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宠难为 第252章

作者:陶瓷朋克少年 标签: 古代架空

  ——路通了,被拦在漳州外面,却心急如焚地想要回家的人就该回来了。这一层意思也不必明说,张煜听得懂。

  按理说这样一别两宽,对谁都好。但张煜眼睛从那女人有些粗壮的腰身上掠过,依旧是开了口。

  “你去哪里?京城还回得去么?”

  “回不回得去也不管你事。”

  “确实不关我事。只是你若没地方去,这冰天雪地,我总不能看你去送死啊。”

  那女人讥讽地挑起眉毛,

  “怎么?你想做个活菩萨?还是用我去博取个好名声?你没有这样有病吧,你真的不恨我?我自己走了,你该高兴才是——若不是可怜你,我才不会就这样走了,将徐宁让给你!”

  她又开始声嘶力竭,方才那点美丽都不见了。张煜心中叹气,轻声道,

  “你既然通医术,总该知道自己有了几个月的身子。姑娘,冰天雪地,一身两命,孩子总是无辜的。我不强留你,我只是替小孩子的性命问你一句——真的一定要走?”

  那女人猛然抬头,恶狠狠盯着张煜。盯着盯着,她眼睛一下子通红了。就连声音也开始发颤,

  “你这是可怜我?你——一个男人,却嫁给了一个男人!丢了前程,丢了手指,身子作践成这样,成了个见不得光的笑话——你这样的人,竟然在可怜我?”

  “……”

  “笑话……真是笑话……我来可怜你还差不多!我可以给他生孩子,而你,你能做什么?你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你居然可怜我!我来可怜你还差不多!”

【李杜】奉旨成婚之十五

  女人越说越激动,浑身都在发抖了。她眼睛通红,眼泪就在眼睛里转,却一直都恶狠狠地忍住了,竟然没淌出来一滴。

  “还是那一句话。若你想活下去,可以在这里住下来。徐府外从不会有饿死之殍。但愿不愿意,还在你自己。”

  女人抖得更厉害了。她突然委顿在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

  “你凭什么……你这个笑话!你凭什么这样……我恨你!男人都该死!你们都该死……你们都……我的孩子啊……”

  窗外很快聚集了仆役和听到哭声的百姓们。他们惊疑地看着这景象——身为男人的夫人站在原地,脚下是一个瘫软嚎啕的女人。而那女人用力抓着他的小腿,哭得撕心裂肺。

  一阵喧杂过一阵的声浪,就算梅香和管事赶走这些看热闹的人,依然无济于事。更何况就连梅香和管事本人,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对了。

  “你们散了吧,没什么好看。”

  张煜低头看了女人一眼,

  “你们就没遇到过什么难处?她一个弱女子,遇到难处痛哭一回,有什么好看?”

  “你在可怜我……从没有人敢可怜我!我是宰相的女儿!我从来……从来都没人敢……你居然可怜我……天大的笑话!你知道我肚子里是谁的孩子!你知不知道?”

  张煜沉默地看着她。屋里点着火炉,可他觉得冷。

  他想,恐怕是这几日每天在雪地里安置灾民,真的冻着了。他病了,那女人说的没错,他是真的病了。或许真是身染沉疴,不然怎么他头晕得这样厉害,胸口这样闷?

  他想吐,他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

  若是徐郎在就好了。他想。徐郎……徐郎为什么还不回来?

  “夫人……”

  驱散了那些看热闹的闲人,梅香回来了。她犹豫地开口。她能感觉到张煜有点不对。虽然表面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可水面下似乎乱流滚涌——更糟糕的是,这水面下的乱流似乎也被巨大的吸力给一点点抽干了。

  张煜整个人,似乎都从里面被抽干了。

  “夫人,您没事吧?”

  “谁,我么?我没事,当然没事……为什么这么问?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张煜单手撑着桌案,抬起头看梅香。一滴冷汗从他额上滑下来。

  “无论何事……你让管家做主吧。我,我有些累了。”

  “夫人,我是来通禀您,大人回来了。”

  张煜顿住了。他脚下,那女人抓着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截浮木,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但他自己何曾不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将他从几乎溺毙的境地里救出来?

  “徐郎……在哪里?”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才是那个笑话……是我可怜我,我可怜你啊!”

  女人依旧在哭,指甲深深陷进张煜的皮肉。他想抬腿,却根本迈不动。

  “你放开我,我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这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张煜扶着桌案,挣扎着迈出一步。他身体都虚软了,当然挣扎不开——那女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松开自己救命的浮木?

  张煜再往前迈,就失了平衡,直直倒下去。

  他倒进了一个人怀里。那人还带着长途奔波的气息,带着一身的寒气。

  “徐郎……”

  张煜浑身滚烫,已然是支撑不住。可徐宁回来了,他的救命的稻草回来了。他抓住徐宁,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直接陷入了昏迷。

  ……

  “你猜,那女人怀着的,是谁的孩子?”

