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侠 第104章

作者:金船刻月 标签: 情有独钟 三教九流 江湖恩怨 强强 古代架空

  “太麻烦了。”楚欲直言。

  重建一个住处的确太麻烦了。

  还要承担随时颠沛流离和失去的风险,要不得安宁。

  他一心寻药方的时候没想过这些, 现在有了确定的结果和着落,迟来多年的疲惫这才缓慢地漫上来。

  “会真相大白。”萧白舒道。

  楚欲不言。

  “会还给你一个清白, 还给白云山庄,中原武林一个交代。”他看着楚欲说:“也会还给你父亲一个清白。”

  楚欲知道那天林间交手,萧鹤对他的百步神章定有所看法,他拿楚行之未曾出手过的剑法赢了萧鹤,赢了陈毅。

  打败了静水决。

  华山之巅那一战,楚行之当然是自行落败,退隐江湖的。

  以萧鹤如今的江湖地位,要在众人面前承认这件事不说难堪,但一定不体面。

  自己一统中原武林的盟主之位,是一个正道叛徒让给他的。

  而自己一脉相承了楚行之的武功,还打败了他精心栽培的义子。

  这一辈的恩怨尚且没有了解,萧鹤会这样大方的为楚行之洗去叛徒的身份吗?

  父亲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不然也不会执意要研究暗器,还做出来片叶银针交给他。

  “我爹,他无所谓这些虚名。”楚欲说:“但他枉死的血海深仇,我不可能不报。”

  萧白舒沉默片刻,也认真道:“你既然已经和我父亲交过手,他说了知道你的功夫深浅,此事当时没有点破,肯定也会在之后的时间里挑明。”

  “他对于楚行之前辈,其实一直没有过过激的言辞。”他回忆着说:“这些年,我只听他提起过寥寥几句,但是对楚行之三个字,却并不陌生。父亲每每说到他,都是一股惋惜之意,可惜了软剑的没落,天下再无人能使,也说过楚行之年少时是个功夫很好爱打抱不平的公子。不好的话,虽是武林间或许曾经传过,但父亲自己从来说过一句不好。”

  他尽量将每句话都说得更柔和,希望楚欲不要把自己逼进死路里。

  萧白舒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从心底里有了默契样的,感受到楚欲在徘徊,在多加顾虑。

  他在担心。

  在最安全,最该放松的时候,成倍成倍的地担忧。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即便是楚行之前辈已经离世,他现在知道了真相,也该给你一个回复,楚行之是你的父亲,你继承了他的剑法,为他听一句结果,也是理所应当。”萧白舒又说。

  楚欲这才摇了摇头。

  “他们的恩怨,我能知晓便知晓,若是不知晓,我也不会去深究。父亲认为我应该追讨,自会在当初就告诉我。”他侧过头去看开春后飘零的柳絮,视线涣散,不知看向何处。

  “我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父亲提起这些。”

  楚欲出口的瞬间,仿佛是送了口气般。

  “陈毅吗?”萧白舒微微蹙眉。

  楚欲点点头,随后又否认道:“所有。”

  “我从没做过打算,要去跟别人讲这些有关于我的事情。”

  他仿若回到了不曾存在过的少年踯躅的时光,神情透着点无措样的。眼底却是干净的发凉的淡泊冷意,又如历经沧海的飞鸟。

  “你不用说。”萧白舒合拢他的指尖,裹在自己手心里。

  楚欲的体温总是暖和的,因为护体的内力,不止可以暖自己的身子,还能在寒夜的被褥里带给他暖意。

  从前他明白了,楚欲的感情少得可怜。因为大喜大悲都还来不及去铺垫,就在他从小到大的岁月里接踵而至,一次又一次生离死别,那些血腥和残忍怕是早就刻在他的梦里,骨子里,想忘也不可能忘掉。只有一层又一层深沉的悲痛去掩埋,这悲痛也让他口不能言,出不了声。

  所以能在楚欲身上得到一点感情的反馈,他也觉得足够了。

  对他而言的一点点,也许是楚欲仅剩的一点温度。

  可如今才知道,楚欲的心就连对他自己,也是凉的。

  他想要救自己的娘亲,萧白舒想,自己能不能救他?

  楚欲没有说需要什么,他自作多情地认为楚欲需要一个家,一个不会离开的,可以贴在他心口上的人,让他即使还不能面对过去,至少可以不用害怕面对未来。

  能再一次对日后的生活有那么一点点的憧憬。

  对自己的,对他们两个人的。

  “陈毅做错了事,该如何处置就如何。”

  萧白舒拉紧他的手,定定道:“你没有错。”

  “楚欲,你没有错。”他话一出口,反倒自己鼻尖有丝酸热:“错的是他,该羞耻的人也是他,不是你。不管你是难以启齿,还是会怨恨难过,哪怕觉得委屈,也不是你的错,你应该觉得难过,应该委屈,他毁了你的生活,该难堪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可我,不觉得委屈。”

  良久,楚欲痴痴地道。

  “我忘了,没时间去想这些。”楚欲的心防被撬开了一丝裂缝,萧白舒的话听起来真是软弱,什么委不委屈,难不难过的,他只会心脏抽痛,身体实质的感受到疼痛。

  而那些臆想出来的、虚幻的感觉,他是没有的。

  也不会有。

  五岁那年,从被雨水泡烂了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他都不会掉眼泪,哪里还记得到委屈这回事。

  面前萧白舒言辞诚恳,好似万份真心的跟他说这些矫情话,他居然也没感到违和,只是太不适应。

  这种显露弱点,又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去做。

  但他却没有让萧白舒闭嘴。

  好像听一听,也没什么坏处。

  “我知道你很强。”

  萧白舒赤诚的黑眸看着他:“你很厉害,是个可以打败我爹的高手,你也可以永远感觉不到这些,但是我会站在你这边。”

  “你随时都有能休息,能喘口气,稍微不那么紧张的时候。”

  “楚欲,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把我算进你的人里面行吗?”

