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 第42章

作者:煤那个球 标签: 古代架空

邵凡安带着段忌尘往耸立的山石后头站了站,然后靠在一处树荫下,实话说道:“我那天晚上就想告诉你来着,你跑了不是。”他看了看顶头的大太阳,抹了把脑门上的潮汗,“我要回我门派了。”

段忌尘一直盯着他,眼珠都不带错的:“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啊,好差不多了其实,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邵凡安道,“这剩下的,也不是养养就能好的事儿了,我总不能总住在重华……”

段忌尘皱起眉,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有我在,谁敢赶你走。”

“不是一回事,我有门派。”邵凡安蹭了蹭鼻尖儿,然后咧咧嘴,朝段忌尘露出个笑来,“就这样吧,我接着赶路了。”他转身走了两步,想了一下,又回身朝段忌尘抱拳拱了一下,“段忌尘,后会有期,江湖再见。”说完就走了。

其实说是那么一说,青霄是青霄,重华是重华,中间隔着千重山,江湖之大,世间之广,今日一别,估计再难相见。

段忌尘在他身后,小声喊了他的名字。

邵凡安没回头,抬了抬胳膊摆了摆手。

紧接着,约莫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忽然感觉到后颈处传来一股酸涩感,然后他浑身跟着一软,眼前就是一黑。

这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了,直到邵凡安从黑暗里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昏过去了一阵子。

他整个人都懵了,一睁眼,看到的是一间全然陌生的竹屋。

他躺在一张床榻上,赶忙翻身而起,四处打量了一番。

这竹屋的布局很是简洁,但又处处透着雅致,竹窗上下摆满了盆景和花,有些叫得出名有些叫不出名,房间一角堆放着他的箱笼。

他愣了半天,揉了揉后颈,又甩了甩胳膊动了动腿。他身上没啥大碍,就是有些酸软。他穿鞋下地,在屋里走了没两步,外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段忌尘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水盆上还挂着条干干净净的帕子。

邵凡安这回算是惊住了,他看了看段忌尘,又看了看门外,沉下语气道:“这是哪里?”

段忌尘把水盆放在桌上,把帕子扔进去,浸湿了,又拿手指杵了杵。他始终低头盯着湿帕子,并不去看邵凡安,语气平静地道:“你出汗了,我给你……你自己擦一擦。”

邵凡安这会儿哪还有心思擦汗啊,他没理会段忌尘,直接顺着那扇门走出去。

出去一看,外头还套着间小院子,院里一共三间房,每间房的门口都种满了花花草草,院子里立着一座墨色石台。再往外看,外面是一大片挺拔葱郁的竹林,林子的尽头围着山。这里的地势略显低洼,似乎是在某处林谷里。

“这里是我师父闭关静修的地方。”段忌尘站在他身后,盯着他后脑勺,“那座石台是用一整块凝魄石打造的,在上面打坐,可以调息顺气,对……对你养伤有很大的好处。”

邵凡安一下子回过身,段忌尘眼睛立刻往下落了落,又道:“……我说过的,我会把你治好的。”

邵凡安看了他两眼,一句话都没说,绕过他,直接回竹屋取回自己的箱笼,拎着就往院外走。

竹林里满眼都是绿,邵凡安看着日头的方向,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走着走着,前面又出现了那座竹院。

段忌尘在院门口站着,静静看着邵凡安。

邵凡安转头四处瞧了瞧,把箱笼放地上了:“段忌尘,你拿迷阵困我?”

就一个简简单单的迷阵,都算不上多高深的阵术,障眼的法术罢了,但邵凡安破不了。

他在竹林里傻乎乎地转,转来转去,又转回了原地。

这种小伎俩,他以前能破。迷阵迷的是人的眼,他拿符纸撕出个引路的小纸人来,费不了多大的劲儿,就能把自己带出去。

但现在不行,他修行没了,他怀里有符,但一张他都用不了。

段忌尘腰背挺得直直的,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竹舍门口,两只手负到身后,手心儿悄悄攥了起来:“你这阵子就住在这里,等你把身体再养好一点,我便带你去……”

“段忌尘。”邵凡安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搓了把脸,把额发捋到脑袋后,面无表情地道,“我一直在好好和你说话,你是不是真的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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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哥跑路失败……

下章邵哥发火儿,不好写,提前预警,大概率大后天才会更!

给我时间磨一磨,握拳

第八十一章

“这话我说过一次了,我再和你说第二次。”邵凡安沉声道,“我的身体怎么样,不用你来替我操心,你也不必对我有什么愧疚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段忌尘飞快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皱眉道:“你不要意气用事,你自己也该知道的,留下来养伤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我师父的凝魄石……”

“养什么伤?能养得好的皮外伤早就好利索了。”他打断了段忌尘,深吸一口气,“你是在这儿装傻还是真不明白,段忌尘,我现在功体尽毁,修为全无,谈何休养?根基都没了,我又拿什么恢复?”

