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 第14章

作者:常百两 标签: 朝堂之上 天之骄子 强强 古代架空

  亲随:在京城也有京城的便利之处,孙骏腾被抄家,百官无首,正是拉拢人心的时候,将军若是需要我等打通关系,留在京城也相当便利,不知将军为何着急离开?

  杜将军冷笑:我再不走,不是被彦彬叫来京城当人质,就是被太后安排个皇族女子强行续我的弦,要不就是说服皇帝直接给我儿子指婚。先帝时期的糟心事不过是被韦鹏弹劾,现在看来还不如跟姓韦的吵,至少他一心扑在……

  杜将军刚想说韦鹏一心扑在工作上,就想起来韦鹏上次易容来到自己府邸,一边喝茶一边大大方方地,亲口承认把聂景扑在床上上了一个月。

  杜渐内心的火腾地烧了起来。他忍不住站起身,在屋中踱步,心中骂道:这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亲随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站着,半天之后,杜将军脸色阴沉地转向他,道:等会我写封信,你安排个腿脚利索的,明日一早派人去西北,送到四皇子手上。四皇子生辰快到了,这时候送信过去,并不会显得扎眼。

  亲随准备纸笔,问道:您之前与四皇子并没有太多交情,此次前去,只是祝贺生辰?

  杜将军:你只管送去。四皇子看到后,自然会交给该给的人。

  有些话不便挑开了讲。将军这次写信,目的是要提醒聂景警惕韦鹏;但他自己刚刚做了犯上的事,于是这封信,便需要借用他人名义来写——就比如说杜彦彬的名义。

  于是这封信就成了:杜将军为了劝说先帝亲贤臣远小人,以自己儿子名义写信给先帝的儿子,并希望对方能心神领会。

  ————

  韦鹏打了个喷嚏。他紧了紧外衣,感叹自己一介文人被迫亲临战场之不幸,总觉得脑海中浮现出了两句传世佳句,正如蝴蝶般飞来飞去,便屏息凝神,打算提炼一下。

  聂先生看他在发呆,道:韦相对朕的计划有什么意见?

  韦鹏:啊没有没有……

  他突然回过神:等等。

  韦鹏:您想拿夔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臣在朝时也不是没研究过,那里地荒人稀,多有毒虫野兽,您如果想要用精良的武器买下夔兵,也不该是您亲自去。

  聂先生:四皇子会跟着朕去一趟。这一万士兵朕要先用一半,剩下的五千人在这战场上太过单薄,你安排好,让他们做好日常训练,加紧修建营寨,干扰张君他们的战事,但需要以自保为主,探听两边的动向;过段时间,四皇子会带夔兵与你们会和,到时候再去打击张君,会更有力量一些。

  韦鹏吃了一惊:这不还是您亲自带队深入龙潭虎穴?话说回来,臣从未带过兵,您这安排不免太托大了。

  聂先生:你不是已经给杜将军写了信?朕估计他收到信后就会赶来骂你,那时候朕如果还没回来,你便协助他做好战事上的安排。

  韦鹏更加吃惊:我协助他??

  --------------------

第19章

  是的,你协助他。聂先生道,你是文臣,这方面还是要仰仗杜将军在战场的本事。但你倒也不必担忧,杜将军有把柄在朕手里,他来了之后,你只需要说朕回来之后会听他当面检讨,杜将军便会老老实实听你调遣。你虽然是在协助他战事上的作为,但他会知道朕是安排了韦相监视他,你虽然需要协助将军,将军却会畏惧你。

  韦鹏一愣。聂先生给他画的这个饼实在令人心动。想想看,一个老老实实的杜将军,一个韦宰相让他打狗他就不敢

  撵鸡的杜大将军……

  谁要是能不对这场面心动,那他就不是人了。

  韦鹏定了定神。饼虽圆,却不一定好下咽。聂先生在朝时期最是忌讳朝臣拉帮结派,君将相三人关系总是处于密切联系但关系疏远的状态,如今有意让自己协助并监视将军,似乎有悖于这位帝君的初心。

  韦鹏:您这一趟去夔地,怕是不只想买夔兵。夔地有毒蛇猛兽和强悍的战士,也有珍奇宝物和名贵草药,有自成一派的巫医。您这段时间食欲不振,如果是有什么旧伤复发,臣依然是建议您先就近找个郎中诊断诊断。

  聂先生心底一叹。他这趟打定主意不让韦鹏跟着,就是因为韦相不仅聪明,而且过于了解他了。

  聂先生:你当初为了躲避一死,就曾服用过假死药。那种药物中原难以寻觅,应该也是夔地巫医的作品。你能用得,朕就用不得了?不必多话。

  韦鹏一惊:您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何必铤而走险?

