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 第58章

作者:煤那个球 标签: 古代架空

邵凡安愣了一瞬,那之后他重伤昏了好几天,再醒来事情就已经暂时平息了。那时候众人都以为丁小语只是个假名来着。

可如今看来,这丁小语不光是真实存在的,恐怕还是这整个幻境的关键。

幻境之中,丁小语冒雪出来应了门,村民们喜气洋洋的拉着他往外头走,让他帮着给新出生的小丫头取个好名字。邵凡安眼睛始终追着他们走,脑子里也在狂转。

他杵在人家大门口,开始从头到尾捋一遍已知的情况:“话回当年——这得是十九年前的事情了,那年苏绮生暗地里偷了南陵派的独门秘技,私藏了操魂术,灭了南陵满门之后诈死,还顺势嫁祸到我师父头上。他在南疆找了块儿个风水宝地做墓,墓是假的,可墓穴里的棺材却不是空的,那里面躺了一具身份不明却又保存完好的男尸。”他边说边回忆,试着一点点理顺事情脉络,“苏绮生销声匿迹了十七年,这么些年里,他始终暗藏在某处,未曾暴露身份。直到两年前,他假借‘丁小语’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咱们面前。‘丁小语’……”他微微一顿,又继续道,“咱们拿着关于男尸身份的线索,一路追查到此处,没想到竟在这里又遇见了一个丁小语……”

“也就是说,墓穴里那具男尸的真实身份,十之八九和这幻境里的丁小语,是同一个人。”段忌尘把他的话茬儿接下来,“苏绮生假借了这个人的名字,还在这里布下有关这人的幻境,如果之前的推测无误,那他甚至还将他葬在自己的墓里。这男人对苏绮生而言,要么很重要,要么很特殊,总之,他非常关键,特别是对于目前你我所遇到的这个困境而言。”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丁小语身上——那是一个面容十分清秀的青年男子,年纪大概有二十七八岁,一身衣袍洗得有些泛旧了,可看着仍然整洁干净。村民拽着他袖子在雪中急匆匆地赶路,他被拽得脚下略有些踉跄,神色却也不见恼,说话时习惯未语先笑,性子像是有些腼腆。

两个人跟着幻境里的人在雪路上走了没几步,眼前的幻相便和冬雪一起消失不见了。

这里的幻境非常奇特,总是开始的突然,结束的仓促,与其说这些没头没尾的幻相是某种幻术,不如说……

段忌尘忽然开口道:“是记忆,眼前的这些,都是围绕着丁小语的各种记忆片段。”

邵凡安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你确定?”

段忌尘思索了一下,点点头:“确定,我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古老而奇特的术法,可以将人的记忆留存在特定的符纸上。我无法肯定苏绮生是不是用的同一个术法,但术法之事,大同小异,原理相通。困住咱们的,应该就是某种可以将这些片段无限循环的法阵。”

“好啊!”事情初现眉目,邵凡安一下子提起气儿来,抬手在段忌尘肩上拍了一巴掌,“多读点书确实管用。”

段忌尘被拍得晃了下身,复又立刻站直了,抿了抿嘴,小声说:“……就是当年你陪我关禁闭那时看到的。”

邵凡安朝他呲牙一笑:“你爹没事儿就爱关你禁闭,看来也是挺有些道理的。”

段忌尘脑子好使,好多东西看一遍就记得真切,他说这法阵应该会有个阵眼,是破阵的关键,而这关键之处理应会在丁小语身上,于是俩人这回不再到处寻出路了,而是专门在各个场景里跑来跑去,专门盯着丁小语看。可看来看去,也没在他身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来,这零七八碎的片段,完全就是他在村里每一天的寻常生活。

从村子里的变化来看,丁小语应该在这地方住了有些年头了,当时众人拉着他,要他去取名的小丫头也不是别人,正是村口那位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也就是说,这些记忆片段的顺序是乱的,而且时间跨度还很大。从那个小姑娘的岁数来推断,这起码中间得过去了五六年的时间。

不过说是五六年,实际上在不断循环的片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大部分记忆都是丁小语和村人的相处过程,几乎没有他独处时的场景出现。

从记忆里看,丁小语这人活得非常规律,早起早睡的,这村子里的人大多数也是采药为生的,他上午会帮着村人摘草药,下午会教村里的孩子们认认字。村里人和他的关系都处得不错,但说熟也没有走得特别近的。唯一一个稍稍特殊点儿的,是村里一位模样很俊的大姑娘,对他有好感,私下里曾说过情,但是丁小语当时便将这事回绝了,后来便再也没什么后续了。

邵凡安和段忌尘追着他看了一溜够,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邵凡安无奈,只好试着用他的飞鸟寻一寻突破口,但鸟儿只是在村子上空绕着圈儿的飞。

就是说这破阵的关键,确实就在这村子里,但具体是什么尚不清楚。

他们一开始推测关键点是丁小语,但目前就连这条线索都卡住了。

邵凡安直挠头:“兴许这关键点并不是在谁身上呢,你记得么,这里所有的记忆咱都快看过一遍了,可唯独有一个,是有点特别的。”

段忌尘很快跟上他的思路:“你是说……一开始?”

