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第52章

作者:迟归鹤 标签: 古代架空

  

第七十五章 “实话实说”

  春日,朝廷中还有件大事,那便是春闱。

  过了年节,上京赶考的举子们多了起来。往年这春闱的差事不是太子就是麓王主理,不过他们大多也就是挂个名,自有翰林院和礼部一同操办着,可今年却大不相同。

  老皇帝心血来潮,越过两个年富力强的皇子,将这差事交给了孙儿萧珏,不仅如此,还把病弱的景王一并捎带上了,明面上只说是让景王这个皇叔帮衬着侄儿。

  不过在群臣眼中,景王病弱,是说不准哪日就断了气的主儿,他们认定皇帝让景王帮衬,不过是不想让太子和麓王插手。

  春闱考,为的是筛选可用之才,虽说这些人初入官场大多也就是个七八品的芝麻小官,但难保哪个日后不会成为朝廷栋梁,更不免怀疑皇帝此次这一决定是为桓王培植自己的势力打下基础。

  太子今日屡屡遭遇冷待,不免让人有所猜测。尤其是在萧珏的婚事定下之后,未来的桓王妃是绥南王的独女。

  绥南王是何许人?那可是抚弄大长公主的儿子,皇帝的亲外甥。杨羡宇膝下无子,年过四寻也无意招揽继子。一旦萧珏大婚,那他背后将会有整个淮南四郡的支持,其势力可以想见。

  “侄儿这几日必然是不胜其扰,才会想躲到我这里。”

  “让景王叔看笑话了。”

  叔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坐着闲聊,景王萧庆灿因体弱远离了储位和皇位之争,平日里过得还算悠闲。今日萧珏拜府时,他气色看着尚好,不仅没将人拒之门外,反而请入府内热情待客,好似完全不在意萧珏拜府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同景王拉近关系也是那日尹枭给他出的主意,不过萧珏行动之前,皇帝就先下了令让景王帮衬他料理今年春闱恩科一事,倒是省得找理由了。

  对于这位王叔,其实萧珏知之甚少。萧庆灿在众皇子里实在算不上显眼又体弱多病,早些时候就有人一直说他指不定那一日夜里闭了眼就再睁不开了。终归是压根没把他算入争储的行列中去,再加上后来永穆太子一案轰动朝野,楚王被指谋逆、残害手足而满门抄斩,很不巧的是景王和楚王的生母是同宗的堂姐妹,楚王被诛后他也吃了挂落,在朝中便更是个可有可无之人了。

  “听说那名江湖人后来被父皇赐给你做了侍卫,怎么今日没一同跟来?”

  “那日……还未谢过景王叔仗义执言,师尊是我同珑儿的救命恩人,我实不忍他受委屈。”萧珏同景王并无过密的交情,况且比起太子和麓王,他对面前这个病弱的王叔实在知之甚少,但这人身上总有股难以言说的神秘感,让萧珏无法忽视他。

  不过除去皇室兄弟阋墙、权力倾轧的缘故外,他还是感激萧庆灿那日冒着被太子记恨的风险帮他说话的。

  景王闻言笑笑道:“子珺果然是大皇兄的孩子,宅心仁厚。父皇让你夹在太子殿下和六皇帝之间也是为难你了。”

  “皇叔这话……子珺就听不太明白了,不过是忠君罢了,我同珑儿在江湖浸染十余年,更向往闲云野鹤的快活日子,只是眼下情势不容许罢了……”

  景王故意略过萧珏前半句,他双手拢着暖炉,整个人窝在太师椅中,面上带笑询问道:“江湖……是什么模样?我自幼体弱、缠绵病榻,连京城都未出过。”

  “快意恩仇,潇洒随性……在朝廷看来,着实是一群以武犯禁、目无王法的匪类罢!”萧珏谈及过去,倒难得少些顾忌多说几句,“不过只要有人就难免为了名利儿子奔命,这十年来,我见过异姓兄弟肝胆相照,不惜为彼此付出身家性命,也见过也见过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有人沽名钓誉,有人义字当先……”

  景王在一旁听得更是认真,时而露出向往的神色。

  “能让子珺这般记挂尊敬,想必那名武师必然不是寻常人。子珺说他心智如同孩童,到让我有些好奇他从前该是怎样的豪侠人物了。”

  萧珏喝了个茶,随口道:“从前?皇叔高看了,那分明是只修炼成精的狐狸……我说什么做什么都让他猜得一清二楚,可他有什么心事却从不告诉我,心烦得很。”

