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 第69章

作者:路嘻法 标签: 古代架空

  萧阳月眼眸暗了暗,握剑的手指泛白,闭眸缓缓吐出一口气:“去吧,多谢你们。”

  房门在身后关闭,萧阳月看着远处群山,心中却也缓缓平静了下来。他自然是信方无竹的,也早已与他有过约定,他们中任何一人有闪失,另一人也无法独活,自己与他的命牵系一处,方无竹又怎会拿他的命开玩笑?

  时间分秒过去,萧阳月耳力清明,一直隐约听到屋内传来水声与窸窣声响,两刻钟过去后,屋内所有声音突然顷刻间消弭殆尽,一股强悍的内力如滔天浪潮般猛然撞在房门上。

  萧阳月心中大惊,知道治疗正式开始了,转身下意识就要推门进去,心里又煎熬无比,怕治疗正进行到关键时候,自己一进去让方无竹分心。

  想到此处,萧阳月只得强迫自己放下双手,只能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门上,在心中祈祷方无竹无事。

  接下来的一刻钟内,那股内力愈演愈烈,萧阳月即使身在房门在,也在这股内力下感到心惊。

  就在这时,房门猛地被打开,董之桃眉目焦急地站在门后,对萧阳月道:“萧大人!剩余的金蛇胎子在何处?!赶快取来!方大人体内内力流动太过暴乱,必须尽快压制!”

  萧阳月一怔,心中一慌,赶忙跑进屋里,屋内药味扑鼻,血腥味混杂其中,一池子的药液依然是乌黑的,看不出究竟混了多少血进去。

  萧阳月从未见过方无竹这般模样,方无竹浑身遍布因断经而浮出的黑色纹路,七窍甚至连指甲缝中都渗出血来。

  方无竹在武林中经历过多少生死险境,按理说早该习惯疼痛,可他竟然还是因为经脉再度断裂之痛而面色发白,甚至忍不住低吼痛呼,臂上的肌肉和青筋尽数鼓起,胸膛剧烈起伏,双目因无尽的疼痛而赤红。

  这般痛苦,让方无竹似乎未能察觉萧阳月已经进来,这更是如一把利剑刺入萧阳月心头,明明不论何时,他都能第一时间看见他的。

  闫东来正替他用银针引导着内力,一旁原本放着以备不测的金蛇胎子竟是已经全部用尽了,方无竹的内力太过强悍,光是以针为媒介替其引导内力,闫东来也已被逼得口中吐血。

  闫东来抬头看见萧阳月,立马吼道:“快!把金蛇胎子喂给他!真是该死,我竟没想到‘断骨生花’对经脉已经断裂过一次的人效力增强数倍,方无竹怕是承受不住!”

  萧阳月立马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袋,将里面装着的剩下几颗金蛇胎子全都倒了出来,踏入药池中,捧起方无竹的脸颊,颤抖的手指将金蛇胎子喂到方无竹的唇边。

  方无竹抬起头,赤红的双目中映出萧阳月的身影来,他神色混沌着,这会儿才短暂地恢复了几分清明,他明明已经痛得快要失去神智,却仍是要勉强维持着神智,分出心来安慰萧阳月。

  “阳月……”他沙哑地喘着气,“别怕,我能……撑过去。”

  萧阳月真切地感到方无竹体内暴动的内力与真气,任是他也几乎无法想象,一人究竟如何能压制住这样的内力而不浑身血肉爆裂,即使能压制住,又怎能受得住这样的痛苦。

  他将余下的金蛇胎子含入自己口中,全部嚼碎,用嘴唇将其全部渡给了方无竹。

  吞下了金蛇胎子后,方无竹紧接着吐出一口血,金蛇胎子乃极寒之物,一时之间吃了这么多下去,他的血液已经冰凉,其中还裹着些冻成冰渣的因经脉断裂而坏死的碎肉。

  几息之后,方无竹身上黑色的纹路淡了些许,闫东来也满头大汗地收了银针,暂且封住了几处重要的经脉交汇处,堪堪止住了经脉断裂。

  方无竹被萧阳月搂着靠在池边,他的呼吸缓缓平稳下来,眼眸睁开的那一刹那,血色还未完全褪去。

  萧阳月紧紧抱着他,双臂颤得几乎快要抱不住。

  方无竹向来所向披靡,萧阳月从未见过他这样虚弱而命悬一线的模样,恐惧已将萧阳月震慑得头脑空白,方无竹再厉害,他也只有一具血肉之躯。

  方无竹缓缓抬起手,将掌心覆于萧阳月的发上,缓缓道:“我没事。”

