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 第44章

作者:煤那个球 标签: 古代架空

邵凡安把法术的口诀传给段忌尘,段忌尘这方面的悟性确实高,学个小玩意儿真就是易如反掌的程度,他垂着眼睛默默在心里起了咒,手心攥住再松开,手中那张小纸片就犹如活了一般,扇动纸翼,倏地飞至半空中。

段忌尘并指一划,那悬停的纸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猛地俯冲过去,一路上带起地上其他的碎纸,在空中连成了一长串。

这个时候,碎纸片仿佛才有了纸蜻蜓本该有的样子,三五成群的在院子里画出了几圈之字形,然后全悬浮在邵凡安身边。一时之间,他耳边全是纸翼震动的轻响声。

段忌尘转头看过来,一双桃花眼,眼神亮亮的。

邵凡安淡淡一笑:“很厉害。”

段忌尘听得一愣,嘴角跟着翘了一下,结果没完全翘起来呢,又赶紧绷直了。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青石板,又把视线抬了起来,没往邵凡安的方向看,而是朝着院外的竹林里望了一望,也不知道在望什么。他背着手,腰背挺直了,自己跟自己绷了会儿劲儿,最后还是没绷住,看似随意的往邵凡安身边走了两步,面儿上云淡风轻的,但脸颊红了。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问:“那……那你有什么想学的吗?我也可以教你。”说完顿了顿,自己又小声补了一句,“等你根骨恢复了,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嗯?”邵凡安挑了挑眉,像是起了兴趣一般,好奇问道,“说起来,这是怎么做到的?”他朝乖乖待在一边的狼影努了努下巴,“你的灵兽如何能保持这么久形而不散的?”

段忌尘的狼影,似乎召唤时用的符术不一样,出来的形态也各不相同。邵凡安见到次数最多的便是传音用的那一只。那只狼影体型最小,看着更像虚影,除了他俩别人都看不到,而且若是想要用来传消息,关键还得依附于放在腰牌里的那张传音符。

但现在这只明显不一样,这只随时随地都能跟在邵凡安身边。

段忌尘解释道:“御灵术修到第九阶,灵兽就能以符为体,用实形现世,只要施咒者的咒法不断,持续不断的提供修为,就能一直维持。”

“持续不断……”邵凡安点了点头,“你成天把它放出来,这么耗着修为,你不累吗?”

“……不算什么。”段忌尘挺了挺后背,沉默片刻,又看了看邵凡安的侧脸,轻咳一声,忽然道,“邵凡安,你……你想不想学御灵术?”

此言一出,邵凡安倒是颇感意外:“御灵术不是你重华的独门秘技?能随便教外人?”

“重华内门弟子都可以学的,再说你又算不得……”段忌尘话说到一半,声音含糊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改口道,“我重华堂堂第一大门派,又岂会如此小气,我、我师父又很喜欢你,不会不同意的,就问你一句,你想学吗?”

这话邵凡安没往下接,只是听到他提起玄清真人,顺势便问了玄真前辈和代前辈的去向。

“我师父和小师父再次出发,是去找我大哥了。”段忌尘语气一顿,继续道,“那天——就是你……你被苏绮生伤到的那一天,我和他打了起来,当时明明是他占了上风的,可他突然倒了地。”段忌尘皱紧眉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是我大哥恰好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攻破了他附身用的法阵,才逼得他离了魂。我大哥似乎惹上了什么麻烦事情,两位师父此行正是前去助他。”

竟是如此,邵凡安顿时想起之前段掌门特意上门来找过江五,那时江五虽说是满脸不耐烦的样子,可也一分都没多耽误,马上出发了。他这会儿就推测,自己的师父大约也是赶着去帮段家大公子的忙了。

邵凡安脑子里正转事儿呢,从藤木椅上起身时没注意,让脚边狼影的尾巴给绊了一下。他身体打了个晃,段忌尘在旁边眼疾手快,跨前一步扶了他一把。

邵凡安下意识抬手搭了一下,刚好抓着段忌尘手心了,他刚一站稳,立刻便松了手。

结果段忌尘样子呆呆的,一下子反握住他手腕。

他微微蹙眉,往回抽了抽手,段忌尘攥他攥得很紧,一把没抽出来。

段忌尘再愣了一愣,脑袋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倏地一片通红,这会儿才慢了半拍的缩了手。

