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 第55章

作者:煤那个球 标签: 古代架空

第一百零四章

段忌尘生得白净,每回情绪波动一大就爱上脸,脸色红了白白了黑的,衬着他那个皮肤就特显眼。邵凡安没少见他闹白脸,可总觉着这次不太一样,那小脸儿看着都快没血色了。

这怎么瞅怎么觉着不对劲儿,邵凡安就追着多问了一句:“你哪儿不舒服?”

问也没问出来什么,段忌尘攥着那个没剩两口水的小瓷杯,定定地和他对看了一眼,看了半晌,干巴巴地留下一句“你记着按时吃药”,然后没说别的,转身就离开了。

邵凡安探出脑袋往外看了看,段忌尘慢慢悠悠地走回正对面的自己房间了,他缩回身来,没再吭声,搁心里头有点无奈地想,原来段少爷不光紧张就打磕巴的毛病没好利索,这不会说话转身就跑的习惯也还在呢。

合着这第一眼时的那股子成熟稳重都是硬装出来的,啥都是假的,就长高了是真的。这两年估计就光窜个子去了,心眼看着是一点没长。原先说话气人,现在干脆不会说话就不说了。原先是炮仗脾气一点就着,现在倒是哑火儿了,可又什么都闷闷地憋着。邵凡安短暂性地替人家发了下愁,心里转念再一想,虽说这前后过去了两年时间,段忌尘不过也就是从十八少年郎长成了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装个大人样子也装不来多久,刚见面时那股气势还挺能忽悠人的,可强撑的壳子一扒开,里头立刻就露出软塌塌的馅儿来了。

关键这不光软塌塌地打蔫儿,这怎么还有点病歪歪的劲儿了?

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邵凡安犹豫了一下,晚些时候还是特意去敲了对面的房门,想问问情况。

当当两声门响,不消片刻,段忌尘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进来。”

外门没锁,邵凡安推门就进去了。

这老院儿的屋子都不大,不分里外间,进门便是寝室,只不过在屋中央摆了一扇屏风当个隔断,外头放了小茶桌,里头便是床榻。

邵凡安站在屏风外,正要说话呢,段忌尘又道:“放在外面桌上就好。”

他这会儿反应过来段忌尘估计是认错人了,刚要喊一嗓子说“是我”,结果话没说出口呢,一抬眼,隔着屏风看见里头坐着俩人影。

他先是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撤的脚脚后跟还没落地呢,脑子一转,一瞬间又反应过来了,两步并一步绕到屏风后头,张嘴就吼:“段忌尘!”

果不其然,屋里床榻上,段忌尘侧身靠坐在一边儿的床头,另一边儿坐着那个邵凡安的西贝货。段忌尘背冲着门口,那假人的脸是朝向这边的,邵凡安一杀进来,它还抬头咧嘴笑了一下。

那一笑笑得其实还挺爽朗,但它长了邵凡安的脸,邵凡安哪儿瞅得了这个啊,背后那个麻劲儿顺着后脖颈就往天灵盖上蹿。

段忌尘本来低着头像是在发呆,听见动静猛地一回头,邵凡安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捏着个小玩意儿,也不是别的,正是那个被踩扁了的破烂草蚂蚱。

邵凡安脑瓜子嗡了一下,段忌尘立刻站起身来,脸色太白了,这时反倒瞧不出什么颜色变化了,只是有意无意的往假人身前挡了挡,愣愣地道:“你、你怎么……”

在他身后,那假人明显对突然出现的邵凡安更感兴趣,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歪出来半拉脑袋,瞧热闹似的瞅着邵凡安。

邵凡安冷不丁和“自己”对视了一眼,顿时汗毛就炸起来了,脑袋里那根弦差点儿没续上。他一脸的一言难尽,想了好一会儿,啧了一声,道:“来来,你过来,咱俩坐下聊一聊。”

说完他退到屏风外面,挪开椅子就坐小茶桌旁边了。段忌尘在他身后默默跟出来。他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壶还是温乎的,他摸出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眼一瞧,段忌尘在一旁立着呢,他便道:“站着干嘛,坐下。”然后又顺手给段忌尘倒了杯茶。

