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难为 第163章

作者:陶瓷朋克少年 标签: 古代架空

  “陛下。再不堪的记忆,臣也那样过了三年。三年,臣都那样过来了……现如今只是让陛下回忆一番,为何陛下就受不了了呢?”

  “玉章……我……我已经知道当初都是我错了!今后我好好补偿你,行不行?我会对你好的,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对你!玉章,你给朕一个机会吧,朕已经想好了,此番给你养好了身子,若你喜欢这边,我就给你修建一所别院在这里常住,我不强求你回到京城,只要你让我每年来看看……”

  “陛下。”

  杜玉章打断了他。他轻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到了今日,您心中所想的,还是您想怎样。可您从不曾问过——杜玉章,他想要怎样?”

  “那玉章你想要怎样?”

  “陛下当真不知么?”

  杜玉章转过脸,一双桃花眼看进李广宁眼中。那目光如深潭,死水微澜。

  “臣……不想让陛下救臣。”

  “玉章!”

  “陛下。当初臣在东宫,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材,竟然将主上当成了兄长一般看待。后来得罪君王。落得如今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如今,臣已经是个废人,陛下,又想让臣重新变成当初东宫里那个蠢材。陛下,您……可知从来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玉章,我……我不能没有你啊!”

  “陛下,您不过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世上竟然有不从您心意的人,不合你心意的事。陛下,您是天子,我是臣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臣再是君主座下的一个玩意儿,也终究是个活人。是活人,就有自己的想法,就会疼,会累,会扛不住……陛下,这就是活人不好的地方。若是死了,就可以活在您的记忆里,想起来就是乖的,就是好的,就是听话的。陛下,这样多好?对陛下,对臣,都是好事。”

  “玉章!你怎么能这样想?”

  “我为何不能……咳咳!”

  杜玉章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了。一口气说完,胸口喉咙都发紧,忍不住咳了几声。

  一杯清水,立刻送到了他唇边。杜玉章没有接,李广宁便等着。僵持片刻,杜玉章苦笑一声。

  “陛下,果然还是那个陛下。就连照看人,都这样强横。”

  “玉章,若你说不要,那就不要。可你现如今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陛下,臣真的没有说么?”

  “那一样不行!”

  李广宁失声而出。

  “不,玉章,你听我说……我真的改了,不是一定要强迫你,要你从了我的心意!可什么都好说,都能商量,哪怕你想要我的性命,我都给你!但是唯独这一样,玉章,你不能就这么弃了我而去,我要你活着!唯独这一样不行啊!”

  可杜玉章只是在唇边挂上无奈的苦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5章 -8

  “玉章,我求你……你难道一定要用这一件事,来惩罚我么?”

  李广宁哀哀恳求,一直钻进杜玉章耳朵里。到最后,那恳求成了一阵阵啜泣——啜泣声极小,又断断续续。好像那人是极力压抑着声音。可就算如此,还是没办法遮掩所有的响动。

  杜玉章再次睁开眼睛,向李广宁看过去。

  原本意气风发,说一不二的大燕雄主,此刻佝偻了身子,头也深深垂下来了。他肩膀抖动着,两只手掌用力捂着脸,泪水就从指缝里不断涌出来。

  不过短短数日,他的鬓边竟然染了风霜。触目惊心的白,一缕缕在鬓角显现。此刻那些泛白的发丝也一并闯进杜玉章眼中。

  “玉章!”

  李广宁突然伸手,用力攥住杜玉章的手。两只通红的眼死死盯着他的脸,声音依旧断续,

  “如果我……我能保证,你病好了就再见不到我!也不行吗?”