这几天,邵凡安私下里曾经试着运转过内力,可丹田中除了最开始稍有涌动,紧接着便是一派虚无,什么都感知不到。

沈青阳说他功体受损,这话其实说得委实温和了些,如今他这副身体,就算说是毫无功体也不算为过。

难怪江五那时让他不要乱动,因为只要稍一试探,他便立刻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半个废人了。

可能还得亏有蛊虫在身体里挡掉一小部分冲击,他才得以保存一星半点的根基,日后靠着修行,兴许可以恢复一二成的功力。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就算他选择留在重华,也仅仅不过是能稍微加快这个恢复的过程而已,并不能让他恢复如初。

段忌尘脸上绷得紧紧的,眼神往下挪了挪,低声道:“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你不要胡思乱想,就在这里静心休——”

“放屁!”邵凡安终是忍不住火儿了,怒斥了一声,“段忌尘,你说这个话你自己心不虚吗?杜前辈都不敢撂下的话,你凭什么口口声声说能治好我。”火气一撩起来,便是再也压不住了,他越说越来气,“要是找不到办法呢?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还想一直关着我?段忌尘,你身为重华掌门之子,背地里就干这种见不得光的狗屁勾当?背后偷袭是吧?你爹和你师父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他也没想到的,段忌尘居然能弄这么一出,大路上的,能直接把他敲晕了带回来,还下迷阵困着他,“怎么着,你还能把我困在这里待一辈子??”

邵凡安每说出一个字,段忌尘的脸色就难堪一分。他抖了抖嘴唇,张了嘴又闭上,最后垂下眼睛,翻来覆去的还是那一句话:“……邵凡安,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和我闹脾气,在重华,你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一句话,邵凡安直接被气到收了声。

原来段忌尘认为他执意要走,只是在这儿耍小性、闹脾气。

他闭了下眼,转身把肩上的箱笼扔到地上,低着脑袋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长呼出口气来,回过头,看向段忌尘,一字一句地道:“我是不想待在重华?段忌尘,你还不明白吗?我他娘的就是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段忌尘一下子愣住。

“跟你客气说话你听不进去是吗?那我就把话说直白点儿,段少爷,我就是不想再看见你,你非死皮赖脸的缠着我做什么?”邵凡安话讲得很难听,“情蛊解了,你管我去留,你谁啊,你管得着吗?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必要非得栓一起?堂堂重华的小少爷,你老跟我过不去干什么??我回青霄碍你什么事了??你是床上缺人了还是怎么的?还是就想有个人天天巴着你哄你高兴?”

段忌尘一张脸顿时变了颜色,哆嗦着嘴唇道:“住口。”

“住个屁口,这就不爱听了?这刚哪儿到哪儿啊。”邵凡安扥了把袖口,语速是越说越快,“段忌尘,跟你待一块儿有多累人你自己知道吗?你不知道,没事,我一样一样告诉你。你脾气又臭人缘又差,说话不讨喜,还幼稚得要命,和你相处就像带着个处处不懂世事的孩子,要不是受蛊毒所迫,指着你解毒,你以为我爱上赶着哄你?”

“邵凡安!”段忌尘脸色涨得通红,忍不住上前一步,“你、你说够了!”

邵凡安紧跟着冷冷一笑:“对,还有个吵不过别人就结巴的毛病。”

段忌尘立刻抿住嘴唇,胸口大起大伏的,眼睛紧紧盯住邵凡安。

邵凡安话说多了都觉着累,也不是身上累,就是心累。他从早上到现在,翻了大半座灵昭山,都比不上此时和段忌尘说这几句话来得疲惫。他索性拉开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稍稍缓了一口气,才慢慢地说:“我以前惯着你,是我喜欢你,是我乐意……”他顿了顿,抬眼望向段忌尘,继续道,“但我现在不乐意了。”

段忌尘愣愣看着邵凡安,一时之间,呼吸都放轻了。

邵凡安又道:“我现在看到你就心烦。”

自从他从昏迷中醒过来,每一次想到段忌尘,整个人都是心烦意乱的,心尖儿也会觉得疼,一抽一抽的疼。

他那时问段忌尘,问他对自己动过心没有,当时的对话被意外打断了,他没得到回答。

但问题的答案,他现在知道了。

段忌尘心里有人,危急关头也救了自己的心上人。这里头从始至终就没他什么事儿,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邵凡安认了,真心未必就能换来回应。他这辈子第一回 对人动了情,动心了他就去追,一颗真心捧上去,人家不要他就再拿回来。感情这事强求不来,他敢追就敢认栽,他只是不想此生留下遗憾。