茶叶在杯子里转着圈儿,邵凡安盯着茶叶梗看了两眼,忽地一抬头,语气挺认真地道:“段忌尘,我记着那会儿你问我两年里有没有想过你,我要说没有……”他停顿了一下,忽地笑了,“那也是胡说八道了。”

段忌尘在桌对面静静看着他,呼吸都放轻了。

“我想过。你刚被玄清前辈带走时,我想过你会不会受罚。后来青霄山上干打雷不下雨的那一天,我也想过外头是不是你来过。每回明辰明珠吵着要吃糖球了,我也会记起你。”邵凡安握着茶杯在手里转了转,慢慢地道,“除此之外,便不多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邵凡安临别时把话说得那么决绝,可要说真放下了吧,也没完全放下去,两年里偶尔还是会想起来,两年后再相见,要说内心毫无波动,那也纯粹是句瞎扯淡。

确实想过,但不多。

主要他是真的没有那个闲工夫。

最初那半年,他在山上时天天起早贪黑的练功,雷打不动,可身体就像个漏眼筛子,多少修为都存不住。他急啊,他能不急吗,可又不能表现出来,他师父天天比他更急,四处跑着去给他找药,他师弟想替他下山挣银两养家。他那时身上就只有一两成的功力,什么也做不了,每天乐呵呵的其实只是不想让师门天天替自己担心罢了。

他也不是天生就洒脱,得不到的东西太多了,总得懂得取舍。他就两只手,能留住的东西本就有限,受伤以后修为大减,他两手就剩一只了,攥不住的他只能撒手,剩下那一只,他总得死死护住最重要的那部分。

段忌尘却和他不一样。段忌尘是背着聚宝盆出生的,天赋、样貌、家世,样样都好,得到手的不显眼,得不到的反而心心念念。

越骄傲的人可能越没法轻易放下,两年过后,段忌尘还没从过去走出来,可他却确实已经翻了好几篇儿了,心境也早就不是当年的心境了。

邵凡安撂下茶杯,张嘴想说放下,忽然间又想起之前骗段忌尘说没动过心,这既没动心又何来放下之说。他斟酌了一下,开口时便换了个词儿:“段忌尘,之前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过去了就都过去了,你也就不必……抓着不放了,你我……”

他话没说完呢,段忌尘垂着眼,道:“好。”

“……之间,便就……”邵凡安一顿,“呃?”

“嗯,我知道了。”段忌尘抬眼看向他,“过去种种,皆成往事。”

邵凡安没想到他会释怀得如此之快,愣了一下才道:“啊?啊,是这个意思。”

段忌尘微微正色道:“那你现在有心上人吗?”

邵凡安一下都没跟上他思路,有点儿犯懵地道:“什么心上人?”

段忌尘正襟危坐,又应道:“好。”

啊??

邵凡安听得直皱眉,当时觉着这对话似乎哪里有点不太对味儿,可一时半刻的还没琢磨出来呢,屋里头忽然传来丁棱当啷一阵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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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写到想写的部分,进展推得慢……不管了写多少先贴多少!

第一百零五章

那动静可不算太小,邵凡安顿了顿,忽地想起来他那个西贝货还在屋里杵着呢。

他赶忙站起身绕过屏风,走过去抬眼一瞧,屋里地上零七八碎地散了一地的小物件,假人站在正中央,两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串什么玩意儿,正在那儿摊着手心低头瞅呢。

段忌尘慢了一步也走了过来,问道:“什么声音?”

邵凡安看了看那些物件儿掉落的位置,又抬头仔细瞧了瞧上面,估摸着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从窗棱上噼里啪啦掉下来的。刚刚屋里没别人,那只能是假人手上欠招儿,没事闲的非得瞎扯人家挂在窗棱上的东西,结果全给扯掉了。

“你问它吧。”邵凡安随口回了这么一句,回完又想起这假人似乎不会说话,便回头瞅了瞅,“没听它开过口,它会说话吗?”

“化形术化出来的影子没有自己的意识,不会说话。”段忌尘从假人手里把那串东西拿过来,另一只手上捏了字诀,正要把它收起来,邵凡安抬手给拦了一下:“等等。”他把东西接过手来,在手里掂量了一把,不由得半是无奈半是无语地笑了一声,“没自我意识?那还知道抓着钱不撒手呢?”