  “子珺嘴上说着千般万般的不好,可却怕人受了委屈不肯带出来,分明是口是心非!”景王闻言却掩唇轻笑,只是笑了两声又不由咳了几下,身边侍从连忙过来帮他拍拍后背顺气,只拍了几下,景王便挥挥手让人退下去了。

  “皇叔若是身子不适,侄儿改日再叨扰。”

  景王却不在意地摇摇头道:“我不过是一时喘不上来气,老毛病了,不妨事。只是难得见子珺这样赤诚之人,这位闻人瑜公子怕不仅仅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萧庆灿忽然正色来了这么一句,萧珏神色一凝,却反而教人都看了去,其实不待他答什么便心里有数了。

  萧珏过后才迟迟答曰:“我只是觉得师尊对我有恩,并无其他……”

  景王是敌是友尚不分明,在众人心里,他是马上要同绥南王之女成婚之人,虽说被拆穿并不会影响杨家父女的心意,但闻人瑜却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并不是旁人一两句便可遮掩过去了。

  “子珺不必防我,若那日我有心害你们,便不会冒着被太子殿下记恨的风险帮你说话了。”景王也不遮掩,干脆挑明了自己的心意,“子珺或许不晓得,那日你看闻人公子的眼神和神情,若只是授业恩师、救命恩人,不会那般情真意切。今日你不带他来,不就是怕不好同我解释,又不愿心上之人向我屈膝跪拜,平白折了江湖人的尊严?”

  “……”萧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景王的通透大抵是他意料之外的。

  “这世上什么稀罕事没有,皇室之中看得更是多,只是作为长辈还是多说一句,既是关切之人势必会成为你的软肋,无论你多想保护人。”不过景王倒也干脆,他印证心中所想后便果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随后提及了二人身上的皇差,不至于让萧珏难以自处,“呵!不过说起来,以那位公子的身手想必不会被人轻易暗害,想来是我多心了。险些忘了今日子珺上门是为商议春闱恩科之事。”

  萧珏也顺势说道:“正是。侄儿从未料理过此等大事,还想请教皇叔一二。”

  “从前都是太子殿下和六皇弟轮流着办,我身子不好总归是不怎么理事的。不过前阵子我恰好见了一趟礼部的温大人,同他讨教了一番,顺带听了些章程,我唤人给你取来,你且瞧瞧……”

  “多谢皇叔。”

  叔侄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景王府的大管家管急急赶来道:“王爷,不好了!宫里头出了事,皇上急召诸位王爷宗亲速速入宫!”

  景王倒是不见急色,反而先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小的听说……”那管家先是看了眼在一旁安静品茶的萧珏,才有些迟疑说道,“是与永穆太子夫妇当年遇袭一事有关,皇上动了大怒,听说太医院首并一众太医轮流诊脉,险些不好啊!”

  “知道了。”景王回头看向萧珏,见他面上虽有些意外神色,却颇为稳重。毕竟是与永穆太子有关,也不知他是否是知情的,不过此刻萧庆灿只当是不知,“那子珺与我同去好了,想必父皇也派了人去你府上了,我打发人去你府里知会一声。”

  “有劳皇叔了。”

  萧珏并不意外与尹枭会此时动手,他这阵子炙手可热,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桓王府,而恰恰是他在景王这个最不可能争皇位的病弱王爷府中时出了事,便很容易自这件纷争中抽身,即便一击不成,也不至于让太子那么容易盯上他。

  “哎呦~二位王爷可算来了!陛下那边动了大气,师父叫我来宫门口等,眼下就差您二位了。”宫门口的内侍一见景王和桓王到了,急急迎了上去。而这内侍口中的师父就是皇帝身上的贴身大太监,可见今日之事并不寻常。

  景王还是由人扶着,他身子弱走得不快,路上便代为开口问一问今日这事的缘由。

  那内侍四下瞧了瞧才敢压低声道:“凉州刺史匡汶荆匡大人前些日子不是请旨回京了嘛!今日陛下召见时,太子殿下和麓王爷都在,谁知那匡刺史居然忽得说起先太子遇刺一事,这陛下才恼了的!”

  永穆太子一案尘埃落定已有十年了,当年都说是楚王做的,而景王同楚王的关系亲密,此刻确实不太好张口再问。

  萧珏见状在一旁追问道:“那公公可知匡大人说什么惹得皇祖父动怒?我父王的案子不是早已……”

  不消萧珏说完,那内侍便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后才道:“匡大人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他是受了太子殿下的指使,买通的江湖人暗杀先太子!还说楚…当年也是被太子殿下构陷的,您二位可不知道,陛下当时脸色有多难看,这才急召宗亲王室入宫!”

