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难为 第203章

作者:陶瓷朋克少年 标签: 古代架空

  集市就在前方。

  淮何看了一眼厚重的车帘——这是他此次出门前,特意叫人换上的。不仅压风,还很隔音。所以他刚才暗地安排时说的话,里面一句也听不到。

  可他却忽视了一点。

  这样隔音的门帘,若有人在里面说了什么,外面也是一句也听不到的。若不然,他就能早点听到图雅的来历,也不至于酿成那么大一场风波了。

  车子里。

  图雅噘着嘴,还有些不高兴。杜玉章见他气鼓鼓的样子,好笑道,

  “图雅,我们好久没有一同出门了。你高兴一点,就当是陪着我逛街吧。何况你不也说过吗?平谷关外有些大燕兵总想欺负西蛮商贩。我猜与徐家军的叛乱有些关系,正好这次将这些情况都汇集起来,一次解决掉。”

  “哼。”

  图雅却还是有些低落。他小声道,

  “杜先生,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为了西蛮的商贩,还是为了大燕皇帝?”

  “……”

  “你可不要骗我。我是萨满的孙子,以后也要做大萨满的!你要是骗我,天神会不高兴的!”

  “是是是,图雅是大萨满的孙子,又精通草药,日后肯定是个伟大的萨满法师。”

  杜玉章回避了图雅的问题,只是揉了揉少年的头。他的目光悠远,摇头笑了笑。

  ——答案其实早就在众人心里。就算图雅自己,也不会没有觉察。可他偏要执着地去问,却纠缠,这一片赤诚的心,背后还是对他杜玉章和对苏汝成这个少主的热爱与不舍。

  所以哪怕答案就在心中,杜玉章也不想就这么说出来,伤害眼前这纯真少年。

  平谷关内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所有军队都还处于紧急状态,不敢有半分松懈。但对于升斗小民来说,这不过是平平常常又一天。集市上依旧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下了马车,杜玉章带着图雅很快融入到其中,不时在哪个铺位前驻足,买点什么,再与摊贩攀谈几句。

  “侍卫长,是不是可以行动了?”

  听到耳边低语,淮何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身边那声音再没响起。淮何不必回头,也知道那便装的侍卫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很快,前方出现了些骚动。

  “唢呐?这调子不是迎接天神降临才会吹奏的吗?”

  图雅最先发现了这熟悉的调子。很快,前面的人群开始骚动。图雅立起身子,朝那骚动的源泉看过去,发现远远地有一个人,一身鸟兽毛皮装饰的长衣,连头脸都被遮盖着。他正踩着舞步,往这方向缓缓而来。

  “萨满舞蹈?天神降临?这是哪个祭司,怎么请神请到集市上来了?”图雅有些奇怪,“而且,这附近的萨满祭司我应该都认识,没有这么年轻的呀……”

  萨满请神俯身的时候,旁人不能去打扰。就算同为祭司也不行,这也是西蛮的风俗。所以图雅拽着杜玉章向后让开了道路。

  “杜先生,这应该是在请神,恰好路过而已。我们躲开些,叫他过去就好了。”

  图雅却没想到,他话音还没落,那祭司已经停在他们面前。他又舞动着做了几个动作——图雅知道,这代表神已经降临了。

  西蛮人相信,天生降临后,祭司所言所行,都代表着神的旨意。此刻祭司的问询,凡人是不能够拒绝的。

  那祭司停下动作,向杜玉章伸出了一只手。

  “啊?”

  图雅愣住了。杜玉章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

  “这……”

  “你们快伸手啊,这是天神的旨意!”

  身后的西蛮摊贩神情激动,

  “天神有喻示,祭司才会做法……这不是请神上身,这是神明自己在降临,很难得的!是神明指引祭司找到了你!你跟他去,这是天神有话要问你!”

  “……”

  杜玉章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说法。他又看了图雅一眼。

  “确实有这样的说法,但是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图雅一边说,一边盯着那祭司看——此刻祭司低着头,宽大的兽皮祭帽遮挡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一双薄薄的嘴唇,看起来很年轻。

  这附近有这样一个祭司吗?

  “杜先生,我觉得不对劲……”

  图雅的话断在了半空。那祭司突然抬头,一双璨若流星的眼睛看着他,那双薄唇微微一笑,风流又多情。

  ——这张脸为什么这么熟悉?他在哪里见过……一定见过!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杜玉章已经被祭司拉走了。身后是西蛮摊贩们激动地跪拜在地,一片赞颂天神的祝祷声。

  事到如今,再强行将杜玉章拉回来是绝对不可能的。图雅只能咬牙切齿地跟上去。

  三拐两拐,却到了一处开阔的草地。那萨满口中念念有词,绕着杜玉章走了几圈,从怀中不知抛洒些什么在地上。随后,他手掌在杜玉章鼻尖点上一点白痕,又在他头顶摩挲。杜玉章眼神渐渐恍惚起来。

  “杜先生!”