那假人在手里攥得死紧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一整串铜钱串儿。

钱串儿不知为何被屋主挂在窗棱上了,假人看见了就去扯,估计够的时候把窗棱上其他东西都给扫下来了。邵凡安弯腰从地上捡了几个,有小铜镜,木摆件儿,还有个小石墩子,都巴掌大,还都挺沉手的,怪不得刚才能闹出那么大一阵声响。

“确实没有意识。”段忌尘想了想,给他解释道,“化形出来的影子,是什么形态,能做什么事情,主要是要看施术者的能力深浅。这个法术,就是施术者将自己的修为注入灵器之中,再用灵器化出幻影来。幻影依附于灵器之上,看得到摸得着,看似灵动,其实本质还是由灵器变化而来的。幻影表现出来的这些行为特征,嗯……”段忌尘略作沉吟,斟酌了一下用词,“实际上……是施术者将自己的想法投映到法术里了。”

这一大段解释,邵凡安听完琢磨了下,琢磨明白了,就是说这个假人能跑能笑,还见着钱就不挪不动道儿的,这些看似具有“意识”的行为,不是因为它是有思维的,而是因为是段忌尘把它“捏”成了这样。

更确切来讲,与其说假人像邵凡安,不如说它像的是段忌尘心里的邵凡安。

一想到这一块儿,邵凡安立马反应过来:“不是,我就这样啊?”他盯着假人多看了看,看多了,兴许是适应了些,反而没一开始那么渗人了。他发现假人虽然看似活灵活现的,但其实并不能和人有来有往的进行交流。他在假人脸侧打了个响指,假人也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不过光从外貌来看,假人跟他也真算是难分真假的,就是仔细瞧,能看出它眼底隐约有些墨绿。

邵凡安不知怎么就想起来,狼影也是一双绿眼睛。他抱着胳膊往后退了退,又扭脸望向段忌尘,继续道:“合着你对我就这印象啊?我天天四处乱跑?爱到处凑热闹?”

段忌尘绷着脸侧过身去,一抬袖子,将化形术散去了。那假人倏地化成一团雾气,他朝雾气中一伸手,把什么东西收进怀里。他垂了下眼皮,不一会儿又撩眼看过来,忍不住小声道:“你就是待不住。”

邵凡安挑眉看过去一眼,段忌尘就把嘴抿住了。

邵凡安这会儿手上也没闲着,一边把东西都归位,一边想起什么又问道:“那这个化形术,想化出谁就化出谁吗?”他心想这要见着个人就能化出个一模一样的来,那这法术要让有心之人学去了,江湖上不得乱了套了。

段忌尘站在旁边也搭了把手在帮忙:“自然不是,通常化形术只能化出自己来,或者是……和自己很亲近的人。”他下意识瞥了眼邵凡安,又补充道,“如果施咒者的修行不够深的话,化出来的人形一般都不太像。”

邵凡安把木摆件儿在手心儿里转了个圈儿,侧眼看看他:“那这么说,我是不是得夸你一句好厉害?”

段忌尘转头看过来一眼,看完又把脸扭回去了。他把铜镜摆回窗棱上,再整个人转过来,放轻了声音说:“你想夸我吗?”他犹豫了一瞬,又小小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做,我下次不会了。”

他那张脸蛋儿,这么半天了,现在才算稍稍回过一点儿血色来。

邵凡安看着他,本来想问你这到底怎么回事看着气色这么不好,开口前余光扫见窗棱上的那一溜小物件儿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低头瞅了瞅手里的木摆件,说:“别摆了,那上头的东西都拿过来给我瞧一瞧。”

段忌尘帮着把东西取下来,都托在手心里。

邵凡安挨个细细看了一遍,拎着那串儿铜板,断言道:“这不是铜钱。”

段忌尘面露疑惑:“此言何意?”

邵凡安啧了一声,又道:“这么说也不大对,这是铜钱,但却不是用来花的铜钱,这一个个的都是——”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段忌尘抬声道:“进来。”

片刻后,王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走了进来,进来一看到他俩手上那堆小摆件儿,顿时大惊失色:“哎呀!哎呀呀!两位公子!这个可不能乱动的呀!”说完放下碗就冲了过来,看着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对着那些东西就搓着手拜了起来:“勿怪勿怪,不知者勿怪。”

邵凡安看了段忌尘一眼,用唇语把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这些全是用来辟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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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更新啦,最近精力不够用,章节拆得短,努力更快一些

PS.提前预警一下,后面几章的内容可能会有一丢丢恐怖,胆子特别特别小的姑娘可以白天来看!