  “原来如此,多谢公公告知。”

  

第七十六章 试探君心

  宫禁之地,向来是重兵把守的安稳之所,若无令符则可进不可出。

  但这仅仅是对寻常百姓而言的,似江湖上一等一的轻功高手入皇家重地亦入无人之境一般,这也是为何皇权最忌讳江湖人的缘由,毕竟哪个九五至尊也不想随便被个游侠匪徒半夜无声无息害了命去。

  尹枭作为协助萧珏办事的实际执行者,自然是要到皇宫内盯着的,只是有两个人比他更早,其中一个自然是岑焱。这次出事时绥南王恰好进宫,为着涉及皇室秘辛,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但这并不妨碍岑焱待在宫殿顶,而另外一人却有些意料之外。

  “闻人兄?你……嗯?!”闻人瑜此时心智不高,纵然听话却没有从前智慧心机,可他却同岑焱站在一处,着实是稀罕事。可接下来闻人瑜一个眼神就让尹枭收了几分玩笑,男人并未说话,抱臂立在风中,明明一言未发,那眼神却淡漠得教人周身一寒。

  尹枭几乎要以为闻人瑜已经恢复记忆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越过闻人瑜看向最边上盘膝养神的岑焱道:“岑兄,闻人兄这是?”

  岑焱睁眼瞧了他一下,而后淡淡道:“心智略有长进,只是有时会莫名发疯症。”

  “哦?竟有此事!”能活着抗下毒王四大奇毒恐怕唯有面前这一个男人罢了,闻人瑜身上似乎总充满着种种未知,无论是他过去的心思城府,还是今时今日活下来的奇迹,都有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结果。尹枭心中感到一阵战栗的同时,由衷地想大笑出声。

  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宫,他并没有笑出声,而是捧腹忍笑,那压抑的笑声仿佛是从胸腔中直接传出的,听着总给人一种喉咙被掐住的窒息感。

  岑焱自不理会尹枭如何‘发疯’,他侧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开口直截了当问道:“你现在是闻人瑜…还是朱怀璧?”

  闻人瑜眉头一皱,不假思索反问道:“朱怀璧是谁?”

  面上疑惑不疑有假,岑焱意味深长瞧了他一眼,继而道:“那今日事毕,我们再打一场。我曾败于你父亲之手,只是可惜今生不能再与他一战。”

  亲人的死仍是闻人瑜心中的痛,更不要说他自己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心中自责之情难免更盛,只是面对岑焱的邀约他却没有立刻应下,只说再寻合适的时机。

  “成。你若有心,便带着这信物来绥南王府找我。”说着便掷过来一个信物,闻人瑜看也没看抬手便接了。

  “二位。”尹枭在旁打了个响指,将岑焱和闻人瑜的目光吸引过来,才向下比了个手势道,“闲聊比武等出了宫再继续成不?你们再聊下去,就是禁军再蠢也该看到你俩了。”

  待闻人瑜盘膝坐下了,尹枭又凑过来些问道:“闻人兄居然自己跑来?倒是桩稀奇事……”

  只是话还没问完,便被闻人瑜一句‘你不是要闭嘴,自己聒噪什么?!’给噎了回来,而这般犀利的言辞可不是心智只有十来岁的闻人瑜能说出来的,尹枭有那么一瞬,几乎就想断定面前这人就是原先的朱怀璧。

  宫殿顶上‘偷听’的这三人都是内家高手,以至于下面宫殿里每一个人知道他们说的话都被其他人听了去,萧珏更是不知闻人瑜也来了。

  殿中只留下了两名太医,余下的都不在殿内。而说是急召皇室宗亲,实则除了太子兄弟三人便只有萧珏和杨羡宇在,连在殿内伺候的宫人大多都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几个积年的老人儿留下伺候着皇帝的起居,唯一跪着的只有惹了大麻烦的匡汶荆。

  毕竟是位年迈的老者,纵然整日被臣工高呼陛下万岁,但到了这个年纪,终归是受不得大喜大悲的。贴身大太监站在龙椅边上帮皇帝抚着胸口,让他能够顺气些,一边赔着笑脸耐心宽慰。

  “你……”皇帝抬手一指阶下的匡汶荆,喘着粗气道,“再说一次。”