  图雅想冲过去,却被那萨满单臂揽住。他抬头才要发作,视线却又撞进萨满一双星辰般的眼中。

  “放开……啊……”

  萨满手掌突然罩在图雅面上。一股冲鼻草药气扑面而来,图雅一个晃神,身子就软了。他能感觉到萨满轻轻将他放在地上,在他身上罩了一件黑袍。

  四周,这样罩着黑袍的人也有好几个。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他们代表天神身边的暗影,会替天神询问天选之人许多问题。这些问题里,藏着天神的旨意。而天选之人不可说谎,也不能说谎。萨满的草药会将他内心的遮掩一并抹去,只留下最本心的念头。

  图雅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无力抗拒,只能跪在地上,恍惚地抬头。他看到那祭司的动作如同鸟一样轻盈,腰肢伸展着,确实是最正宗的萨满舞蹈。

  但那个人自己……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容不得他细想了。祭司手掌一翻,指头搓动,一股火苗从他掌心腾起,很快点燃了地上一圈干草,形成诡秘的图案。

  请神仪式开始了。黑袍人们一个个上前,提出自己的问题。在呼呼风声,与干草哔哔啵啵的燃烧声中,杜玉章的每一个答案都清晰可闻,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直到一个高大的黑袍人跪在了他面前。

  那人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大燕的口音。

  “你是谁?”

  “我是杜玉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里……躲一个人。”

  “你想躲谁?”

  “我心爱的人。”

  片刻停顿。一只手抚摸上了杜玉章的脸。那人手心干燥温暖,将杜玉章的脸轻轻托起。杜玉章眯起眼睛,恍惚中,他本能地将脸颊蹭在那人手心里。

西蛮的草原啊它那么绿之四

  “既然爱他,为何要躲他?”

  “因为我不该爱他。”

  “……为什么?”

  “他身份太过特殊。那么多人,那么大片的土地……都仰仗着他……他不该陷在这一份儿女情长中,为了我忘掉他的责任。”

  杜玉章低下头,恍惚眼神里满是挣扎。

  “我若与他在一起……他会不会因为我,再做出更多错事?”

  “你对他如此没有信心么?”

  “不。我只是……害怕。”

  “若是他会做好他该做的那些呢?”

  杜玉章笑了,依旧摇头。

  “不……他做不到。你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

  ——他说我是妖孽。祸国殃民的妖孽。我曾经以为他是错的。但现在看来……这么多年,只有我不在的时候,他才做得最好。可我再次与他重逢后,他为我做了多少荒唐事?身为君王,怎么能以身犯险?又怎么能以身殉情?若他今日能为我殉情,那么有朝一日,谁能保证他不会为我成了一个昏君?

  那草药瓦解了杜玉章所有戒心和防备,也消弭了他所有掩饰与坚强。何况这话题本来就是杜玉章的一块心病,只不过一直深藏心底,不曾表露出来。此刻失了防备,他茫茫然抬起眼,泪滴就不断从他眼角涌出来,染湿了面颊。

  跪在他眼前的黑袍人也抬起头。他的脸被黑色布料遮盖着,只留下一双鹰眼,火光在他眼眸中跳动。

  黑袍人伸出手,抹去了杜玉章脸上的眼泪。那双手温柔,像是郑重给出一个承诺。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起身退到了阴影之中。

  ……

  仪式继续进行着。其他人问的都是些不相干的问题了,没人再留意到这一段小小插曲。

  除了图雅。

  早在那草药奇异香气飘入鼻腔时,他就意识到了不对。但药力生效很快,那萨满祭司的舞蹈又有种摄魂夺魄的奇异力量。他没能做出反应,就也陷入了恍惚。但终归是大祭司的孙子,又日日与草药打交道。图雅还是保持了一份清明,不断与药效做着斗争。

  “呼……呼……”

  他浑身都是汗水,几乎打透了黑袍。突然,一个影子落在他面前——是那个祭司,他向图雅伸出手来。

  “该你了。”

  “不……”

  “你们有问题要问天神吗?”

  “……你是谁?”

  图雅挣扎着发问。为了抵御药效,他已经拼尽全力,也多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那祭司盯着他,突然露出一个微笑。火光闪烁中,他的双眸更亮了。

  “你还是这样不听话。”

  说罢,他再次伸手抚摸上图雅的头顶。更加浓郁的草药气息扑进图雅鼻子,他直接跪坐在地,再没有力气说话了。他的头无力地垂下,眼角余光里,那祭司的袍摆一闪而过,已经转向下一个黑袍人。

  ……

  很快,仪式完全结束了。萨满祭司就如同他出现时一样,隐入茫茫草原之中,带着他身后的随从和草药的奇异芳香。现场只余下了一地火焰燃尽后的灰烬,组成象征天神的纹样。

  杜玉章过了许久才从恍惚中醒来。身边其他黑袍人也差不多,除了图雅。

  被用了两次草药,图雅陷入恍惚的程度比他们都深。杜玉章只能担忧地守着他,坐在草原上等待他恢复。

  “杜大人,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