  聂先生:虽没有性命之忧,但有战事之迫。巫医善于制造烈性的药物,必然也善于制造烈性的毒物,如果能买到一些用于刀枪箭矢上,便会是见血封喉的利器。朕手里士兵不多,就需要提高每一名的能力,其中利害关系,韦相应该也是明白的。

  韦鹏愣了一会。他确实不擅长战事,聂先生的理由也总是很充分的,但是……但是……

  聂先生醒悟过来,若有所思,瞧着面前的韦鹏,说道:朕这段时间一直带着韦相奔波劳苦,这趟不带你,不是说韦相做得不好,而是需要你在此等待杜将军,让他为我们所用。

  韦鹏:既然将军有把柄在陛下手中,那安排个其他人在此等候也是可以的。世上能奈何杜将军的,难道就只有我杜某一个人了?想当年——

  聂先生:不用想当年了,就你一个。

  韦鹏张口结舌:臣当年能压制他,难道不是仗着陛下撑腰?

  聂先生:朕现在也在给你撑腰。

  他上前拍了拍韦鹏肩膀,笑道:韦相当心朕的安慰,朕如何不晓得?但你若是去了,朕还要担心你从山上掉下来摔个好歹,权衡利弊之下只能出此下策,若是韦相觉得朕胡闹,回来之后,朕去你房间领一顿板子。

  韦鹏:陛下不必说笑……

  聂先生:——你又不是没打过。

  韦鹏无可奈何,也知道自己这本事,如果去了险峻之地可能真的脚下一滑直接摔下去,便道:若是臣过段时间与杜将军照面,该不该透露您的去向?

  聂先生冷笑一声,道:杜将军若是问起朕,你便反问他,养心殿殿门前的血,现在是否已经擦干净了。

  ————

  此时有另一个人正在琢磨杜将军的脾气。这人姓杜名彦彬,为杜渐将军长子。他这段时间以来都在替父守城,兢兢业业,但也趁着父亲不在,做了一些平日里不容易做的事。

  仆人傍晚送来饭菜,见小杜将军仍在桌前冥思苦想,不禁叹了口气。

  仆人:您这信,若是再写上几个时辰,在下便没法及时送出城了。

  马上好,马上好……杜彦彬回道,却感到有些头疼。

  他在练武场上有多么轻松,在书桌前就有多踟蹰。因为是要写信给心上人,内心不免惴惴不安,早已没有上马持弓百步穿杨的豪气,只觉得步履维艰,像是陷在了泥潭里。

  而一想到心上人收到信之后会一边脸颊飞红羞涩不已,一边毫不客气挑出他信中措辞不当之处,又觉得自己的脚在泥潭里陷得更深了。

  当年京城初次相遇,豆蔻梢头,春风拂柳,少女的风筝飞到他怀里,硬是在马前拦着他不放,他就在泥潭里出不来了,如今只是越陷越深罢了。

  仆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道:您这么瞒着杜将军,又能瞒多久呢?

  杜彦彬道:我与萌萌感情深厚,天地可鉴……

  仆人:您父亲要是知道他的儿子与前朝宰相的女儿私定了终身,会不会将您的腿打断?

  杜彦彬:我与萌萌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仆人:韦相虽然当过宰相,但他已经被璟帝贬黜甚至赐死了!您清醒一点,这可算不上什么门当户对。

  杜彦彬:我与萌萌一个早年失母,一个刚刚失父,上天垂怜,正是需要抱团取暖的时候……

  仆人:——我不管了,反正我也管不了。

  杜彦彬将手里这封信写完,仔细地折好,交给仆人,并从怀中取了一个绿玉镯子,一并交了。

  仆人大惊:这可是您母亲的遗物!

  杜彦彬道:母亲生前说过,这是要给她未来儿媳的礼物。如今她虽然不在,我交给她快要过门的儿媳妇,又有什么问题?你且拿着就是。

  然后又从怀中取了一对珍珠耳坠,一副金框宝钿裙饰,一柄五彩珠玉金花小兽横卧的玉梳。

  仆人:这,这看着像是您父亲去年年底刚锁进库房里的东西……

  杜彦彬道:萌萌正是用钱的时候,我父亲最不缺的则是钱。四舍五入,萌萌也是我们杜家的人,自家人的东西给自家人用自然是可以的。你到时候只需交给她便是。

  仆人怀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感到了压力:公子,我有一言相劝。您父亲真不一定能答应这门婚事。他之前与韦相的关系,您是知道的。

  杜彦彬点了点头,道:他若是不答应,那我就只能与萌萌私奔了。

  --------------------

第20章

  呼延五看了眼身后这支队伍。五千士兵分了四个组,四皇子和聂先生按照路程远近确定了中途的三个据点,方便调兵时前后接应顺畅。大部分的士兵放在的第二个队伍里,将在进入夔地前的山脚安营;而真正跟随呼延五、四皇子和聂先生入山的,只在七百人左右,大部分为脚夫装扮,以便与这支队伍“行商”身份相匹配。

  呼延五总觉得有些不安。他以为自己是要带聂先生求医问药,对方却带足了人马和武器。这不是一个病人“请求”的姿态,更像是……

  嫡子坐在装武器的箱子上,他已经非常适应骡马的颠簸。在入山前的短暂歇息时间,他问呼延五道:你在卷什么?