  “不要再继续了。”

  哽咽之声从肩头传来,一滴一滴落在方无竹肩膀上的眼泪,远烫过世间一切事物。

  “我不要你能打赢霍乔。”萧阳月似乎已经力竭,断续地说道,“你逃开他吧……和我一道离开吧,这世上总有他找不到的地方!天涯海角,难道我们会没处安身吗?!”

  “……”方无竹沉默片刻,回答,“不,我要继续。”

  萧阳月红着眼吼道:“我不会再让你继续了!”

  就在这时,一旁始终蹙眉沉思的董之桃忽然开口:“师父,萧大人,方大人情况不容乐观,绝无可能再单独进行‘断骨生花’之术,但我有一法,或许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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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董之桃快步走到闫东来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闫东来立时露出几分恍然之色。他沉吟片刻,微微一点头,道:“不错,虽然铤而走险……但也值得一试。”

  方无竹调整下自己的脉息,抬头询问:“什么法子?”

  闫东来:“这个法子得靠你们二人。”

  萧阳月心中万般不愿,但方无竹的双眸告诉他,他意已决,不会轻易放弃。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保全方无竹,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萧阳月定定望了方无竹一阵,从药池中站起。

  闫东来凑上前,低声对萧阳月道:“情况紧迫,我就直说了,方无竹如今脉息太乱,硬断经脉凶多吉少,他的内力又太强,身体怕是承受不住,必须想办法外泄出来。你是武功高强之人,脉息稳固,如果和他双修,让他将一部分内力通过双修之法渡给你,能极大缓解他自身经脉需承受的压力。不过,此法对你来说亦可能造成伤害,且看你是否能调整自身脉息去适应他,否则也可能导致你的经脉断裂。”

  萧阳月微微一愣,神色有些闪动:“双修?”

  闫东来:“你不会不懂吧?”

  萧阳月岂会不懂,他也明白双修功法的效力,若此法能缓解方无竹独自承受经脉断裂之苦,那自然是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一会儿我将封脉的银针除去,你运功之后便可以开始了。”闫东来严肃道,“不过切记,你若无法适应方无竹的脉息,必须立刻停下,否则他的内力伤及你,后果不堪设想!金蛇胎子已经用尽,再无其他东西可以压制,只能靠你自身了,我和之桃守在外面,如有不测,唤我们便是。”

  萧阳月点点头。

  闫东来重新准备除去方无竹身上的银针,萧阳月回到药池中,缓缓运起自身的内力。

  闫东来的话方无竹也已听见了,他眉头蹙起,此时此刻与他双修有多危险,萧阳月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这也不是万全的法子,倘若此法无用,那岂不是白伤了萧阳月的身体吗?

  方无竹:“阳月……”

  “为何要一人承担这些?”萧阳月拆下头上的发冠,只沙哑地声音回应他,“你想继续,那我便陪你,痛苦由我们二人一起承担。”

  闫东来除去银针,体内的痛楚渐渐开始明晰,偌大的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方无竹一声苦笑,将萧阳月搂入怀中:“我明明不想让你受苦。”

  萧阳月:“你不想我也受苦多回了,不差这一次。”

  他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裳,直到与方无竹赤诚相对。

  方无竹逐渐因疼痛而渗出冷汗,他知道自己情况如何,体内的内力是急需一个发泄口,一不小心就会伤了萧阳月:“你可知如何在双修中保护自己?”

