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 第48章

作者:煤那个球 标签: 古代架空

他说你骗我,可声音却是抖着的,神情拼命绷紧了,但眼角已经泛起了红。

邵凡安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段少爷,你怎么这么分不清好赖话的,我骗你时,你都信,我现在同你说实话,你又不信了。”

段忌尘直着眼睛,定定望着邵凡安。

“我那时候一见到你,便会没来由的心跳加快,我以为是我心动,原来只是受了情蛊影响。”邵凡安说起这件事来,表情淡淡的,语气也似是随意得很,“后来对你表了白,也不过是逗你玩玩儿的,没存多少真心。在南疆那会儿,师父让我解释为什么会和你搅和到一起,我解释不了,就话赶话赶出来的那么一句,没想到好巧不巧被你听见了。”说到这里,他像是觉着好笑,还停下来勾了一下唇角,“我就是觉着你那个反应挺有意思的,之后才会又和你当面……”

话没说完,邵凡安一下子住了口。

段忌尘看着他,眨了下眼,眼皮落下的一刹那,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

第一滴泪落下来,之后的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连着一颗的往下掉。

少年人的心绪藏不住,伤心了就哭,难过和痛苦明明白白的全写在脸上。

邵凡安喉咙发干,有那么一小会儿几乎说不出话。

他心里也针扎似的疼。

可他这次就是要把话说绝,他不想再给段忌尘希望了。

他俩之间的缘分已经尽了。

段忌尘提到蛊毒的那两句虽然说得有些模棱两可,但他一听,脑子里立马就回想起之前自己和对方接触时,无缘无故的会有心跳加快的反应,他当时还奇怪过,现在前后这么一串,心里立刻就琢磨过来了。

蛊毒的确是会对心绪产生一定影响,但作用并没有那么大,至多是会起到些催化的效果,他到底动没动心,他自己一清二楚。

他当初对段忌尘表白,不是因为什么蛊毒,就是因为他对段忌尘有了情意,他离不开眼了,他喜欢上了。

他活这么大也第一回 对谁动了心,动心了他就去追了,追得上追不上他都认,他当初两次表露情意,段忌尘都没给答案,时至今日才等来了这么个迟到的回应,可又有何用呢?

说没一点儿触动是假的,可触不触动都毫无意义了,感情上的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段忌尘哭得他心里发涩,可他的心意早在鬼门关门口转一圈回来以后就彻底定下了,他不改口。

“段忌尘,我在重华时就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我不需要你给我治病,你也不亏欠我什么,更不用擅自做主安排带我去什么药谷。”他声音尽力保持着平静,“我没有生你的气,我也没喜欢过你,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咱俩以前那些……过往,都不是真的,做不得数。从此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段忌尘泣不成声,哭得几乎气竭,他死死拉住邵凡安的胳膊,嘴唇直抖:“你答应过我的,说你不会再骗我了,可你……你一直在骗我。”

邵凡安心里一揪一揪的疼得厉害,可面儿上滴水不漏,像是玩笑着说:“啊对,我都是骗你的,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好骗呢。”

段忌尘也是真的很好骗,被他哄了这么多次,还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真话也信,假话也信。

邵凡安觉得自己比段忌尘心性成熟得多,可遇着他俩之间这事儿,他心里也无解。

他一向自认性格洒脱,起码心胸算不得狭隘,但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也没大度到哪里去。

他心里有道坎儿,在当初危急时段忌尘扑向贺白珏的那一刻起,就横在了他俩中间。

他迈过不去。

就如同他所说,这整件事情里,除了作恶的苏绮生之外没人有错。那么短的时间里,段忌尘护不住两个人,救谁不救谁,没有对错,只是选择。

邵凡安扪心自问,其实如果当初是他遇到了同样的事情,一边是意中人,一边是他的师门,两边对他都很重要,可两个里他只来得及救一个,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许哪种选择他最后都会后悔。

此题本就无解。

就因为没有对错,所以哪怕他遭受了苦痛,他受了很重的伤,他心里也觉得很疼,可他谁都不能怪。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会心有不甘,也会觉得委屈,段忌尘舍弃了他去救了贺白珏,偏偏就是心上人贺白珏。

苏绮生那一掌,夺走的不光是他这么多年的修为,还有他人生里第一次对一个人萌生的情意。

事到如今,段忌尘一句姗姗来迟的喜欢,已经来得太迟了,两情相悦也不意味着两个人就可以毫无芥蒂的和好如初,邵凡安没办法当作无事发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吧。

段忌尘眼睛都哭肿了,脸上全是泪,两手紧紧抓住邵凡安,死活都不肯松。

邵凡安最后还是被他哭得心软了,伸手推了推他,语气变得稍稍温和了一些:“咱们……就这样吧,以后不必再见面了。”

段忌尘被他推了一下,手上反而搂得更紧了,脑袋强行埋在他肩窝上,眼泪蹭得他侧颈都是湿漉漉的,一直在抽噎着。

邵凡安咬了咬牙,狠心一把将他挣脱开:“段忌尘,你哭够了吧,你我本就不该相识,我只是下了一趟青霄山,要不是你心怀鬼胎养了情蛊在身上,我平白无故的又怎么会和你纠缠至今,从头至尾,你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

段忌尘闭了闭眼,掉着眼泪说:“……对不起。”

邵凡安攥紧了手心儿,硬着语气道,“现在情蛊已解,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就是希望……你别再来纠缠我。”

说这话时,邵凡安脸上冷冰冰的,其实心里也难受得紧,一时间恍恍惚惚的,就没注意到周围。

直到一道醇厚的男声冷冷从后院外传来:“什么情蛊?”

