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 第54章

作者:煤那个球 标签: 古代架空

第一百零二章

片刻之后,车厢里传出两下轻叩声,元宝在前面一勒马绳,马车便缓缓停下了。里头的人撩开帘子从车厢里走出来,不是别人,正是段忌尘。

邵凡安一抬眼,段忌尘后背立刻挺直了,板板正正地往那儿一杵,身量高高的,一脸正色地道:“好巧。”

还好巧。

邵凡安隐隐觉得好笑,挑了挑眉,道:“这都走到半路了,段忌尘,你是才认出我还是怎么的,这会儿想起打招呼了?”他偏头朝车厢里扫了一下,车里也没别人,就段忌尘一个,便又道,“你躲着我做甚?”

“我没有躲你。”段忌尘抿着嘴,那一张脸绷住了,看着像是挺能撑场子的,可一开口就显出虚了,“我怕你见到我,便不肯随队一起走了。”

这句邵凡安听明白了,合着段忌尘不是在躲他,而是怕他会避着自己。

邵凡安在心里头稍微琢磨了一下子,这似乎也不能怪段忌尘瞎想,毕竟他前两天确实语气不善的让对方离自己远点来着,可那时一个误会套着一个误会的,他闹了个大乌龙,段忌尘平白挨了他不少句骂,这事儿他现在想起来还觉着挺尴尬的。

不过尴尬归尴尬,正事归正事,邵凡安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一直避着人,就目前这么个情况,尽快去幽山找到能证明男尸身份的线索才是最重要的。他想了一想,寻思着既然同路了,那不如干脆趁着机会把话说开了,省得彼此别扭,便直言道:“段忌尘,之前我说了不太好听的话……有些事是我误会了,你不必往心里去。”他骑在马背上,马儿原地跺了跺前蹄,他跟着晃了晃身,拽着缰绳,又问了一句,“说起来你去幽山做什么?就你自己一个人?”

邵凡安前面那句话一脱口,段忌尘的表情立马就随之一变,半垂不垂的眼皮一下就抬起来了,眼睛都亮了,墨玉似的眼珠直直盯着邵凡安,清了清嗓子,回道:“我此行去幽山,是……有要事要办,有人在那边接应,不是一个人。”说着说着他就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想去牵对方的马缰绳,“凡……邵凡安,这一趟路途遥远,一整日里骑马赶路会很辛苦,这车厢里能容四人,宽敞得紧,你不如……”他眼神往旁边稍稍一错,停顿一下,又改口道,“……你们,不如上车与我同乘。”

邵凡安顺着他视线回了下头,不远处,宋继言策马慢慢踱了过来,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来,声音平平板板地道:“段公子,真是无巧不成书,处处有相逢。”

段忌尘下意识想皱眉,忍住了没皱起来,只是微抬了下巴,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邵凡安瞅了瞅自家师弟,心中略一考虑,也不再客气了,直接拍了板:“说的也是,成,那便多谢了。”

稍作休息后再启程,所有人便都上了马车,多出来的那两匹马被元宝套到车前去了,四驾齐驱,赶起路来,行车的速度比先前还要快上一些。

邵凡安把师弟安排进车厢,自己却没多坐,而是跑到前面去和元宝一起驾车了。

他头些年四处往山下跑,主要是为了赚个糊口的银子,基本都是往人多的地方扎的,而瞿岭以北的地界,疆域辽阔,地广人稀的,他一直也没怎么来过。这一趟北行,他想着有机会能多见识见识,便主动坐到了车前头,一方面和元宝轮流驾马,一方面方便探听消息。

元宝也是个话多的少年,一路上看见什么都能和他唠上两句。

“邵公子,你看那下面,那里背阴湿凉,又临着泉眼,周围就非常适合药草生长。”元宝给他指了指旁边山谷里一处不起眼的低洼地,再遥遥一指远山脚下的几户人家,“这附近的住家差不多都是依靠进山采药谋生的,若运气好,采到什么稀罕之物,拿去药谷置换成银两,一家人一年半载便不愁吃穿了。”

邵凡安跟着探头探脑:“怪不得这附近的村人多为药农,守着这片福宝地,也算是靠山吃山了。”