  “我又没有与他人双修过。”萧阳月回答,他亦明白方无竹的话中之意,垂眸靠在他怀中,低声道,“你不用忍着,想如何便如何吧,我不像你想得那般脆弱。”

  “我怜惜你可不是觉得你脆弱,只是因为是你罢了。”方无竹搂在萧阳月腰间的手逐渐收紧,“阳月,对不住了。”

  绕是萧阳月再做好心理准备,方无竹的内力强悍也超乎他的想象。他的内力如同滚烫洪流涌入萧阳月的体内,如沉重的鞭挞避无可避,巨大的痛苦、煎熬和滚烫的触感一并袭来,让双修伊始,萧阳月便感到几近窒息。

  混沌之中,萧阳月心想,他先前竟让方无竹独自忍受如此痛苦,好在,此刻有他分担了。

  即使承受方无竹的内力让萧阳月痛苦不已,但身心相连却又让他真正感觉到自己与方无竹牵系一处,萧阳月只能奋力让自己去适应方无竹的脉息,痛苦之中,却也有几分酸涩的甘甜。

  方无竹的动作渐渐有些失了分寸,没了金蛇胎子的压制,他难免丧失几分理智,他与萧阳月深深的嵌合,在萧阳月身上留下数不清的痕迹来,萧阳月只能勉强守着神智引导二人体内的内力流淌。

  闫东来与董之桃二人守在门外,一直等待了近半个时辰,那股强劲的内力却还持续着,闫东来心急如焚,眼见着是必须停下了,“断骨生花”的时间绝不能太长,这样下去,恐对二人身体都有伤害。

  就在此时,身后的屋门猛地被掀飞碎裂为两半,闫东来拉着董之桃往旁一躲闪,那两块门板几乎被屋内传来的可怖的内力震为齑粉,碎片哗啦洒了一地。

  屋内的气息在那一瞬间顷刻消弭殆尽,药池中滚烫的雾气氤氲满屋,两人往屋里一看,只见一道人影缓缓从水雾中迈步而出,闫东来察觉到人影周身气息,双眼猛地一睁,心头霎时巨震。

  方无竹抱着萧阳月走出,他身上原本的黑色纹路已然淡了些许,一双眸还未按捺下经过痛苦洗礼后的血气,周身气息凌冽得宛如冬日高山中刺骨的寒风,带着刺刀般的锋利,令人几乎不敢靠近一步。

  方无竹怀中的萧阳月身体上草草盖着一件外衣,双眸紧闭着,面色带着几分被水汽蒸腾出的红,唇角却挂着两柱猩红的血迹,血迹直沿着脖颈和锁骨下淌,宛如一片残破的叶脉。他露出的四肢上青红斑驳,无力地垂在身侧,双腿间也似乎隐约渗出几丝血迹,一滴一滴缓缓落在地面上。

  光是感受到方无竹摄人的内力,闫东来便知道,这步险棋,终究是走对了。

  方无竹却无暇多想,紧紧搂着昏迷的萧阳月,焦急对闫东来道:“快看看阳月有无大碍!”

  几人赶忙把萧阳月带到卧房中,方无竹小心地将萧阳月平放在床上,怀中的手冰凉刺骨,回头又见一路滴落下来的血迹,方无竹心头痛苦翻滚,双眸几乎又要泛起血色来。方才的他几乎快要失去理智,已不知粗暴又强硬地往萧阳月体内注入了多少体内,阳月为了他一直在忍耐,伤成这样是因为他,甘愿受此折磨也是因为他。

  闫东来替萧阳月把脉,屏息探查了一阵,稍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他脉息稳固,再加上有青莲脉心加持,经脉虽断了几处,但都不是要紧的地方,十天半月大抵能恢复。其余的都是外伤了,我弄些药来,他这几日好好静养,不可再调动内力了。”

  听完闫东来的话,方无竹的神色这才缓缓松下,他用沾了温水的湿帕子轻轻擦去萧阳月唇边的血迹,沙哑道:“那就好。”

  董之桃出去为萧阳月配药,闫东来凝视着方无竹,问:“你此次经脉恢复了几成?”

