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侠 第107章

作者:金船刻月 标签: 情有独钟 三教九流 江湖恩怨 强强 古代架空

  萧白舒听后也转头看向他,一时有些陌生,甚至还有点隐隐的直觉。

  他的父亲,和他的义兄之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过很多很深的,不可泄露出来的秘密。

  “杀人偿命,你既然害了楚欲的双亲,那他想让你偿命,也是理所应当。”

  萧鹤避开那问题,只缓缓道:“他的娘亲,也是你的娘亲,一个连自己至亲都能杀害的人,我白云山庄养不起。”

  “萧鹤前辈,使不得啊!”有人在下面求情道。

  “楚欲毕竟是个贼子,怎么能跟武林盟主相提并论?”

  “是啊!前辈。百毒圣手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那楚欲还是正道叛徒楚行之之子,一并杀了他双亲,拿他性命,那是替天行道啊!”

  萧鹤脸上可见的沉下去,陈毅倒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盗中仙具体所犯何事?你们谁能说出来?”他道。

  “他杀了我门派好几人,现在连尸首都才刚刚掩埋。”

  “他派杀手来同我们交战,害我门派伤亡惨重。”

  “他用暗器,直接要了我座下两个弟子的性命······”

  楚欲听着听着就笑起来,笑得肆意,精致的眉目却越发凌厉,像出鞘的剑。

  “他们対我杀心重重,我就不能反击?”

  “他们拿刀要我的命,要我死,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我还手反而错了?”

  “我就应该站在这里让你们欺凌是吗?”

  他目色寒冷扫了一圈四周,対着一个面熟的长者道:“你那弟子自己要与我单挑,且不说你们后来自己上百人制不住我,光是他一招一式都在杀我,告诉我我不死谁死。素未谋面,就対我似有血海深仇,你们武林正派,真是好厉害。”

  那长者脸上顿时无光,仍旧小声反驳道:“谁叫你是楚行之的儿子,父亲是叛徒,儿子也是个贼,你不死谁死。”

  话音未落,一柄银白削薄的长剑直指他的咽喉,楚欲神情仿若置身之外的冷静,刀刃却光亮锐利。

  少有的在嘴上功夫介意起来,即便是再多风言风语也只当过眼云烟,不入心更不入耳,此时却突然变得一字一句地计较起来。

  他手握上品,身形如松如挺拔,扬唇道:“我量你只是口说无凭,如果你今日同他一般,把这话实实在在地用出来,起了势要杀我,那我一样要你的命。要你死不瞑目,暴尸荒野。”

  楚欲话刚说完,众人似乎才想起来他所用过的恶毒的醒神香,和他致命的把柄剑。

  这时跟传闻里一模一样的心狠手烂,是他们围攻也未斩杀的盗中仙。

  他的武功并不受人多寡而气势消弭,想杀谁依旧轻而易举,这才勉强静下来。

  “即便是楚行之,当年也无人发现他害过人。这么多年,谣言也应当要不攻自破了。”

  萧鹤沉重道:“武林盟主应该由仁义之士来担任,而不是一个会杀害自己生母的人。为子,不孝,为兄,不仁,为武林盟主,不义。陈毅即日起,跟我白云山庄,无关。”

  他说罢,看着陈毅,目光似乎苍老了几岁,询问道:“她也是你的生母,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父亲不过是因为我杀了郭清婉,所以如此动怒是吗?”陈毅为此还宽心起来:“早知道就留下她一条命,这样我们还是好父子,也不会惹父亲生气。”

  萧鹤深吸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斥道:“你怎么能不知悔改!那是你的娘!你这般歹毒,难道是要连你弟弟,连我也一起杀了吗?”

  “我不会。”

  陈毅肯定道:“我不会杀了父亲,我敬仰父亲。我也不会害白云山庄,白云山庄是我的家。至于萧白舒,只要他听话,我也不会动他。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做父亲的好儿子,做白云山庄的一家人,做好这个武林盟主。我从未対你们起过杀心。”

  “我儿子小时候那场大病,是不是你所为?”萧鹤突然问。

  他眼里盛满的期待好像是不愿相信,想得到一个否认,但也已经痛心疾首。人到中年,表现出来的也就仅仅是压在目光里的凝重。

  陈毅面対养育数年的萧鹤,点了下头,就足够破坏掉所有没说出口的期待。

  也许是百毒圣手一事牵绊了他,破坏了他的计划,让他明白自己就算做了再多,也顶不过萧鹤书房里挂着的那幅郭清婉的画像。

  不论対错,只不过因为他杀了郭清婉,就要公开审判自己的罪责,十年在身旁的侍奉,听过的教导,相处的时光,也都不过如此。什么也比不上,连一个死人都比不上,所以也坦然起来。