“对,这里所有记忆片段,都是当年某一段场景再现。咱俩就跟台下看戏似的,台上几个人,共演一出戏。可唯独刚进村口时,老爷子回话的那个。”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斟酌着形容道,“怎么说呢,当时我以为他在和咱俩说话,但实际上不是,他是单方面完成这个对话的。”

两人对看一眼,又跑回村口。邵凡安找了片树荫底下蹲下了,段忌尘站在他身边。他俩等了好一会儿,羊角辫小姑娘蹬蹬蹬跑过来,然后老爷子开始对着空气说话。

“你看。”邵凡安朝那儿努努下巴,“这老人家和小姑娘不可能在这儿自言自语,一台戏,看戏词起码得是三个人,可演戏的却只有两位。”

“缺了一人。”段忌尘慢慢念道,“苏绮生。”

这地方不停循环重复有关丁小语的记忆片段,恐怕整个村子都被下了某种阵术。而有能力布出这种级别法阵的人,这世间少之又少。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苏绮生的手笔。而这些记忆不停变幻,可唯有一个人的真实面目没在这里出现,那极大可能就是施咒者本人。

“苏绮生当年应该是来这个村子找丁小语的。”邵凡安道,“你仔细听老人家的话。”

这时,那老人刚好说道:“你……是什么人啊?和他是什么关系?”老人家隔了一会儿,又道:“噢,这你来晚了啊,你这……这……你往那边去,奔着东北方向便是了。”

“东北方向。”段忌尘沉吟道:“丁小语的住所。”

两人依着猜测,把当年苏绮生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再一次来到在东北尽头的那间房屋。这回推门进来,院子里没有出现幻相了。他俩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常,又守在外屋待了好一会儿,屋里没半点儿动静。

邵凡安抱着胳膊坐在茶桌旁,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不自觉地抖了两下腿。段忌尘端端正正的坐在他身侧,垂着眼睛悄悄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没忍住,并着两指,轻轻在他膝盖上压了一下。邵凡安扭脸看过来,他轻咳一声,说:“不要总是抖腿。”

邵凡安瞅着他一眯眼,心说小破孩儿管得还挺多,下意识想逗他一下,就挺大幅度的颠了下膝盖。段忌尘一下子把手缩回去,指尖蜷到袖子里,脸上看着像是老神在在的,睫毛倒是猛地颤了两颤。

正在此时,屋外忽地开始飘起大雪。

来了!

段忌尘倏然抬头道:“屋顶。”

邵凡安跟着他一抬头,看到屋顶的一角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上面浮动一般,有一小块地方模模糊糊的,像笼了一层怪异的雾气。

邵凡安当机立断,瞬间出手,放出飞鸟。

一道白光闪过,纸飞鸟箭一般冲向那个屋角,那团扭曲的雾气顷刻间被冲出了一条奇怪的缝隙。邵凡安一下子站起身,喜色还没爬上眉梢呢,那纸鸟却在下一刻被某种力量弹了出去。

段忌尘横跨一步,闪身挡在他身前,悬腕一指,一团黑气拔地而起,化为狼形,卷带着滚滚黑烟,气势汹汹地扑了上去。

电光火石间,屋子中的亮光仿佛被一把掐灭了一半,周围扬起浓浓的尘埃,房梁上传来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邵凡安心中一凛,暗道不好,危难间急扯了段忌尘袖子一把。段忌尘反应亦是极快,反身搂住邵凡安,手掌扣着他后脑勺往自己肩窝上一按,带着他向门口的方向急冲而去。

紧接着,房中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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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后面应该都不咋恐怖了,预警解除!嗷

第一百一十一章

“咳咳咳。”邵凡安被尘土扑了一脸,一时之间被迷得睁不开眼。段忌尘重重压在他身上,一直没发出声音。

刚刚情况危急,他俩飞身扑出屋子,下一瞬房子里就传来了倒塌声。邵凡安虽说是垫在下面那个,可脑袋和后背都被段忌尘用手死死护住了,没磕着,就屁股蛋儿挨了下墩。倒是段忌尘挡在上面不知有没有受伤,人又半天没说话,邵凡安迷着眼睛就有些心焦:“段忌尘?!”他也看不太清,伸手往对方身上来回胡噜了几把,“伤着哪儿没有??”