  其实景王同萧珏他们来前,匡汶荆已同太子争执过一番了。实在是他口中说出的事太过于惊骇了,太子又在一旁跳脚反驳,这才让皇帝一时气喘昏厥。

  匡汶荆便又将事情原委口述了一遍,太子的脸色愈发铁青,只恨不得将阶下这人掐死才罢,不过这等逆谋大罪,他自是怎么都不会认下的。

  萧珏早知其中原委,自不好奇,景王更是事不关己、一问三不知。除了杨羡宇在旁时不时添上两句,便只有麓王一人最为积极。

  这倒也不怪他心急。皇帝年事已高,指不定那一日就崩了,太子又手握监国大权多年,他虽依仗母后和娘舅家的势力勉强在朝中与萧庆灿争一争,但终归差着名分。而自萧珏这个侄儿回朝,皇帝的态度便有所转变。此刻眼见萧庆祯自己的心腹出卖他,对麓王来说,已是攻击萧庆祯的最好时机,他怎可能放过,便是有一些冒进他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匡汶荆头低垂着跪在地上,一字一句说出当年萧庆祯密谋杀害嫡亲兄长一事,前后计划部署严丝合缝,可见是筹谋许久了。

  景王在一旁听着,眼神一黯。不由为楚王兄感到悲凉,他们同为皇子,虽早知尊卑有别,但到底是没想过这人竟能狠毒至此。

  “你可有何凭据?”

  “臣并无凭据可以呈上,但所言皆为肺腑。”匡汶荆始终低着头,无论是皇帝质询,还是太子的斥责,他始终都十分平静,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一丝头。

  只可惜此刻无人细瞧这阶下的臣子,若是有心人凑近看他,必会发现匡汶荆眼神呆滞,跪在地上纹丝不动,更像是一具僵化的尸首。

  皇帝发问:“尔等听了可有何见解?”

  阶下除杨羡宇和麓王能置身事外,余下三人或多或少都牵连到当年永穆太子血案之中,尤其是萧珏和萧庆祯。

  果不其然,皇帝见几个小辈无人应声,便直接点名问萧珏道:“子珺,朕记得前些日子绥南王说你将杀害你父王母妃的江湖人抓起来审问,他是如何说的?”

  先前只觉得皇帝人老糊涂了,如今他竟还记得皇后宫中赐婚时杨羡宇随口的一句话,可见人老却并不糊涂。

  “回陛下,那人受命行事,并不知真正指使之人。只是眼下看来…该是与匡大人认识的。臣身边并无擅长讯问之人,愿将人一并交予大理寺。”

  “准奏。”皇帝允准了萧珏的提议,却话锋一转忽得问道,“你那觉得匡汶荆所说是否是真?”

  这话问得着实为难,毕竟眼下一切尚无定数,皇帝并未过多责问太子,萧珏信与不信皆是两难。

  “若论情,太子殿下是孙儿的亲叔叔,孙儿实难相信殿下会残害同胞兄长。若论法理公道,臣以为无论谁说都是片面之词,不妨交由大理寺主理,是非曲直自有定论。论君臣尊卑,孙儿身为晚辈和下臣,若因一面之词而疑心太子,实为大不敬。”

  尹枭蹲在殿顶听了这话险些没忍住抚掌大笑,被岑焱拿石子打了一下穴道才收敛了些。

  他挪了两步蹭到了闻人瑜身边,伸臂将人揽过来,小声道:“王爷这话说得真好,闻人兄觉得如何?”

  “……”闻人瑜未答,两指捏住尹枭手背上一小方肉皮,再一拧,赖在身上的人转眼就没了人影,躲在一旁揉着手背用眼神控诉,不过全被闻人瑜无视了。

  萧珏这话其实换作任何一方场合都没有错处,且无论将来结果如何都伤不到他就是。

  然而点到为止向来不是萧珏的习惯,更不要说这计划从头到尾便是他同尹枭设计的,哪里会轻易放过萧庆祯。

  那边皇帝刚颔首认同了萧珏的话,他便跟着开口道:“不过匡大人神思清明,言语也并无错乱迟疑,想来并不是信口胡诌。太子乃一国储君、宗亲表率,今日这话众人既听了,总不好不澄清,若是累了太子殿下名声那便不好了,故而还是查清些的好。”

  静默了许久,皇帝才叹了口气开口唤道:“史平,传内阁大学士杨升平,拟旨。”

  身边的大太监退后几步,恭敬道:“遵命。”

  “父皇……”

  太子和麓王同时开口,似乎还想在说什么。皇帝却已经乏了,挥手叫两人住了口,显然是心中已隐隐有了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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