元宝道:“要说真正的福宝地,还要再往北去,进幽山,那里多悬崖峭壁,地势更为险峻,天气多变,更是有好几处天然的滋养地,生着不少奇珍异草。”

两人边行路边闲聊,翻过了一整座山头,最终将马车停在一条狭长的天堑外,元宝站起身道:“邵公子,马车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剩下的路需得骑马了。”

邵凡安屁股都要坐麻了,这会儿赶紧起来拉了下筋,然后朝元宝一抱拳:“多谢小兄弟。”

“您太客气了,您瞧这道一线天,以这里为分界线,越过去以后便离幽山地界不远了,之后每过一道山口,天气都会更冷一些。”元宝说着跳下车,绕到车厢那头,“谷主给三位公子备了御寒的披风,希望能抵御一部分风寒。”

“劳杜谷主费心了。”邵凡安跟着也跳下车,车下,段忌尘和宋继言已经在两头站着了,一人立在一边,中间隔着老远。

元宝将三人的披风从车厢里取出来,依次递出去。邵凡安的位置离得最远,段忌尘便伸手帮忙接了一下,接过来右手倒左手,又顺势在披风上捋了一把,然后正要递给邵凡安,站在一旁的宋继言突然极其自然地搭了把手,直接把披风从段忌尘那儿拿了过去,动作娴熟地一把抖落开,抬手就往邵凡安的肩上披。

邵凡安这会儿正扭着脸四处观察地势呢,师弟给他披上披风,又要给他系扣子,他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拍了拍师弟的手,说:“我自己来吧。”说完又扭头问元宝,“小兄弟,还得多问一句,穿过这一线天之后还是直往正北方向去吗?路上有什么岔路口没有?”

“不必担心。”段忌尘在旁边默默开了口,“后面的路,我可以带。”

邵凡安有几分诧异地看了过来,段忌尘道:“我来过几次,我认路的。”

披好披风,拿好行囊,三人各自翻身上马,邵凡安别过元宝,再度驾马出发。

这一路北行,果然如元宝所说,是越走越冷。

邵凡安失去功体又康复以后,体质上没什么大的改变,就是明显比以前怕冷了,身上一凉,手脚就不容易暖和起来。他策马时握紧着缰绳,尽量把披风裹得更紧一些,那披风暗兜的位置似乎揣了什么东西,沉甸甸暖乎乎的,正刚好贴在他心窝那里,他赶路时遇着大风口了,脸上被吹得够呛,胸口却热乎着,身上反倒没觉出特别冷来。

路上风大,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闷头赶了半日的路,好不容易抵达幽山山脚时,天色都见黑了。

经历了连日的奔波,三人此时都有些疲态,幸而这附近有落脚处可供休憩。落脚的地方是一处老院儿,院子里住着一对儿老夫妻。

段忌尘前去敲门,老人家开门看见他,也不见惊讶,直接敞开门将他们三人迎了进去。

段忌尘在前头领路,一道上轻车熟路的带着二人进了最里侧的一间房,房门一推开,屋子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迎面还扑来一股草药香。

邵凡安一鼻子闻见了,正觉着这味道颇有些熟悉呢,结果一抬脸,刚好看到一个人从里屋撩帘走出来。

邵凡安顿时精神一振,喜上眉梢:“沈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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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段忌尘之前提过一句,说幽山这里有人接应他,邵凡安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是沈青阳。

两人当年在重华一别,现在也是两年未见了,此刻突然在他乡相遇,邵凡安心中难免一时激动。

沈青阳走进屋里,视线一和他对上,眼中也浮出笑意来:“邵凡安。”

邵凡安立马热热乎乎的凑了过去,还把宋继言也给捎带上了。他紧着两头张罗:“来来,给你们俩介绍一下。”他想了想,沈青阳要比宋继言大上两岁,便对师弟道:“这是你沈大哥,重华派,沈青阳。”说完又扭脸冲着沈青阳,抬手拍了拍师弟肩膀,“这是我二师弟,青霄派的宋继言。”

宋继言有礼道:“沈大哥好,大师兄在山上提起过你,当年他身受重伤,还要多谢沈大哥和尊师的悉心照顾。”

“好说,都是应该做的。”沈青阳抬手回了一礼。

“欸都不是外人,说话不用这么礼来礼去的。”邵凡安在旁边大大咧咧一咧嘴,又转头看沈青阳,“两年没见,你变化倒是不大。”