“唔……”段忌尘蹲了半刻才捉住他手腕,“我无碍。”

这会儿扬得四处都是的灰尘开始往下落了,邵凡安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缓过劲儿来,段忌尘先一步站起身,又回身想去拉他一把。他也不用人家拉,自个儿一弹身就站起来了,揉着屁股,隔着院墙远远打量四周。

他们两个人还是在这村子里,村子虽说还是记忆里看到的那个小村庄,格局没变,可却又处处都不太一样。这地方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四周杂草丛生,根本就见不到什么活物,别说人了,连虫鸣都听不到,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院墙破败不堪,房檐下结着厚厚的蜘蛛网,院子里还有个大坑,一眼望去,周遭尽是一派荒芜。

“这地方……”邵凡安疑惑道,“住的那些人呢?”

他扭着头左右打量的功夫,段忌尘忽然微微一动,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接着就往旁边侧了侧身。他余光察觉到了这个小动作,便探着脑袋凑过去问了一句:“你背对着我干什么?”

听见这句,段忌尘神情微顿,之后又转回来,手指夹住衣领拢了一把,道:“没什么。”

段忌尘不下意识拢那一下邵凡安可能还不会一眼就瞧见,主要他常年一身白衣裳的,那颜色在上头会格外显眼。邵凡安愣了一愣:“怎么回事?你怎么流血了?”

段忌尘胸口的位置沾了几滴血色。

邵凡安拽住他胳膊就去看他后背:“刚刚被压着了?”他后背干干净净的,没看见伤口。邵凡安又绕回来要看他胸口,这回他却是绷着小脸儿怎么都不肯了。邵凡安啧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拉着他推门又进了屋。

屋里倒着半根梁柱子,刚才估计就是这玩意儿砸下来了,怪不得能闹出那么大阵仗来。

邵凡安让段忌尘坐在椅子上,自己跑出去,去不远处的小溪里洗了把手,边甩着手上水珠子边走回来,一进屋就道:“脱衣服。”

“嗯?”段忌尘眨了下眼睛,“做什么?”

“让你脱你就脱。”邵凡安心说能做什么,说话间自己解松了腰上的带子。

他这儿动作麻利儿的,三两下就把两层外衣全给剥开了,露出了贴身穿的里衣。

段忌尘眼睛微微睁大了,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邵凡安,盯了两眼以后像是又觉出不妥来,眼皮子又落下去了。两只手可能不知道要往哪儿搁了,抬了一抬,然后又平平整整的放在自己膝盖上了,腰背挺直,坐得极其端正,神色里明晃晃的写着“紧张”二字。这要不是受了伤脸上实在没什么血色,这会儿估摸着八成又得闹个大红脸出来。

邵凡安刷刷两下解了外衣,倒是没全脱,褪了半截就半挂在腰带上了,然后又抬起胳膊去掀里衣。这一掀,胸腹后背就全露出来了,腰线随着动作被拉得很紧,胸肌鼓囊囊的,锁骨那里还留着一些夏天晒出来的印痕。

段忌尘本来是垂着眼的,听见这窸窸窣窣的声音,到底没忍住,颤颤睫毛瞧了一眼,这回就没再转开眼。

不过邵凡安脱得快穿得也快,里衣脱出来以后,没两下就把外衣又套回去了。他这儿都利索了,一转头,段忌尘还搁那儿端着坐姿呢,表情看着还有呆呆愣愣的。

“少爷,愣着干嘛啊,脱啊。”邵凡安都无奈了,“你不脱我怎么给你包伤口,你这血流得滴滴答答的,就打算这么一路滴回去啊?”