第一百零六章

就窗棱上这些小玩意儿——什么年代久远的古铜镜,桃木枝的木摆件儿,雕着凶兽的小石墩子,还有那串捆着红绳的铜钱串儿,邵凡安脑袋里一转弯,这会儿想起来了,这些东西他都不陌生,都是和避邪除祟稍微沾点儿关系的。刚才他第一眼没认过来,主要是东西的做工有些粗糙,有点儿形像神不像的意思,分着看看不大出,现在全搁一块儿他便反应过来了。

早些年他闯荡江湖时,为了挣钱做过一阵子的半吊子道士,不过接的都不是什么正经活计,帮人看看新宅的风水、去去老宅的晦气罢了,雇主请他来是图个心安,他靠一张利落的嘴皮子换财,多少懂点门道儿,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不太陌生。

王婶还在那里一个劲儿的摆手,邵凡安和段忌尘对看了一眼,掂量着开了口:“老人家,我们是无意之举,不小心碰到的,多有得罪。”他一边搭话,一边主动帮忙把东西都归了位,“敢问您一句,您这家里头放这么些镇宅的物件儿做什么啊?。”

“左边这个再往这头儿挪一挪,欸对对对,铜镜立在那里,要摆满整个窗口。”王婶闭着眼睛拜了又拜,“公子你们是外地人,不知道的呀,这深山里头——”她将将稳下心神,往窗外看了一眼,“山里头有鬼的,谁家屋里不放点镇宅的东西,怕是要闹邪祟的啊。”

段忌尘道:“鬼?”

“是的呀。”王婶捂住胸口,明显是吓得够呛,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山里有凶鬼,会吃人的,就西南边那户村子,听说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吃掉了呀,都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可邪门了!”

“鬼神之说,玄之又玄。”段忌尘道微微蹙眉,“传言之事,不可尽信。”

“小公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的,这附近好些人,尤其是上了岁数的,前些年都是遇见过的,好多人都亲眼见过的啊,说那个,在那山附近,晚上能看到鬼影,远远的看到了,走近了就什么都没了,对,还有哭声,很渗人的。”王婶说着说着嗓门便抬高了,“采药人路过那边时不时还会遇到鬼打墙,一整晚都出不来,被家里人找到时还在原地打转呢。”

王婶这嗓门一高,王伯听见声音就赶来了,邵凡安把事情原委解释了一遍,顺带着又多问了几句,王伯便道:“这算是这地界儿的陈年旧事了,这些年本地人压根就不怎么往那个方向去了,也就我们这些半脚入土的老人,还留着这些镇宅的东西,传闻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邵凡安好奇道:“哪个方向?”

王伯摆了摆手,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王婶被老伴儿搂住肩膀,还挣了两下:“我和你说过,那地方就是闹鬼,我前几年走夜路那次还见到过,那鬼影子从山上就那么飘了下来,吓得我啊,哎呀。”她一下子陷入回忆里,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它那张脸,长的那个样子,就像——”

王伯把她的话打断了:“好了好了,别说了,入夜莫说邪门事,别打扰公子歇息了。”

王伯搀着王婶就要走,邵凡安跟了两步,多问了一句:“像什么?”

王婶离开时显得有些神神叨叨的样子,让邵凡安这么一问,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像一只巨大的鸟。”

邵凡安脚下一顿。

王婶出门前还记着又补了一嘴:“小公子,桌上的汤你记得喝,不要放凉了。”

邵凡安顿时想起来了,低头往门口茶桌上瞅了瞅,又回头和段忌尘对视一眼:“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段忌尘端起汤来吹了吹,抿着唇喝了一口,又抬眼道:“在山上时不小心受了些风寒而已,休息一晚就能好。”

邵凡安脑子里正转事情呢,听见这句,抬头好好瞧了他一眼,他喝了口热汤,那个脸色看着似乎是好一些了,便没再多留,让他早些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上,邵凡安就将此事和宋继言说了说,宋继言想了一想,忽然问:“观音莲台、石敢当,也算是辟邪之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