  “……”

  “我知道你对过去……你忘不了,你说你见了我就难受,就要做恶梦!我走,我叫你再见不到我!玉章……你要和谁一起就一起,你要不见我就永远不见我!行不行?我只要你活着,我不会再强迫你……你活着就好……这样也不行吗……”

  杜玉章看着李广宁,张了张嘴。一潭死水的心中,终是起了波澜。

  他太了解李广宁了。李广宁这样的一个人,这样执拗的性子,是打断了脊梁我不愿意低头的。可是如此骄傲的人,对他又执念那样深,今日怎么从他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真的有些出乎杜玉章意料了。以至于,让他那样沉寂的心,都起了些好奇。

  杜玉章轻声问,

  “陛下。臣当真不明。臣这样一个人,只有皮囊是好的,也只有身子是可取的。陛下当年愿与臣……也不过是看重臣是个妖孽身子,能伺候君王。现如今,臣已经是将死之人,若往日还有一副皮囊可取,此刻臣的皮囊也再算不上好看了。身子更是风中残烛,是朝不保夕,伺候不得君王了。”

  “不,玉章!不是这样的……”

  杜玉章却没理会李广宁。他继续说着,

  “何况,若是陛下真的再不见我,我对陛下就更没有用了。不能伺候君王的杜玉章,陛下为何一定要让他活着?死了……不是更加干净?”

  “你胡说!”

  李广宁眼底满是血丝,“那都是些气话,是我在怄你,是我在泄愤!我心中不是这样看待你……你当真不懂吗?我恨你,是因为我只有你!旁人可以背叛我,可以想我死,但是唯独你不可以!你难道真的不懂?你与谁人都不一样,你不能背叛我!只有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小玉章啊!”

  “……”

  “我是因为以为你心中没有我,以为连你都想让我死,我受不了!我只能报复你,只能一门心思恨你,我根本不敢想你我的好时候,但凡想起来,我,我心里……”

  “……”

  “可我从没想到过,你心中其实是有我的!而那些误会,都是木朗一手策划!

  他用你的口告诉我往海边逃命,却在海边布下天罗地网,若我当真去了,只有死路一条!我当时见到你来报信,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可我糊涂了,我被木朗的奸计给骗过去了!我以为你大雪天单骑数十里,只是为了来叫送我去死……是我糊涂,是我错……可我现在知道了!玉章,我不求你原谅我了,也不求你在我身边了!我只求你活着……”

  “原来是这样。是师兄做了手脚啊。”

  杜玉章是第一次听闻这段密辛。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叫他苦苦捱了三年的折磨,背后原因竟然这样简单。

  他看着李广宁。那三年中,在他决定放弃一切之前,他心中一直有个难解的心结——那个最为宠爱他的宁哥哥,为何一朝登基就变了性情,要对他那样狠辣折磨?

  多少次,他夜深时做了美梦,梦里回到东宫。他的心上人,依旧是那个言笑疏朗的太子殿下。可梦醒后,只有泪水沾湿的枕头,和清冷的一轮月光。

  到如今,才叫他真正知道了缘由。竟然是这般阴差阳错,断送了他的爱意,更断送了他的性命。但奇怪的是,此刻他心中竟生不出什么怨恨,只觉得人生无常,有些可笑。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坦然许多。莫非那药当真生了效果?就连胸口的憋闷,都不那么疼痛了。

  “如何?玉章,行不行?”

  或许是看到杜玉章神情舒展了些,李广宁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急急道,

  “你活着,去哪里都好……我绝不再干扰你!若是你肯,你就来看看我……或者给我些音信也好……可若你不愿,就让我此生都不知道你的下落!玉章,但你得叫我知道你还在这世上,不然,你叫我怎么……怎么能捱得下去?”

  杜玉章露出一点清浅笑容。

  “陛下,您如今这样想而已。若臣真的活下去,您想要的只会更多。”

  “不会的!玉章,我答应了你的!就不会反悔,你难道不信我?”

  “陛下,臣信您如今真心实意。可人心这种事,本来就是变化莫测。此刻的真心,或许就是日后的假意。陛下,若是当年的东宫里,有人对陛下您说,你我君臣会到今日这个地步……陛下,您会信么?”