  他侧首看了一眼萧白舒,再看看主位上的萧鹤,萧鹤那身边的位置,原本是自己站在旁边的,现在空空荡荡。

  陈毅想了想道:“如果不是萧白舒受伤,不能练武,我也无缘继承静水决,成为父亲引以为傲的好儿子,更不可能一直留在白云山庄里。若不是那一遭,父亲会正眼看我一眼吗?”

  萧鹤静静看着他,没有回话。

  陈毅便继续道:“不过萧庄主也该谢谢我的亲弟弟,清风间被害一事,我居然没想到会是他救了你。那晚,你们是在一起过的吧,那药性,不小。”

  萧白舒眸光阴沉。

  也想起来客栈下药那次初见,楚欲暗指他多留意身边的人,原来那时候也是陈毅所为。

  他原本也在楚欲的提点下想过,几个亡命之徒,为什么会做这样两败俱伤的事情。

  但自己猜测,跟实际上听到陈毅亲口承认,还是有些差别。如同伤口撒盐,和致命的最后一击。

  “是你给的药。”

  萧白舒这时候,倒也不在乎颜面了,思及后来派人查到的消息,直接说出来:“温香软玉。”

  “是。最极品的春-药,也不知你那一晚是跟楚欲如何度过的。”陈毅也直接承认了。

  众人立刻恍然大悟。

  只觉得这可是惊世骇俗的东西,白云庄主的身份,若不是用了那种药,怎么会跟一个贼子在一起。

  定是二人在这事上有所牵绊,才会让萧庄主迷了心智。

  难怪现在两人难舍难分,好像一切的纠缠在他们眼里都有了来源一样。

  “是我为毁了萧庄主的名誉,派人与飞烟门的几个余孽送去了温香软玉。肯为我做事,也是我在铲除飞烟门时,用活命作为条件留了几个活口,让他们伺机対萧庄主下手。不过一点春-药而已,伤不及性命,你们如今琴瑟和鸣,不是还该感谢我吗?”

  “宁州一行,也是你。”

  萧白舒不知自己是如何还能冷静下来发问。

  “也是我养在后山的死士。原本是打算重金请到意难平的人,在你们去宁州的路上対萧庄主下杀手。”

  说到这,陈毅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跟意难平也有所勾结。从来不拒单的意难平将我的钱全数退了回来,我也才知道萧庄主已经跟意难平暗自发展了关系,越发超出我的控制,所以才决定铲除你,为了保白云山庄一片清白。先下手为快,我才派了亲自培养的死士去,没想到你那时会跟楚欲在一起,没有得手。”

  萧白舒如遭重创。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神剑宫一事,顾涵影是不是我安排的?”陈毅见他挫败模样,自己交代道:“也是我拿洗髓移骨散和重金,跟穆子杏做了交易,让她帮我炼制山魁,用来控制你。只不过······”

  他看了一眼楚欲:“因为有人搅局,所以坏了我的大事。”

  他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极度恶毒的行径,从嘴里说出来,却像是义正严辞一般,萧白舒闭了闭眼,深呼口气。

  “我该谢你的不杀之恩?”他说。

  “不必。”陈毅道:“我是対你有兄弟之情,想要留你的性命,奈何你自己勾结意难平,脏了白云山庄这块牌子,我是想杀你,但没有得手,用不着谢我。”

  “就凭这些,你也好意思说你是白云山庄的人?”萧白舒怒视他。

  陈毅:“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白云山庄干干净净,让父亲面上有光,让江湖太平,有何不可?”

  “你害死了顾涵影,顾青林至今都没再出来,神剑宫的消息都没有。”

  “你拿穆子杏的丈夫威胁他,甚至用他来练山魁,还未了这个害死了多少人?”

  “你无缘无故杀了楚欲的双亲,还想要他的心头血来给你治病。”

  “你身为武林盟主,看看你把中原武林这些门派,都带成了什么样子?你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从中四处勾结骗了多少人,让他们昧着良心为你说话?”

  萧白舒恨到极致,双目赤红,厉声质问:“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有哪一点是干净的?!”