邵凡安心神大震,立刻循声看过去。

江五的脸半掩在斗笠下的阴影里,脸色十分凝重,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玄清真人,一个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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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呼出一口气……

第九十一章

这下不光段忌尘脸色发白了,连邵凡安也白了脸。

他不知道师父们都听到了多少,但情蛊这两个字肯定被是听见了,江五摘下斗笠,脸色难看得要命,沉下声又问了一遍:“回话,什么情蛊?”

段忌尘睫毛上还挂着泪,哭得说不出话,邵凡安心里直发紧,一时也没说出声来。

江五看了眼自己徒弟,又扫了扫段忌尘,神色一凛,回身就狠狠盯住了代华,再开口时已然带了十成的怒火:“代华,那什么蛊的,是不是你鼓捣出来的?”

代华神情明显顿了一顿,撩眼和江五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

一见他这么个反应,江五心下立马就琢磨过味儿来了,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你拿你那些邪门歪道的破玩意儿,往我徒弟身上使?!”

一瞬之间,江五怒火攻了心,二话不说,直接就动了手。

一道带着劲风的厉拳猛然朝着代华的面门砸去,玄清真人侧身迎上,以掌接拳,悬腕一抖,想卸了江五力道。江五怒目圆睁,一招近身奇袭,连击出好几记重拳,玄清真人且闪且避。须臾间,两人已然大打出手,连过了十来下。

邵凡安缓过神来,想拦可又插不进手,只能喊了声:“师父!”

江五一听他声音,心里气火更盛,出拳的劲道更狠了几分,玄清真人只守不攻,连拆三招之后,被江五一记肘袭击中胸口,身形微晃,当即退了半步。江五还要再打,代华厉声高喝:“江少栩!你够了!”

“放你的狗屁!”江五怒声呵斥,“你在老子地盘,欺负老子徒弟,老子不把你揍出青霄山,江字给你倒着写!”江五骂完代华还不过瘾,又指着玄清真人鼻子继续骂,“纪正庭,‘邪路之人,道不同,不可交’,这屁话是不是你当年和我说的?!你哪儿来的脸说这话??你看看你这些年到底留了什么东西在身边!!狼心狗肺!不知悔改!”

代华脸色彻底阴沉下去,被气急了,反而露出一抹笑来:“江少栩,看看你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当年没抢过我,这口恶气憋了好多年了吧。”

江五眼见着脸色变得铁青,手上拉开架势,又要再打。代华身形未动,手指蜷缩在衣袖里,震了震手腕,紧接着一声微弱的铃铛声响起,似是有什么不可见的东西在他左手的袖子里蠕动一下。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玄清真人一把按住了代华左肩,代华侧脸回看了一眼,眼神一暗,鼓动着的左衣袖便一下子瘪了下来。玄清真人看向江五:“是我管教无方,我会给你和凡安一个交代。”说到一半,他忍不住蹙眉咳了一声,接着肃声道,“忌尘,你自己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段忌尘站在邵凡安身后,抬起脸来,脸上尽是泪痕,他颤了颤声音,道:“师父……我知道错了。”

玄清真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侧的代华,代华抿了抿唇,垂下了眼。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重华的好少爷!”江五破口大骂,“就这你还想让我回重华??他娘的凭什么!赶紧滚!!就知道和你们沾上边儿没好事!”

玄清真人脸色沉重:“少栩。”

“闭嘴,老子跟你没那么熟!”江五黑着一整张脸,“这事儿没完,你必须给我青霄一个交代!”

玄清真人闭了下眼,又望向段忌尘:“你过来。”

段忌尘本能抓住邵凡安的手,紧紧拽着不肯放。

玄清真人敛目,翻手一挥,一条小白龙从他掌中游出,箭一般射向段忌尘。

段忌尘没躲没闪,直直被小龙缠住手臂,又被带着往前跌了半步。玄清真人并指往后背一指,再一划,他身后背着的那柄古剑带着剑鞘一并飞出,在空中兜出一道弧线,然后重重砸在段忌尘背心。

段忌尘双膝倏地跪地,痛得闷哼一声,整个人弯下腰去,眼泪瞬间砸落在地上。

邵凡安下意识朝他伸了下手,很快又放下了。

玄清真人神情严肃:“立誓,说你永不踏足青霄山,从此不再纠缠青霄派。”