  “当然不会信啊!”

  李广宁急得脖子都有些红,他争辩道,

  “可这都是因为木朗的诡计啊!若不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

  “是啊,那都是师兄的诡计。”

  杜玉章半闭上眼,不再看李广宁了。因为他其实比李广宁本人,更了解这人偏执的性情。

  “可是陛下啊。您没有想过,只是一个外人的诡计,就能让陛下您整个人都变了,也能毁了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信任。陛下,您不得不承认,这其中有些事情,其实是命中注定。”

  “什么命中注定?玉章,我不明白!”

  “就算没有这一件事,陛下,东宫中那样快活的神仙日子也不会长久。陛下与我疏远反目,是迟早的事情。”

  “不会的……”

  “……陛下,您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其实您的心中,没有您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信任杜玉章。您也不像您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了解杜玉章。”

  杜玉章想了想,又摇头道,

  “我这样说,或许对陛下您也不公平。

  这几日昏昏沉沉,却让我想明白一件事。陛下,您是东宫太子,是大燕天子。您确实不必,更不该太过了解一个臣子。从前是我痴心妄想,得了您的宠爱后,就还想要您的一颗心。但说到底,陛下是天子,天子本就该高高在上,本就该冷面无情。而臣乃一介臣子,本就该鞠躬尽瘁,本就该肝脑涂地。我当初想要的太多了,您当初以为您能给的,也太多了。我们都看错了对方,也都将对方放错了位置。说到底,一切早就注定了。”

  “玉章,你说的不对!”

  “臣哪里说得不对?陛下是天子啊。可臣不肯将陛下当成天子,却还想让陛下永远是臣的宁哥哥——这怎么可能呢?陛下叫臣侍寝,臣就该乖乖侍寝;叫臣跪地服输,臣就该乖乖服软。可臣偏不要,却还像东宫里那样执拗,岂不是将堂堂君王当成了自己的心上人一样撒娇任性?陛下,是臣自取其辱,更是臣自作自受。”

  “玉章,你这样讲,分明是不肯原谅我!你告诉我,到底如何你才肯好好医治?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哪怕你要我大燕江山……”

  “陛下慎言!”

  这是今晚第一次,杜玉章露出激动神情。一只手扯住李广宁袖子,语调也急起来,

  “陛下是明主,怎么能为了一个逆臣杜玉章,说出这种……咳咳,咳咳咳!”

  “玉章!”

  情急之下,杜玉章再次咳喘起来。李广宁赶紧将他扶起,替他顺气。好一会,杜玉章终于平复了。两人相对无言。良久,还是李广宁先开口。

  “玉章,我知道你将大燕子民福祉,看得比什么都重。你放心,我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辜负你那些年,为大燕兢兢业业的一片苦心。”

  “若是如此,臣替大燕子民谢陛下。”

  “那你自己呢?玉章,我说了这么多,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杜玉章垂下眼帘。他沉默片刻,轻声问道,

  “陛下,臣能否与黄大夫谈一谈?”

  ……

  很快,黄大夫到了房间里。杜玉章看了李广宁一眼,见他还殷殷切切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杜大人,您找老朽来,是有什么吩咐?”

  黄大夫恭敬开口,杜玉章却没有回复。他又看了李广宁一会。终于,李广宁脸上显出些隐忍神色,

  “玉章,你与他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在我面前说?”

  “……”

  “我也只是关心你的病情啊。”

  杜玉章依旧没有吭声。他单手撑着床板,头微微垂下。只是坐着,看起来都有些摇摇欲坠——看得出方才说了那么多话,他是累了。李广宁见他这样子,心里一堵,终是不忍再与他僵持。

  “我替你取一个枕头,你靠着与他说话吧。玉章,我就在外面等着。需要我进来,你便随时叫我。”

  说着,李广宁扶着杜玉章靠在床边。他嘶哑的声音在杜玉章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