  “好歹我身世清白,我爹······,哦,现在已经不是我爹了。萧鹤曾经是我的父亲,我所做的一般是为了我,一半也是为了白云山庄,有什么不対?”

  陈毅自嘲般笑了笑:“总比是我娘和那个山贼生出来的好吧。萧庄主,你生来就是白云山庄的继承人,是武林盟主的儿子,你从小受人敬仰,我比你高也要抬起头看你,直到我成为你的兄长,才跟你平起平坐,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这出身洗干净,你知道吗?”

  “贼窝里面长大的日子,你过过吗?你知道每天吃口饭都提心吊胆,吃多了会挨打,不听话就被骂,随时随地都有女人尖叫,当着你的面□□掳掠,你连害怕都不敢说出来的日子吗?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能有口饭吃,今天不挨打就算过得好了。”

  楚欲听着这些,一点动容也没有,那些日子在他看来,至少有娘亲在身边,也有当时还算是兄长的哥哥跟他一起相依为命。

  因此并不觉得辛苦。

  陈毅这时也看向和他一起从贼窝里出来楚欲。

  问道:“你亲生父亲是个山贼,你也是个贼,一脉相承,就算是死,我也是武林盟主,总比你要体面得多,不是吗?”

  “所以你就要杀了我双亲和我,让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

  楚欲根本不愿跟他争辩那些在他看来还不算辛苦的日子,只是対陈毅这番做法的目的难以置信。

  陈毅看了他片刻,默认下来。

  然后说:“我欣赏你的武功和为人,潇洒肆意,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你若不是我的亲弟弟,我们或许还能成为至交。”

  楚欲扯开嘴角轻笑:“你自己不干净,就别怪命不好。”

  陈毅未把这话放进耳里,反而是目光明亮地看着萧鹤,款款道:“萧鹤前辈,我当年为了进白云山庄,大雨天在大门前磕破了头,三天三夜,求人收留,磕到昏死过去,才被白云山庄的人救过来。后来我日复一日潜心练武,讨好你,做山庄里最好最机灵的少年,就是为了能让父亲多看一眼,能把我挑出来。再后来我同萧庄主的关系日渐增益,得了机会做了白云山庄的大公子,做他的哥哥,我把各种人利往来都打点好,连远房亲戚也都照顾上,没有一点不妥帖的。最后我当了武林盟主,为除邪-教,几次将性命抛之脑后。”

  他咽了咽喉口,反问道:“所以我为什么要羞耻,要対不起谁?我有哪一点没有做好?”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萧鹤半晌才叹了口气。

  “是我的错。”他说。

  语罢,只看见他伸手握上刀柄,还没看清如何出手,静水宽刀已经当陈毅心口一刀刺穿。

  血水淋漓,汇聚成小股顺着刀刃不断徐徐流下来。

  萧鹤还坐在主位上,眼拙的江湖人只能看到他手旁的静水宽刀已经不见了,手也从刚出刀的起势放下来。

  “是我不该养了你。养不好你,你死不悔改,我的错。”

  听不出他是否有些惋惜,只是目光始终没有从陈毅身上移开过。

  陈毅皱了皱眉头,才反应过来,心口插着的是萧鹤曾经传给他的静水宽刀。

  身体就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胸腔切实被刺穿,呼啦呼啦灌着狂风进来。

  “父亲,你真的有把我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吗?而不是为了武林盟主之位,可以后继有人。”

  他中了伤,说话也难以克制地轻了一些。气势全无,还维持着直直站立面対萧鹤的身姿。

  萧鹤听到这话,从主位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想要拔刀的手又一瞬间的停滞。

  陈毅这些年,身上的气质和面上神态,越来越像萧鹤,此时竟然也流露出温厚的神情,目光里是热腾腾的缠绵柔情。

  这神情太过陌生,让走过来的萧鹤也愣怔了,闭了闭眼,叹口气又睁开。

  陈毅见他靠近,咫尺之遥,用只有两个人声音说:“我给你儿子下药,让他不能练武,你给我下毒,让我离不开你的解药,离不开······白云山庄,让我一辈子只能,守在他身边,护着他。我做了那么多,你就没有过哪怕一时片刻的,为我考虑吗?”

  萧鹤的手握上刀柄,直视这火热明亮的目光,凝了一会儿,才道:“我给你的,也一样不少。”

  陈毅眼底发热,浑身的生气也随着心口的血水抽离,低低喃道:“静水决,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