“你也是。”沈青阳淡淡一笑,话音稍稍一顿,视线横扫了一下,忽然又意有所指地道,“不过两年没见倒谈不上,就是许久没听到你声音了。”

邵凡安跟着他视线转过眼,正好和段忌尘的眼睛对上。

段忌尘怔了怔,一下子挪开眼,脸往一边侧了侧,握拳抬手,不太自在的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咳——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先去房里把行李放下。”

说完他便先行一步,带着几人往院里的空屋走去。

邵凡安扛着包袱在后头跟了两步,嘴上没多说什么,话都在心里呢。沈青阳的那句画外音他听明白了,有些话他还没来得及和段忌尘说,一个是事赶事的没得着空,另一个是实在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他这儿正低头琢磨着呢,沈青阳看了他一眼,问道:“说起来,你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嘿。”邵凡安抬头一乐,“福大命大,幸好得了杜谷主的良药相助,目前恢复了约有四五成吧。”他说着说着又想起来,“对了,还未问你,怎么大老远的会跑到这里来?”

沈青阳微微侧目,余光往前扫了一眼。

段忌尘走在最前面,肩膀倏地一颤。

沈青阳那一眼晃了一圈,又转回邵凡安脸上,他道:“算是受师父之命,来幽山办件事情。”

一提师父二字,邵凡安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想起来沈青阳的师父杜南玉姓杜,药谷的谷主杜如喜也姓杜。两位前辈都精通医药之术,又都在江湖上身负盛名,再加上药谷似乎和重华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段忌尘和沈青阳都在这里出入频繁的样子,他好奇之下便多问了一句:“杜前辈,和药谷的那一位杜前辈,可是相识?”

“不止相识。”沈青阳道,“杜谷主和我师父是亲姐弟。”

“哦?竟是如此。”邵凡安耳朵一下就支棱起来了,“没想到江湖中的圣手和鬼手,居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立马起了探听八卦的劲儿,这也不是纯听热闹,主要他总惦记着自家师父和人家姐弟似乎关系都挺深厚的,话里话外的便上赶着打听来着,“这么一说,这个杜谷主年轻时也曾在重华住过吗?”

他说话时下意识一探身,背上的包袱就往肩下滑了一下。他身上穿着披风呢,那料子怪滑手的,包袱一出溜就要往下掉。

宋继言眼疾手快,一手给他接住了,然后动作十分自然地把包袱拿过来,顺手就挎自己肩上了。

段忌尘刚好回过身,盯着这一幕看了两眼,忽然抬高声音道:“到了。”

三人都看过来,段忌尘推开一扇屋门,又把声音压小了,对邵凡安说:“你住这间。”

邵凡安点点头,正准备进屋,段忌尘看着宋继言,朝另一边扬了下下巴:“你的房间在那边。”

邵凡安回头跟着看了眼,宋继言的房间和他离着八丈远,中间还隔着大半个院子,他看着那边还有空房间,便道:“我和继言都住那边吧,离得近,总归方便些。”

“你就住这一间。”段忌尘紧跟着小声解释了一句,“这间房是向阳的,会更暖和一些。”

沈青阳来得最早,早就住下了,不必分房,此刻站在一旁,两头看了看,然后慢慢悠悠地补了一嘴:“这位置确实朝阳,你便住下吧。”他停顿了下,又道,“总是要比柴房好上很多。”

邵凡安顿时挑了挑眉,宋继言不解道:“什么柴房?”

邵沈二人都未说话,段忌尘也没去接这个话茬儿,可脸蛋腾地就红了。他背过手去,挺了挺胸,眼皮子一落,自顾自地说:“这事儿我说了算,就这么分了。”他往邵凡安面前挪了挪,又交待道,“明日我和沈青阳需要外出去办些事情,你想查什么,就在这附近查,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去问王伯。”

王伯王婶是住在这里的一对儿老夫妻。

邵凡安应道:“好。”

段忌尘顿了一顿,撩起眼来看了看,又道:“顺利的话过我两三天就能回来,你……遇事切记不要莽撞,我很快便——”