段忌尘双手被缚在背后,肩背一直在微微颤抖,头埋得低低的,眼泪一颗颗落在青石板上,洇湿了一片,但并不言语。

玄清真人微微皱眉,朝着古剑又抬起手,还未再次落下,代华横身拦在几人中间,面冲着江五:“尘儿身上有伤,禁不得打了,正庭身上也有伤,你别再难为他。尘儿的情蛊是我给他的,江少栩,你有什么气便冲我来吧。”

江五恶狠狠地撸了把袖子,正要继续开骂,邵凡安赶紧上前拽住自己师父,压低声音道:“师父,算了吧,都……都过去了。”

江五现在是看对方师徒三人就来气,看自己大弟子是又心疼又来气,干脆胳膊一甩,发火儿道:“滚滚滚!谁稀罕你们的道歉!你们现在就给我滚下山,以后青霄和重华再无往来!来一个我打一个!都给老子滚!”

玄清真人从江五脸上收回视线,侧首深深看了代华一眼,没再多管徒弟,收回古剑转身离去。

那条龙形的白影一下子散了,代华去把段忌尘扶起来,段忌尘起身时都有些站不稳,脸蛋上全是泪痕,泪珠还在一颗颗往下掉,一双红肿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邵凡安。

这一次,邵凡安没再回头看他。

江五心里窝的这一场火儿,气了好几天都没消。

他就这么个脾气,火撒不出去不痛快,后来那点儿火星子全溅邵凡安身上了:“你都让人欺负到山头来了,还替他说话,你替他说个屁的话,那小兔崽子跟你这儿哭什么?你俩到底怎么回事??那什么蛊不蛊的又是干嘛使的??”

邵凡安自然是不会和师父说得多细,就含含糊糊的说是意外之下中了蛊术,被迫和段忌尘绑在一起了,怎么绑的没着重说,只是说了是因为蛊毒才对段忌尘起了心思,现在蛊解了,那点儿心思就散了,现在啥事儿都没了。

“都没了是吧。”江五气得直揪胡子,搁那儿愤愤不平地教训大徒弟,“年轻人别天天虚头巴脑的弄那些情情爱爱的,没多大意思,你现在就好好在山上修行,我给你找出来的那几本古籍你给我好好的看,哪儿都别去,就闷头练功!”

江五不让他下山,他身上就这么一两成的功力,说来也没法下山。可他不出山,师门上下的吃饭钱总还得有人挣。这时宋继言便站了出来,说自己十八了,早就能替大师兄去挣钱了,再者自己也想去江湖上历练历练。二徒弟的话没说完呢,江五就满脸不耐烦的给打断了,他当人家师父的这次难得靠谱些,说钱的事不用别人操心,之后每隔一两个月的下一趟山,回来时还真就能拿回来一些银两。

也不光是钱,江五每次归山还会给邵凡安带各式各样的药,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补是挺补的,但好像都补得不太对路数。有回他下午喝了师父带回来的药汤子,晚上直接开始流鼻血,一流都止不住。

他习惯性仰起头,宋继言在他身旁就拿手掌托着他后脑勺让他低着头,他鼻梁上还捂着师弟用凉水浸湿的帕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师父,咱能不折腾了吗……”

江五一半气一半急的,叉着腰在屋里转了两圈,骂了句粗话,一挽袖子:“我就不信治不了了,你给我收拾收拾行囊,我明天去一趟药谷。”

“药谷?”邵凡安听得一愣,隔了一会儿又问,“用我跟着一起去吗?”

江五从后槽牙里磨出字:“不用,你就在山上待着,不许出山。”

师父出这一趟远门,一来一回的,就是两个月后了。

归山时江五空着手,没带回药来,倒是带回来一肚子气。

这一看就是药谷之行不大顺利,邵凡安正琢磨着和师父耍两句贫嘴,让师父消消气呢,结果江五一摘斗笠,邵凡安一眼看过去,忍不住笑出声来:“师父,您胡子呢?”

江五脸上溜光水滑的,原来邋里邋遢的青胡茬全没了,整个人看着岁数小了不少,露出一张英俊硬朗的面容。

江五皱起眉,下意识抓了把下巴,结果就摸着了自己光滑的下巴颏,顿时发了脾气:“笑什么笑!没见过你师父长什么样吗?!”

江五的胡子刮了没几天,后来就又给蓄上了。

之后大概过去有一个多月,有一天,山上明明是晴天朗日的天气,结果忽然就起了雷,雷声轰轰隆隆,响彻了青霄。

那会儿全师门正聚在大堂里吃午饭呢,大王懒洋洋地趴在门口甩尾巴。雷声一响,大王跳起来汪汪叫,祝明珠立马抬起头来往窗外看,叼着筷子哇了一声,闹闹哄哄的嚷嚷说这是要下大雨了吧,然后就要往外跑去瞧热闹。

江五喝着小酒,头也不抬,直接把祝明珠给凶回来了:“坐下,吃饭。”

邵凡安端着碗也跟着往窗外看了看,窗户是支起来的,从他坐的位置看过去,刚好能看到远处的山头上有雷闪过。那雷光几乎遍布半个天空,炸雷声恍若贯耳,阵仗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