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归 第41章

作者:尽余杯 标签: 古代架空

  如今得知自己也有可能染病,心下却觉得松快了许多。染就染了,治不好横竖不过一死,如果他们俩能死到一处,岂不值得那一句此生无憾 。

  看着冯春脸上如临大敌般紧张严肃,又残余几分嗔怪羞涩的神情,裴敏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怕什么,反正刚才亲都已经亲了……”

  “公子,这非同儿戏!”

  冯春依旧愤愤,他指了指桌上空了的药碗,又指了指裴敏知,意思是让他赶紧喝药。

  “不怕,若是当真染上了,我还能跟你做个伴儿……”

  冯春急得伸手堵住了裴敏知的嘴。

  因发热而滚烫的掌心,熨帖着他柔软的唇,一时什么都说不出了。

  “公子,我不要你出事,你答应好的,要带我回家。”

  冯春格外坚持,一反从前对裴敏知言听计从的模样。此时捂着他的嘴不愿松开,腾不出手手来比划,就用唇语一字一顿地诉说,喘息声越来越短促了。

  “公子,去喝药!”

  “好好好。”

  裴敏知不忍见他在虚弱不堪中苦苦坚持,忙起身到外间又倒了一碗药,端至冯春面前乖乖仰头喝下。

  药不多了,裴敏知狠狠心把难言的焦虑一并吞进肚子里,什么都没有表露。

  “这回放心了吧?”

  冯春闭了闭眼,睫毛颤了颤,却没有再睁开。

  裴敏知心知他是累极了。深深地看了他两眼,没再言语,直接翻身上床,将人搂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冯春勉力掀开眼皮,不堪一握的腰肢在他身边不安地扭了扭,似是仍惦记着同他保持距离。

  裴敏知反而将人搂得更紧了,手臂匝着他后背凸起的骨骼,下巴抵住他头顶。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们呼吸纠缠,心跳一个赛一个的剧烈。

  “小春儿,乖,让公子抱抱,我好想你。”

  裴敏知凑近冯春的左耳,嗓音沉沉地呢喃。

  冯春安静了。

  他的双耳嗡嗡作响,头脑昏沉,明明什么都听不真切,唯独这一句,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糅合了柔软的力道,穿透混沌的耳道,翩翩坠落在他的心底,蒙蔽已久的世界瞬间清明起来。一星半点的光亮透进来,就足以照亮他的整个世界。

  “这样舒服么?”

  冯春缩在他怀里乖乖点了点头。

  裴敏知没想到小春儿竟然能听到了,脸上惊喜乍现,一手搂紧怀里的人,一手轻抚他消瘦的脊背。

  “睡吧,今后的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都有我陪着你。”

  冯春眼角擒着泪光,昏昏睡去。

  *

  裴敏知维持这样亲密的姿势在黑夜里坚持了很久,感受着怀里人灼热的体温逐渐褪去才终于放心地闭了眼,松了手劲儿,一并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光大亮,冯春最先醒了,睁眼就发现自己与久别重逢的公子正以最亲昵的姿势相拥而眠。被人长时间牢牢圈住的身体有些僵硬,还带着高烧过后的酸痛与多日昏迷不醒的虚弱无力。尽管如此,他还是舍不得惊动裴敏知。

  他的公子在熟睡中仍旧不安地蹙着眉头。

  冯春睁大眼睛,细细地打量他。

  昨晚他将将从无尽的梦魇中醒来,视线模糊,四周亦是昏暗不明。唯独一双眼,亮得出奇,深情缱绻。看一眼,就让人沦陷在无尽的温柔里,一如从前。

  他知道是公子来了。

  透过一个轮廓模糊,面目不清的影子,冯春知道他没有变。

  可如今借着晨光仔细瞧来,又觉得他变了太多太多。

  眉间有指尖抚不平的纹路和沟壑。

  他的眉峰更凌厉了,颧骨往下的脸颊略微凹陷下去,下巴比从前更窄了一些。少年人特有的圆润丰盈从他的脸上彻底褪去了,鲜明的棱角给他的面容添了几分冷硬的气质,以及成年男子的沉稳疏离。

  裴敏知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下悠然转醒。

  冯春亟不可待地望向他的眼。

  果然,就连初醒时的眼神也是疏离的。可是当这人眼中映出他自己的身影时,寒冰消融,铺天盖地的柔情又几乎让他沉溺在里面。

  “小春儿,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冯春朝着他笑。

  “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的,我能。”

  裴敏知一骨碌爬起来,先伸手探他额头的温度,又牵起他的手屏气凝神地摸了一回脉,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小春儿,感觉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

  “我好多了。不愧是公子,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冯春脸上仍挂着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那是自然,也不看你的医术是谁教的。师傅出手了,岂有不好之理?”