段忌尘回过神,抿了抿嘴,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去解了衣服。

邵凡安也没闲着,咬着里衣欻欻几下给撕成了一条条的布条子。他俩刚跟地上打过滚,外衣沾过土都不干净,所以包扎伤口还是得用里衣。

他这头撕完,段忌尘那头也剥开衣服了,上身绑了挺厚的绷带,前胸绕后厚的,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着这架势,他胸口上的伤怕是不轻。邵凡安脑袋里一琢磨,想起他自打和沈青阳去了趟幽山山顶,回来以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便猜测这伤是幽山上带下来的。

但问他他也不肯说,遮遮掩掩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伤口都不太想给邵凡安看,邵凡安便就没再细问了。

这里衣做的布条不算太干净,所以他就没拆绷带,只是在绷带外又缠了一圈。方才他俩破阵时,段忌尘使了大招,估计是冲击的力度太大了,没想到这屋里如此破败,直接把房梁给冲下来一半。段忌尘那时护着他,许是动作太大,伤口复又崩开了,这才又流了血。

邵凡安拉过另一把椅子来坐在段忌尘对面,让他抬着胳膊,然后自己就拿着布条绕着他胸口裹。裹着裹着,发现这小子似乎是比以前壮实了不少,肩宽还是那个肩宽,可不像少年时那么单薄了,身板挺有男人样子了。邵凡安一往这儿寻思,又想起他确实是长高了,刚才都能把他脑袋按肩窝上了。

这以前俩人差不多高时邵凡安还没觉着怎么的,这会儿明摆着比人矮了,心里倒有些微妙的感觉,便抬眼多看了一眼。

段忌尘也正看着他呢。

方才为了方便包扎,两人的椅子就离得近了些,呼吸都能喷到对方脸颊上的那种近,此时视线一撞上,段忌尘鼻息一乱,立马扭过脸去。

邵凡安本来没觉出啥来,这让他一带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拽着椅子往后挪了半步,挪完又想起来都这时候了他怎么还顾得上害羞呢,便问了句:“疼吗?”

段忌尘把衣服从腰上扥起来,往身上穿了两下,说:“不疼。”

邵凡安默默叹了口气,心说这血都渗出两层衣服了,还不疼呢啊。

要说段忌尘的变化,其实不光是长个子,两年以后性子也变了不少,以前总风风火火的,有些嚣张跋扈的劲儿,虽说吵架不怎么行吧,可愣是一点儿亏不肯吃,谁敢惹他,一准儿盛气凌人的讨回来。现在是什么都憋着,闷闷的,蔫蔫的,半星儿意气风发的少年气都没了。

邵凡安心里稍微揪了那么一下,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来。

他想了一想,还是道:“段忌尘,我说这话可能有点儿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你很感谢你刚刚护着我,但是遇事别逞强,你身上带着伤呢,凡事先考虑自己。”他停顿一下,又补了句,“我这两年也没歇着,出事能自己能保护自己。”

段忌尘一开始没说话,邵凡安拿膝盖磕了他一下,他才慢吞吞地道:“嗯。”

处理完伤口,两人都站起身,邵凡安道:“走吧,看看这村子里到底什么情况。”

段忌尘低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变了变,忽然把最外头的外袍脱了下来,邵凡安回头瞧了瞧他,他一把将袍子披到邵凡安肩上,说:“你穿着这个。”

“啊?没事,我没那么冷。”邵凡安少了件里衣,但怀里揣着那个小暖石头呢,确实不算太冷。他刚要把衣服还回去,段忌尘两手揪住他衣领,绷着脸拼命往里拢了拢,执意道:“你穿。”

邵凡安身上就两件外衣,领口样式都敞得开一些,他动作一大,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的锁骨和半片儿胸口。

“好好穿上。”段忌尘努力沉着脸,神情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可惜一开口就露了怯,“外头风大,不、不要敞着领子。”

邵凡安瞅着他,心里默默地说,少年气是没了,小结巴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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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啦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两人没在屋里耽搁多久,很快就出来四处查探情况了。

他们先是在村子里兜了一圈,挨家挨户推门进去看了一眼,里头空无一人,到处都落着厚厚的尘土,看上去至少是有十多年没人动过了。而且邵凡安还注意到一点,这地方虽然无人居住,可屋中的摆设却又不像有人打包离开过的样子,都还挺有烟火气的,有的人家儿桌子上甚至还摆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碗筷。

“你看这个。”邵凡安指了指床脚边一双摆好的布鞋,“这村子里的人,要么是匆忙离开的,要么……”他转头看向段忌尘,“就压根没有离开。”

果不其然,两人转了一通儿,从另一个方向又回到丁小语当年的住处,走到后门时,路过一处枝繁叶茂的绿林地,段忌尘走在前面忽然一侧身,一把揪住邵凡安袖子,又拿身体挡住他大半视线,压低声音道:“别看。”

邵凡安瞅了他一下,微微一探身,从他肩头望过去,只一眼,便看见了林地里那一大片埋在腐叶之下的累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