只不过,他没想到最终会是以这样一种形式得到答案,落选的代价会这么痛。

事情发展至此,他功体尽失,他心里没有怨愤吗?他也有怨,可他谁也怨不上,没人做错了什么,段忌尘在那种情况下只能救下一个人,只不过是没有选择他。

他不会去怨什么,他只是觉得很疼。

他从八岁开始跟了师父,每日未曾断过修行,一十六岁初入江湖,到现在二十有三,那一身的功夫在江湖上也算是游刃有余,应付自如。他不是什么天赋异禀、根骨极佳的奇才,他也没想闯出什么大名堂来,他是青霄的大师兄,他就想凭着一身本事,护着自己师弟妹。这个岁数出来闯荡的年轻人,谁没有个意气风发、恣意洒脱的侠客梦。别人的江湖在天下间,他的江湖就在青霄山,他的师门便是他的天。

但他现在谁都护不住了,甚至连自保都困难。

他也曾一度无法承受,他也想问一句为什么,但怨天尤人毫无用处,再难他也得抗下来,他不想让师父替自己担心,他是做大师兄的,什么事他都得撑住了。

这人世间,他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可太多了,得到了又失去的也不少,不管怎么样,多亏救治及时,他总还是全须全尾的活着,他也还年轻,总能活得一天比一天好。

他不想计较什么得失了,可能这便是解开情蛊、得以解脱的代价吧,他认了。他就是不想再面对段忌尘了,也不想在人家的感情戏码里瞎搅和了。他不埋怨什么,只是想把一身的狼狈都藏起来,潇潇洒洒的回他的青霄山。

可惜事不遂他愿。

方才骂了一通了,邵凡安这会儿坐在椅子上,情绪反倒是落了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略显疲倦地道:“段忌尘,我不想陪你玩儿了,我就想离你远一点儿,行吗?”

段忌尘脸色泛着白,一双桃花目睁得大大的,眼角隐隐有些发红。

他怔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扣住邵凡安肩膀,嘴唇动了动,低吼出一个字:“不……”

“我不准……”他呼吸急促起来,嘴上说了不准,可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不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万万不能松手。

他只要稍不留神,邵凡安就会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他找不到人,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邵凡安。

嘴角呛着血迹,眼睛闭得紧紧的,胸口没有起伏,几乎听不到呼吸声。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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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啦!

第八十二章

重华主殿前有一条廊道,段忌尘从小到大在这里来回走过不下几百次,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

他那时背着人事不省的邵凡安,沿着廊道一路急奔,脚下跑得太急了,冲进大殿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邵凡安的脑袋在他后肩上软软地往下滑了滑,他心脏仿佛要跳出胸口,肩背绷紧了,死死稳住了身形。

段崇越从椅子上站起身,几位师伯都望了过来,殿内其他弟子全围了上来,段忌尘喘得厉害,整个人几乎六神无主,身体微微颤抖,一开口,嗓音也在抖:“快、快——”

之后的场面一度混乱,邵凡安被杜南玉带回石火峰医治,段忌尘慌张到不知所措,也跟着一起去了,结果连房门都没摸到,就被后来赶到的江五给骂了出去。

几位师父都因为布阵晚来了一步,江五进屋看了眼自己徒弟,出来就破口大骂。不光骂段忌尘,连着玄清真人都一并挨了骂。江五一脸的怒容,指着玄清真人的鼻子吼:“纪正庭!!这便是你养出来的好徒儿?!连人都护不住!!废物!!”

段忌尘脸色惨白,根本无暇顾及江五嘴里骂了什么,代华在旁边和他说了话,他也全然没有听进去。江五不让他进屋,他就在门外守着,天黑了亮,亮了黑,一直守到屋里传来邵凡安短暂转醒的消息。

他在门口站得手脚都是僵的,江五出门见到他,依然是大声骂:“哪儿来的脸!!还敢来!!滚!!我徒儿要有个闪失!老子这辈子跟你们没完!!”

他进不去,他师父来了也照样进不去,江五一句“小的滚蛋!老的也给我滚!”直接把他们拒之门外。

白天进不去,段忌尘只能在夜里趁黑偷偷闯进来。他翻墙溜进石火峰的小院子,再趁着没人,悄无声息地翻进窗。

邵凡安就在里屋的床榻上合眼躺着,面无血色,就连呼吸都很微弱。

段忌尘站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弯下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脸上的皮肤是柔软而温热的。

段忌尘收回手,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涩感,他拼命忍住了,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在邵凡安脸颊上。贴了片刻,他又往下挪了挪,转过脸,把耳朵贴在对方胸口上,静静听着砰砰的心跳声。

这之后又过了两天,邵凡安才算是真正的清醒过来。和他转危为安的消息一道传来的,还有另一件事情——他根基受损颇重,修为内力几乎没有了。

这个消息是杜师伯告诉玄清真人的,段忌尘也听到了,听到的时候彻底愣住了,他想再去确认一次,可又自知不必,整个重华山上,论医术,没人能比杜师伯更厉害了,她说的话毋庸置疑。

段忌尘有一阵子的慌乱无措,但又很快在心里敲定了主意——等邵凡安身体养好了,他要带他去看病。世间这么大,总有办法能治好他,今年不成还有明年,明年不成还有后年,他们两个反正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早晚有一天能找到恢复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