  “徒儿谢过师傅。”

  不知是不是被裴敏知轻松调笑的语气感染了,还是因为他洋洋得意的模样着实难得一见,一向稳重的冯春竟乐得配合,比划完以后还不忘抱一抱拳,颇有江湖气地对人拱了拱手。做完之后又羞得只知道笑,要把这些年缺失的笑容一次性全补回来似的。

  “罢了罢了,”裴敏知也有些憋不住笑,佯装潇洒地对冯春摆了摆手,转过身去,不久又添了一句,

  “只求你日后乖顺些,别再让为师寻不见了……”

  平淡的一句玩笑话,冯春莫名觉得心酸不已。

第73章

  欲道还休,欲道还休,奈何有苦绕缘由。

  “小春儿,来,公子帮你更衣。”

  冯春的脸刷地一下子红透了。

  因为生病昏迷卧床多日,为了方便照顾,此时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的纯白褥衣。更衣的话岂不是要……在久别重逢的公子面前如此失态,这可如何使得?

  他忙用双臂支撑着自己,努力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不过是这么简单的动作,身上却又密密匝匝出了一层虚汗。

  “不,公子,我自己来……”

  “害羞了?多年不见,我们小春儿脸皮还是这么薄。”

  裴敏知好笑地揣摩着他脸上窘迫的表情,目光追逐着他苍白脸颊上两坨不自然的粉红。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了,只知道在面对冯春时自己简直变了一个人。沉寂已久的一颗心重新跃动起来,暮气沉沉的性子返老还童一般生出许多捉弄人的小心思。此时见冯春窘迫,尽是情不自禁,拿着没羞没臊的话去逗弄他。

  “小春儿,你身上哪个地方公子没见过?不仅在现实里见过,就连梦里我也见过,何况我们昨晚刚刚在一起相拥而眠……”

  冯春窘迫地咬住了干涩的唇瓣,一双玲珑眼像是浸了水的琉璃湿湿亮亮的又十分易碎,他将头偏向右边不想再听到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字眼儿。

  裴敏知怕他咬伤自己,连忙止住了话头。

  “好了,公子不说了。不过衣服还是要换,你忍一忍,我很快就好。”

  他一边说,一遍伸手去解冯春领口处的盘扣。人还没碰到,却触发了排山倒海的回忆。

  冯春对这种私密身体接触的敏感程度大大异于常人。除去他们二人初遇负伤昏迷那些时日,他总是极力避免任何人碰触自己的身体。就连面对裴敏知,就连过去他们最浓情蜜意的十分,也始终保留着最后的矜持。

  裴敏知比谁都清楚得懂得,那是他用这种方式固执地坚守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小倌儿出身的他,曾经被胁迫着袒露身体,任人肆意践踏,鄙视唾骂。那是没日没夜纠缠他的梦魇,是糜烂在心里无法拔除的毒瘤,或许是他穷其一生也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儿。

  十年前的裴敏知年轻气盛,一头扎进情网里,以为自己一腔赤诚胸怀宽广潇洒不羁,可以对他不堪的过去心无芥蒂,可以对世俗的偏见不屑一顾。

  可是当冯春亲口告诉他,他自愿去侍奉张金权时,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从标榜着爱他的那颗赤红的心脏里滋生的怨念是多么漆黑可怕。

  那么恨,那么怨!

  恨他懦弱不堪轻易屈服,怨他骨子里改不了小倌儿的劣根性。

  直到那时他才终于知道,自己对他的过去从来没有做到真正地放开和接纳。

  其实最经不起试探,最经不起考验的人正是他自己。

  小春儿为了不连累他和谢伯甘愿牺牲自己,重新堕入他当初宁死逃出的炼狱。而他竟然那样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的谎话,亲口说出那样决绝的话,又那样随随便便地

  亲手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抛弃了他。

  接下来行尸走肉一般的十载光阴就是对这一切错误的惩罚。

  可冯春又为何要生生受下着这一切痛苦与不公呢?

  *

  裴敏知伸到他颈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谁知冯春下意识地紧绷身体,却并未伸手阻拦他。只是把湿润的琥珀色瞳仁小心翼翼地盯住裴敏知的脸。

  裴敏知知道他一定花了很大的力气,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来维持此刻的波澜不惊,克制内心的不安恐惧,只为了不让自己难堪失望。

  他让他伤透了心,吃尽了苦头,他却又一次不动声色地选择接纳他包容他。

  裴敏知的心软成一汪水,轻柔利落地将他的衣物除下,换上崭新的褥衣,复又在外面一丝不苟帮他穿好外衫。

  冯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伸手按住了裴敏知一下一下仔细抚平他下摆的手掌,眼神十足的疑惑。

  “公子,为何要穿外衫?”

  冯春刚刚苏醒不久,显然还没有体力下床行走。而穿着长袍外衫卧病在床不仅不舒服,别人照顾起来也十分不便,像裴敏知如此心细之人定然不会忽略这个问题。

  “小春儿,公子答应过要带你回家。你准备好了吗,我们今日就出发。走快一些的话,不出十余日我们便可到家了!”

  裴敏知的语气里尽是不住的热切与期待。

  “今日?怎么这么匆忙?”

  “匆忙?小春儿觉得匆忙?可我盼着这一天已经盼了十年之久,一天也不想再等了!”

  “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