  “五成。”方无竹回答,“大抵还需两次便可以完全恢复了。”

  闫东来心中震愕不已,虽说断骨生花之法是最快能恢复破损经脉的方法,但他的确未曾想到方无竹一次便可以恢复五成之数,本以为方无竹也得再需至少七八次,想不到三次足矣。

  “若没有阳月,我无法做到。”方无竹沉默片刻,唇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冷笑,“天舛纲功法凶猛强悍,相比之下地厄纲更加保守内敛、强根筑基,我当年若首先修炼天舛纲,如今恐怕迈不过这个坎。当初没能从霍乔手中抢到天舛纲,指不定还要谢谢他呢。”

  闫东来长出一口气:“冥冥之中有定数啊……对了,话说地厄纲可还在你那里?”

  “烧了。”

  闫东来错愕道:“……烧了?你把一代制霸武林的武功秘籍烧了?”

  方无竹并没有多说,而是示意闫东来回避,他要替阳月清理身体。

  夜中时分,幽静的屋外只挂着明月和几片浮云,屋内亮着几盏黯淡的烛光。床榻上的萧阳月似乎遭遇了梦魇,眉头深皱,颈间也遍布着冷汗,几息之后,萧阳月猛地睁眼,陡然从床上坐起,口中唤道:“方无竹……”

  “我在。”床边的人答道,“阳月。”

  萧阳月怔怔地望向床边的方无竹,方才在梦中那些鲜血淋漓的场景浑浑噩噩地褪去,他尚且还茫然着,却已循着本能,被方无竹抱入怀中。隔着衣衫,萧阳月听见方无竹胸膛内有力跳动的心脏,他的思绪渐渐回笼,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衣袖。

  方无竹轻轻抚着他的长发,低沉的声音疼如刀割:“你做了好久的噩梦,但闫东来说你现在身子虚弱,猝然叫醒你,怕你下意识运了内力伤及经脉。”

  萧阳月缓缓记起白日间的事,这才察觉自己周身满是药味,身上各处外伤都已被上了药,严重的地方缠了纱布,却依然可见露出来的斑驳青紫,腰间大腿和后臀更是伤得一塌糊涂,如今意识恢复了,身上的疼痛才被唤醒。

  方无竹扶着萧阳月慢慢躺下,道:“你的经脉断了几处,这几日绝不能再用内力了。”

  萧阳月凝视着他,喉咙哑得如同裹了砂石:“你的经脉如何了?”

  “这一次算是成了。”方无竹回答,半晌,他又轻叹一声,低头轻轻靠在萧阳月额间,“阳月,你可知我有多害怕,害怕我下错了决心,害怕你出事,害怕我伤了你却还是无法成功,害怕我无法保护你,害怕我最后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

  萧阳月沉默地望着他,又忆起了什么,微微闭了闭眼眸,像是要把那些记忆从脑海中赶出去似的:“那日在芥子岭,我在幻境中看见你死了,刚才的梦中也……我看着你死在我面前,而我却无能为力,我也很害怕。”

  方无竹的心寸寸抽紧,将萧阳月紧紧怀抱。

  他们二人,没有人下错决心,不管未来何许,但只要有彼此在的每一日,他们都会紧紧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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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太忙了,只能尽量更新啦,月月和阿竹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第91章

  三日后,方无竹与庄英在距离晏家庄二十里外的一处村镇上与段如风见了面。

  段如风刚到玢州不久,已经接到了方无竹递给他的密信,正在附近州县安排乾门卫人手寻找合适的藏身之地,以及在武林暗中调查霍乔奇蛊门派的蜗居地点。

  乾门卫不比浮萍阁,在武林中的眼线远远不够,只能靠着些许蛛丝马迹追踪下去,还须小心提防不要打草惊蛇。

  庄英与段如风性子都沉静内敛,两人几乎一见如故,在庄英身上,段如风忆起了自己从前与武林挚友攀谈的景象,庄英亦对段如风的倾囊相助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