  处事妥帖的白云庄主总是在他面前分寸全无,现在也在他面前有些急切。

  “我就站在你的身后,你闭上眼就可以往后靠,不会摔倒。静水决我会再练,会比陈毅练得更好,会能跟你并肩而行。你拿着我的底气去开口,可以吗?这里是白云山庄,我是白云庄主,我爹的亲生儿子,这怎么都不会变,你站在我的山庄里,不用胡思乱想,陈毅做错了事,武林门派会审,你应该堂堂正正地站着说话。”

  “我从来都堂堂正正。”

  须臾,楚欲道。

  “所以你不要怕。你在我这里,什么都是应当。”萧白舒说。

  楚欲目光闪烁了一下,再没去否认甩脱。

  他几乎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站在牢笼之外,迟迟无法动手打开的感觉,是害怕。

  可还也有什么难堪的。

  就像萧白舒说的那样,该难堪的人从来也不是他。

  他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怕的从来也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他怕的是那个没有过去,回不了头,也没有未来,前路白茫茫一片的自己。

  “饿了。”楚欲放开他的手,回坐到桌前。

  清粥小菜,连个肉沫都看不见,他有些嫌弃道:“我好歹还受着伤,就用这个打发我?”

  “是我院子里的厨房做的。”

  萧白舒伸手摸了摸,汤汁的温度正好:“你刚伤了内脏,过几天再补补,先吃点清淡的。”

  楚欲听着先喝了小半碗白粥。

  看上去是普通的白粥,入口软糯非常,恐怕是连米粒都一颗颗挑选的。眼熟的蔬菜做出来的味道也让人意想不到,都不输给天召皇宫里他去吃过的宫廷厨子。

  “这厨子是······”

  萧白舒:“是之前在宫里御膳房当差的,被我父亲买了过来,我小时候爱吃他做的,有了自己的院子,就给了我。”

  楚欲了然。白云山庄总是阔绰到头发丝上。

  过了会儿,补了一句:“没看出来你小时候还是这样。”

  “哪样?”萧白舒意外。

  “馋猫的样。”楚欲笑他:“白云庄主是个体面人,小时候还是个馋猫,多稀罕。”

  萧白舒看着他嘴边的笑意,也垂眼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多给你讲点小时候的事。”

  “你小时候,都离不开陈毅吧。”楚欲自然说。

  “······嗯。”

  陈毅的身份被揭穿之后,萧白舒也花了很多时间,才能接受这个好兄长,居然暗自多次想要他的命这个事实。

  “不过也有跟他无关的。等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我娘。”

  楚欲手中的筷子顿了顿,点点头:“好。”

  萧白舒的娘亲离世了,他是知道的,要带他去祭拜,什么意图,不用多说也大概能猜出来。

  他只想自己当初也跟娘亲带过萧白舒为他酿的烟云寒,现在去个礼,也是应当。

  “我砍了陈毅的手,你不怪我吗?”楚欲一直想问,此时才提出来。

  萧白舒停顿了会儿,才说:“你们一战,总会有一个人输,以你的打算,你会拿他的命。说实话,我看到你故意留下他的性命,还有些意料之外。”

  “我答应过你,要把他拿去给你爹看看。”楚欲想了想:“就我看来,他早知自己有这一天,也随时都做好了准备,倒是你爹,让他比性命看得还重。正好,杀人不如诛心。更何况,我还要拿他的洗髓移骨散,没有你爹的命令,他肯定会带进棺材里。”

  “洗髓移骨散要用活人的心头血做药引,你······”萧白舒意有所指。

  楚欲也不避讳:“当然是拿陈毅的。我不会认他这个哥哥,我哥死了,但是我娘亲的命,他得还我。”

  吃完饭,按照惯例,萧白舒亲手给楚欲上药。

  脱下衣物,萧白舒单膝蹲下身去处理,看到他胸膛上那个取血的伤口现在已经掉了一块结痂,漏出来粉色的新肉,也有两处边缘被拉扯处血丝破裂了。

  “你不能再出手了。”萧白舒脸上是挡不住的担忧。

  楚欲看着他笑笑,伸手往脸颊上摸了一把:“萧庄主真可人。”

  萧白舒的耳根肉眼可见地微微发红,楚欲惯会拿这种形容女子的话来笑话他,争锋相对时自然是心有不甘,怒目而视,但表明了心意之后,再听只会脸热。

  “萧庄主想什么呢?”楚欲拿指尖随意拨弄泛红的耳垂:“怎么碰一下就脸红了?几次三番来我跟前叫嚣着喜欢我,要同我一道,还夜里偷偷爬我的床,眼下嘴里又嚷着喊着要做我的人,可都没见你脸红过。”

  “你别胡说。”萧白舒低声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