露,破口大骂道:“他娘的,停手……”

  谁知这老乞儿忽而忿然作色,一拳打上他脸颊,吼道:“谁许你乱吐脏字的?”这一拳打得罗刹鬼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满嘴血腥味,整个人像掉进了陀螺里东滚西晃。

  等金五缓过神来,那老乞丐已经弯身在地上搓了几个泥沙丸子,在手里抛着玩。见罗刹鬼龇牙咧嘴,疯老头笑道,“我实话与你说,五心之技简直鸡肋至极!你以为为何是五心,不是四心、三心、二心,也不是百心、千心、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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