他把手指蜷到袖子里,眼神往地上飘了飘,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邵凡安,你下个月和我去药谷吧……等你痊愈了,我们就去帮师父们继续追查苏绮生的下落,我会变得更厉害的,我……我不会再……不会……”

他声音越说越小,邵凡安看了他片刻,忽然嗯了一声,平静地说:“希望药谷的前辈有办法帮我恢复。”

段忌尘本来是低着头的,听见这句,反应了一下才猛一抬头,神情里带了些明晃晃的不可置信:“你、你肯和我去药谷了?真的??邵凡安,我……”他脸颊泛起红来,看着有些错愕又十分雀跃,说话语速也快了起来,“那我们下个月就出发!你相信我,不论如何,我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他越说越兴奋,又往前挪了半步,抬手往邵凡安身侧比划了一下,又放下了。狼影在旁边嗯嗯唧唧的,跺了跺爪子,看着像是也亢奋起来,一个劲儿的拿鼻尖儿拱邵凡安手心儿。

段忌尘试图绷住嘴角,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住邵凡安的脸,话也变多了:“你以前去过北方吗?药谷那附近有一处桃花源,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很好看的,我……我可以带你去那里静养身体。还有、还有,那边有一个很有名气的酒酿,桃花酿的,你不是喜欢喝酒,等你好了,我……我买给你喝。”他高兴的简直不得了,睫毛颤了又颤,自己攥了攥手心儿,终是没忍住,悄悄去牵邵凡安的手,“不过你只能喝一点,你酒量不好,每次都会醉……”

恰在此时,林谷中远远响起一阵鼓声。

邵凡安突然侧过身,抬手搭在耳边,支着耳朵听了听:“什么动静?”

那鼓点声音虽远,但回声萦绕在山谷里,还颇有韵律,倒真显得几分磅礴的气势来。

段忌尘手上抓了个空,也没多想,他那个高兴的劲儿还没过去,赶忙凑了过来,答道:“是崇山祭的鼓声,你知道崇山祭吗?每三年一次,马上就要举办这一届的祭典了,重华的弟子们都在练习拜山仪式。”

“哦?”邵凡安像是颇有些兴趣地道,“路上倒是有所耳闻,听起来这祭典的场面似乎会很热闹。”

“就在大后天了。”段忌尘脸颊红红的,眼睛更亮了,“今年我也会参加,你、你想去看一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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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霸气指桌,下章

第八十五章

大后天,重华主峰,崇山祭。

三年一度的祭山大典,重华派山门大开,迎进来许多祭阳镇的百姓,还有一些远道而来的江湖侠客。

老百姓看热闹,江湖人看比拼,一时之间,重华的主峰上喧闹非凡,人声鼎沸。

众人皆在忙碌,外门弟子小跑着维持看台的秩序,内门师兄在四处的廊道上守门,偶尔还能见到成队的白衣弟子沿着回廊快步走过,神情各有各的不同,却全是在为即将开场的崇山祭做着准备。

邵凡安抱着胳膊靠在二楼看台的梁柱上,稍稍往外探了探头,楼下到处都是来瞧热闹的看客,他眼神游移,在那一颗颗脑袋上转了转,沉默着,又朝更远的地方望了一番。

“换好了。”段忌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邵凡安回过头,段忌尘低着头,边整理着衣领,边从屏风后面走了过来。

他们所处的这个小屋子,是看台二楼的一间小隔间,专供参加庆典的弟子上台前备场用的。本来是一整个师门都在一间房的,但段忌尘这一脉,师父外出了,他又没别的师兄弟,所以小屋里就只有他和邵凡安两个人,外带一只趴窝的狼影。