“段公子。”宋继言温和一笑,“这青霄派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第二日两边各有各的事情要去忙,当天晚上,四个人便全都早早歇下了。

邵凡安这一宿睡了个囫囵觉,精神头养足了,翌日一大早便起来了。他以为自己起的够早了,结果重华派那两位更早,他出门打水洗漱时,人家的房间都空着了,看样子是已经出发了。他洗完脸宋继言也出来梳洗,没过多会儿,王伯老两口送了早饭过来,他带着师弟吃早饭,顺便和老人家闲聊两句,摸了摸消息。

王伯王婶年轻时都曾在药谷做过工,算是半个药谷的人,这次算是搭人情帮个忙,把老院儿租出来给段忌尘暂住。段忌尘出手也阔绰,一租便租了一年多,房钱给了足日,倒是不常住。王伯回忆了一下:“这位小公子大概每三个月都要来一次,住几日便走,不多留。”

“王伯啊,跟您老人家打听个事儿。”邵凡安饭咽下最后一口,这天也聊得差不多了,就把他一直揣怀里的那张画着服饰线索的图纸掏了出来,“劳烦您老人家给看一看,有没有见过这种衣领纹饰的。”

邵凡安原本掂量着没准运气好,能再缩一缩范围,这幽山地界一片广袤,哪怕能分出个东南西北的大致方向,也总好过这般无头苍蝇似的满山乱转。可结果却不如人意,王伯拿着图仔细瞅了一眼便放下了:“这是谁家里办丧事时下葬时穿的,你看这个花纹,没错没错,是殓葬的衣服,寓意早登极乐,我们这儿都是这么个规矩。”

邵凡安谢过王伯,和宋继言对看了一眼,心里隐约觉着不大妙。

果不其然,师兄弟两人裹着披风东奔西跑的,四处打探消息,连跑了好几户人家,稍微有用点儿的线索没摸着,倒是人快被山风给吹傻了。

这连跑了两天,几乎一无所获,男尸身份的线索算是彻底卡在这儿了。

邵凡安一脑袋头发让风吹得乱蓬蓬的,嘴唇都裂了小口。宋继言在他身后追着他让他多喝水,他哪儿有心思喝不喝的啊,心说自家师父果然是个四六不靠的,这破线索往深了根本查不出东西来,这也太含糊了,人家这边全是这么办白事的,他俩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问谁家祖坟让人刨了吧,这不得给他俩打出去。

邵凡安这两天脑子里全是这个事儿,心里着急,一回屋就被师弟追在屁股后头盯着吃药。

“嗯……”邵凡安接过宋继言递过来的药丸,往嘴里一丢,又拿过杯子灌了口水,咕咚一咽,“你说这事儿还能怎么查?”说完他看了眼宋继言,宋继言站在他旁边,也正垂着眼睛看着他。

他坐在桌边上,愁得抱着胳膊直抖腿:“大老远都跑到这儿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和师父交差,嗯?”

他一抬眼,看见师弟还瞅着自己呢,便习惯性的仰了下脸,微微一张嘴:“啊,咽了。”

宋继言行事总有些慢条斯理的,这会儿慢了半拍抬起手来,邵凡安仰着的脸便没立刻收回来。

宋继言朝着他弯了弯腰,又伸手要去摸他下巴,恰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邵凡安立马扭脸看过去,大门外,段忌尘半扶着门,正瞪大了眼睛歪站在门口。他方才进门时被似是被门槛绊了一跤,现在便有些姿态狼狈的一手扶在门板上。

“段忌尘?”邵凡安松开胳膊站起身,“你事情办完回来了?”

段忌尘几步冲进来,一开口,彻底结巴了:“你、你们!刚刚……刚刚……”

他话说一半,看了看宋继言又看了看邵凡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手里还攥了个杯子。他闭上嘴,哐当把杯子撂在桌子上,深呼了一口气,语气硬邦邦的,说:“吃药。”

邵凡安看了眼杯子,那杯水被他绊得洒了一大半出去,这会儿里头的水拢共也没剩个杯底。

宋继言把药瓶收回袖子里,道:“段公子,你操心的事情,是不是多了些。”

段忌尘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一张俊脸脸色煞白煞白的。

从段忌尘走近了,邵凡安的眉头就一直皱着,这时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这脸色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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