  偏位娘娘手掌一动,画面凝止。女人痛断肝肠的嚎哭声一下子消失了。

  耳边传来偏位娘娘的声音,清隽动人,却冷心冷肺。

  杜玉章没有理会他。他眼睛望着凝滞的画面,看着最后定格的那一个徐宁。

  徐宁小腿上全是泥浆,靴子也被雪水泡透了,从脚后跟落下冰碴。杜玉章能猜到,他的脚恐怕正在冰水里泡着,应该也冻得麻木了。

  但他进了家门,来不及换一双靴子,第一件事是来找张煜。

  那女人抱着张煜的腿哭,叫徐宁睁大眼睛,满脸惊愕。转瞬即逝的愤怒之后,他的注意力就全部给了张煜——是不是看出张煜神态不对,脸色难看?叫徐宁把愤怒与惊讶都忘记了,那一瞬间涌出的心疼与焦灼,绝不可能作伪。

  是的,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心疼与心焦。从这张与李广宁一般无二,却又年轻许多的脸上,杜玉章没有看到别的情绪。

  “你想说这是徐宁的孩子?”

  杜玉章凝视着那张脸,摇摇头,

  “我不信。”

  “……你不信?”

  偏位娘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以为你是谁?你了解徐宁么,还是知道什么内情?你若说你不知道却也罢了,你有何资格说一句你不信?”

  “不信,还需要什么资格么?不信就是不信了。”

  杜玉章后退一步。他的小腿挨着李广宁的脊背。只是巴掌大的一点身体接触,就好像背后的李广宁给了他支撑与力量。杜玉章昂起头,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

  “阿婆曾对我说,我的陛下与徐大人性子很类似。就凭她这句话,那我就不信——因为陛下他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背叛我!他更不可能瞒着我与哪个女人生下儿女!哪怕有一天他不爱我了,他也不会这样暗搓搓搞些动作,他会坦然告诉我!若是徐宁真的与我的陛下性情相似,他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往张煜心里狠狠剜上一刀!”

  “看来你真的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啊。”

  偏位娘娘抿嘴一笑,

  “当初张煜也像你一样傻,选择自欺欺人。只是不管自欺,还是欺人,总归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就总有暴露的一天——纸包不住火的。”

  “是么?”

  “当然。”

  那偏位娘娘一只手勾住杜玉章的肩膀,两根细细长长的手指托起他的脸。他一双眼睛在杜玉章面上扫来扫去,仔细端详了一番。

  “有血有肉,活泼生生。许久未曾见你这样子了,真好。”

  杜玉章沉默着,一把将他的手挥开了。

  “你想说什么,快些说完。然后让我的宁哥哥回来,我要和他走了。”

  那一句“宁哥哥”一出,偏位娘娘的眸子明显颤动一下。杜玉章注意到了,却不动声色。

  偏位娘娘也很快恢复了微笑。

  “别急。接着看就是了。却不知你看下去之后,还有没有这份笃定……”

  他手掌一翻,又是一番景象在杜玉章眼前上演。那偏位娘娘如有若无的话语飘荡着,

  “……又或者,你与张煜一样。你所谓笃信,根本也不是真的笃信。等到真实的证据就摆在面前,那份笃信其实也不堪一击。”

  ——什么证据?

  杜玉章想要问,但他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反而耳边传来一个男人高昂的声音,带了些讨好意味。

  “不愧是徐大人家的公子,果然聪慧过人!在学堂里谁不说徐公子学问品性都是极好的!连先生也是赞不绝口,这次我护送徐公子回来,也是讨了个巧宗——等日后徐公子高中状元的时候,我也可以跟着自夸一番,说咱们得新科状元郎啊,小时候我还曾护送他回过家的呢!”

  那是个穿着仆役衣服的男人,满脸堆笑,口齿却很伶俐。听他口气,是徐宁与张煜的小公子在学堂读书,到了节庆时候这人将他送回家来。

  想起正位娘娘的传说和方才幻境中所见,杜玉章心下自然明白:这个小公子,只怕就是那一对“娘娘送子”传说里的一对儿女……也是那女人腹中的孩子。

  ……更是方才偏位娘娘所暗示的,有着徐宁血脉的孩子。

  徐宁与张煜都在座。张煜比之之前越发瘦弱,但气色却还好。徐宁一脸不情愿,似乎对那孩子的情况根本半点不关心,连听都不愿听一句。但他还是到场了,不知道为什么。

  仆役说话的时候,徐宁根本没看他一眼,只管偏头看着张煜。他眉头微蹙,不知在不高兴些什么。

  张煜却在认真听着那仆役的话,不时微笑着点头。等仆役说完了,他又问,

  “琦儿在学堂曾淘气不曾?”

  “那自然是不曾淘气!当然,年幼公子们在一处,活泼些是有的。但徐公子最有分寸,并不是那种粗鄙不懂事的孩子。”

  仆役回答了,又小心翼翼问道,

  “您是徐公子在府上的业师?我也不知该怎么称呼,真是失礼了。”

  张煜气质本来就风流蕴藉,此刻又是男装。他又坐在正位上,若不是家中主人,就只能是受人尊重的宿儒且正给这家里弟子启蒙,才可能有此礼遇。故此那仆役有这一问。

  张煜笑了笑,道,

  “我是徐大人的好友。平时也会帮着教导徐公子与女公子。”

  那仆役连连点头,一脸“果然如此”。杜玉章却注意到,徐宁神色更复杂了。那眉头,自然也皱得更厉害。

  张煜又问了好些问题,都是关于小徐公子的。仆役有问必答,又十分健谈,两人一连说了小半个时辰。徐宁伸手给张煜斟了两次茶,中间还握拳在唇边咳嗽了好几声。可张煜根本不搭理他,只顾说自己的。

  终于,徐宁直接开腔打断了二人。

  “好了,也说了许久了。您长途而来,也该累了。梅香,带客人去客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