参加崇山祭的弟子,登祭台前是要换上庆典专用的祭袍的。

这祭袍和普通的门派衣服还稍有些不同,分内衫外袍,布料挺阔,不如原先的衣服飘逸,穿戴上要更复杂些,光腰带就好几条,衣领、袖口和下摆处还用金线绣了云纹。这套衣服穿在段忌尘的身上,配上他的五官,更衬得他俊美非凡,身形颀长。

不光衣服换了新的,今天为了祭典,他发型也跟着变了一变。

段忌尘的头发黑亮顺长,披散下来时发尾过腰,平日里他都是把头发高高扎起来的,发尾垂在身后,看着少年感会强一些。今儿个他一头长发半束半散,梳起来的在头顶绾成发髻,再用玉冠束住,其余的散在肩后。这么个头发,再加上那一身的盛装,段忌尘在那里挺直了一站,立刻便显出几分不同往常的成熟来。

看着成熟了,可万万不能开口。

段忌尘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看邵凡安,已经是拼命在板着脸了,可神情里还是难免露出几分紧张和期许来。

他清了清嗓子,看似随意地一问:“如何?”

邵凡安笑了,夸道:“好看。”

他嘴角一抬,飞快地笑了一下,又立马忍住了,把腰板挺得更直了些,手往后一背,抬了抬下巴,说:“那是自然。”

他身上那股矜持的公子劲儿没端上多会儿,又不知从哪儿捧出一副面具来,献宝似的往邵凡安面前举:“你看,这是祭典时要戴的。”

那是一副做工精细的白脸面具,面具上的五官无悲无喜。

“崇山祭的规矩,拜山时是不可以露脸的,所以参加祭典的人从一开始就要戴上面具。”段忌尘把面具戴在脸上,又透过面具看着邵凡安。

邵凡安也在看他,看着看着,忽然朝他一抬手,手掌扶在他后脑勺上,往自己这边压了一下。

段忌尘顺势低了下头,紧接着就看到邵凡安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呆了一瞬,一刹那间心脏猛缩,呼吸都屏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透过面具紧紧盯着邵凡安的嘴唇。

邵凡安往他身前凑了一步,伸手给他调整了一下玉冠的位置,然后就退开了:“你发冠有些歪了。”

段忌尘保持着那个半低着脑袋的动作,半晌没动,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把面具摘了下来,胡乱一把扣在邵凡安的脸上。邵凡安愣住,他动作很快地挨了过来,隔着面具在邵凡安脸上亲了一下。亲的劲儿有些大了,撞得邵凡安脑袋都往后仰了一下。

邵凡安又是一愣,还没回过神呢,外头祭台上起了第一声鼓。

段忌尘手忙脚乱的把面具又拿回来,两手捧着往自己脸上一遮。

邵凡安只来得及看到他通红的小半脸,台上响起第二声鼓。

“开场了,我、我要走了。”段忌尘两手捂在面具两边,磕磕巴巴地道,“你就在这里看吧,这里视野最好……我……我一定能赢,你要看着我做拜山仪式。”说完也不等邵凡安回话,转脸就跑了。

邵凡安没动弹,原本蹲在门口的狼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挤了过来,仰了仰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腿边吭吭唧唧的蹭了蹭脸。

主殿外,鼓声齐鸣,祭典开场。

重华老一辈的师父们带着弟子相继入场。

段崇越身为重华掌门,携夫人走在最先,身后依次是几位大前辈。

邵凡安静静倚在二楼看台的台柱旁,他这个观景的地段可谓奇佳了,稍一远望,便能把祭台的全景一览无余。

祭台之上,段掌门立于首位,一身的浩然正气,不怒自威。他在台中央做崇山祭的开场语,身后左侧的位置,站的是一位白须老者,老人家一脸的仙风道骨。邵凡安不认得这位的脸,却和他身旁的大弟子相熟得很。这弟子也不是别人,正是应川。邵凡安这便反应过来,看来这位老前辈就是传闻中掌管藏书阁的大师伯。大师伯右边站着神色清冷的杜南玉,杜前辈身后跟着沈青阳。再往右是个空位,在空位后面负手而立的便是戴着面具的段忌尘。

段崇越言毕,长袖一挥,沉声道:“开山。”

他内力极其醇厚,声音并不如何高昂,却传遍了整座主峰。

看台上的众人稍稍起了一阵骚动,祭台两侧的弟子们齐齐扬槌震鼓。

段崇越和师父们走下祭台,在另一侧的看台上依次落座。

这一下子,邵凡安便看得更清楚了一些——重华派中,开门授业的一共有四位大师父,辈分最大的自然是重华的大师伯,他和大弟子应川的衣服都是绣着红色云纹的。排行第二的掌门段崇越,他和夫人坐在一起,身上是青色的云纹,身后大弟子的位置是空的,邵凡安猜测,那约莫是未曾到场的段大公子的位置。再往后看,则是排在老三的杜南玉,杜南玉和沈青阳的云纹是紫色。最末尾的那个身着金色云纹的段忌尘。

邵凡安这会儿一看,这落了座以后,别的师门都是师父带着大弟子,大弟子身后再跟着几位师弟。唯独段忌尘,师父没在,也没个师兄弟的,整个看台上只有他自己,端着一股傲气劲儿往那里一杵,身姿还挺挺拔的,猛一眼看去倒也不输气势。

此时鼓声再变,由慢及快,几位师父身后各站出一位身着祭袍、脸戴面具的弟子。

段忌尘抬起头,先往二楼看台上望了一眼,和邵凡安对了下视线,这才慢了半拍的登上祭台。

祭台上站着一位主事的前辈,高声宣读规则:“失了面具,败。落了高台,败。最后守在祭台之上的人为胜者。开——山——”

尾声一落,身随意动,四人立刻各自展开攻势。

邵凡安落下视线,看了眼时刻守着他的狼影。狼影对外头的激战毫不关心,就专心趴在邵凡安脚边,时不时抬头拱拱他的手。只要他稍微挪一下位置,就立马抖着耳朵立起上身,再拿绿莹莹的眼睛看着他。

他又探出身去,眼睛没看向祭台,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观望起来。

没过多久,楼下的人群之中爆出一阵惊呼。邵凡安转头看了看,原来是一位着紫纹的弟子被击落了面具。

紫色的云纹,邵凡安想了一想,那便是杜南玉的弟子。她这一脉应该是更加擅长医术和炼丹,在攻击性的法术修炼上会亏欠一些,所以也没什么意外的,她的弟子第一个败下场来。

此刻场上还剩下三个人。

红纹和青纹的弟子互看了一眼,彼此间也没说话,可却是极为默契的选择了联手,同时向段忌尘攻去。

段忌尘以一打二,左右腾挪,闪过了两次奇袭,又翻身避过一次强击,最后在蹲身躲避时,左手握腕,右手掌符,两指一并,向天一指。

顷刻之间,邵凡安脚边的狼影化成虚影,下一瞬在祭台的上空现了形,嘶吼着一跃而下。

邵凡安毫不犹豫,立马动身离开。

离开之前,他还把自己从竹屋里带出来的油纸伞背到了背后,几下系好绑带。他的箱笼被他留在了屋里,那个目标太大,过于显眼了,他故意没拿。

他几步跑下了二楼看台,一步没多停顿,侧身挤进人群之中,直奔着西南边那一处小门去了。

祭台上战况似乎十分猛烈,人群里时不时响起喝彩声,可邵凡安一眼都没多看,他抓紧一切时间在往小门跑,这一路上他和众人逆了方向,挤挤挨挨的跑得十分艰难。

他刚刚在二楼观望了半天,西南边负责守门的那个弟子他认得,是沈青阳的一位师弟,是之前看诊队伍里的一个人,性子很热情。

那位弟子的注意力都在祭台上,邵凡安几乎跑到他面前了,他才认出他来:“欸?邵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邵凡安没和他多言,只是说身有要务,着急离开,希望他能帮忙借匹马来。

那位小弟子和他也算熟悉了,看他急切,当下便应了下来,让他稍等一等,自己转身去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