  呼延五:做一些烟卷。山里有些地方有瘴气,烟草能缓解一些不适。小公子,夔地凶险,你不该跟着。

  嫡子笑了起来。没错,夔地凶险,谁也没想让他跟着,他是在出发前躲进了其中一个武器箱子里,队伍出发半天后突然冒出来,令大家都吃了一惊。嫡子身份特殊,聂先生不愿意安排普通士兵将他送回韦鹏身边,于是他暂且由四皇子照顾。

  四皇子是这个国家皇子,而我是另一个国家的皇子。嫡子道,虽说我本想跟在聂先生身边,但先生最近生了病身体不好,只好皇子和皇子之间多走动走动了。

  他这一年见识颇丰,身边又都是极为优秀的人物。虽然还是孩子,但比起同龄人,已经要伶牙俐齿得多。而他又毕竟只是个孩子,并不知道为什么四皇子对他关照有加。

  嫡子道:四皇子说我跟他长得有一些像。他是从哪看出来的?我觉得我跟聂先生还有些像呢。

  嫡子:咦,要说起来,四皇子和聂先生也有些像……

  呼延五不敢说话。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而自己这个身份的人,对于大人物们的秘密必须敬而远之。每多知道一件事,他自己就距离死亡更近一步。

  他现在离死亡已经很近了,绝对不想再知道其他任何东西。四皇子在照顾嫡子,而他在照顾聂先生。聂先生近来确实身体不适,只保留了呼延五这一个亲兵服侍他,而呼延五还必须为这支队伍带路,与龙嵠山的旧族联络,托人告诉自己养父,拜托那边先去问问巫医什么时候有空,忙得团团转。

  然而无论再忙,呼延五也时常半夜突然惊醒。他梦中,聂先生带着凶悍的士兵,正把自己故乡变成一片燃烧中的血海。

  这也不是没可能。呼延五今夜也被噩梦惊醒,他汗流浃背,在黑暗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呼延五心想,他为什么带兵?他为什么带兵!他并不是善类,从被俘虏的一刻我就知道他不是善类,如果我为了自己的命把夔地送入地狱,我又有何颜面面对收养我的夔族人?我应当杀了他!——

  呼延五挣扎着坐起身。此时正是子夜,他们今早进了龙嵠山,山风吹拂高树,深处的树海发出洪水一般的低啸,正像是龙吟一般。呼延五紧了紧衣服,将一柄短刀插在腰间。他是聂先生的亲卫,所以睡觉的地方离得很近;只要他进了那人的帐篷且动手够快,外面的人并不会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帐篷外,掀开帐篷一角。里面漆黑一片,但仍能隐约看到有人睡在西侧,呼延慢慢走近,抽出刀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刺下。

  短刀贯入薄被,发出呲地一声闷响。呼延的心像是从悬崖边直掉下去,知道自己刺中的根本不是人,而是藏在下面的一个枕头或者衣服。

  一把剑从后面抵上他的脊背,本该在睡觉的聂先生站在这个瑟瑟发抖刺客身后,悠悠说道:这能不能算是我第二次俘虏你?

  呼延在后背这柄剑的压力下跪了下去。他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巴掌,又恨不能再鼓起一些勇气,反身与身后这人厮杀一番,厮杀而亡才是英雄所为,就算是死了,也好过这接二连三地受辱……

  他正内心如火烧火燎,就感觉一个瓷瓶被人踢得咕噜噜滚至面前,身后的人又道:里面有一粒药,吃了它。

  呼延五:我……

  吃了它。聂先生又重复了一遍。如你所想象的,这是毒药。既然你觉得顺从我令你感受到了痛苦,感到了摇摆不定,那就在我面前做个选择。——要么,吃了药,服从我,等待我定期给你解药免除毒发身亡;要么,我现在用剑刺伤你的身体,令你流血衰弱却不至于一死,然后告诉夔族人你受重伤需要入山治疗,到时候会有其他人带我们进去。

  呼延五:我可以吃药,但你也必然无法找到另一个熟悉夔地路线的人。夔地的人知道我在带路,如果我死了或者重伤,他们会想什么?!我的初衷是想带你求医问药,而不是要令夔地陷入困境,我身上虽然没有夔族人的血,但我是夔族人养大的,你们中原人口口声声说忠孝仁义,便是要将人逼迫得欺师灭祖不可吗?!

  聂先生在黑暗中点了点头,道:继续说。

  呼延发着抖打开瓷瓶,将一粒药倒在手心里,说道:我,我不是不可以带你进山,我也不是不可以服从你,但你带的这七百人,至少要有五百人留在山下……

  聂先生笑了笑:你以为我用七百人就能攻占夔地了?也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便让五百人留在此地。这些人大部分是带着货物的,这一打折扣,我能给夔地的东西便要减少不少。

  呼延吞下了药,眼眶红了,种种复杂的心情交集,忍不住掉下泪来。他长得本是一种异邦人洒脱的模样,如今一落泪,却显得有些可怜。

  聂先生丝毫不为所动,见他肯把那毒药吃了,便将剑尖偏转,说:我带了兵是要自保,你却以为我要血洗夔地;我带了礼物要买些士兵,你却以为我要在林间杀戮;我任命你为亲兵,你却半夜拔刀相向,打算在梦中取我性命。——不仁的是你,不义的是你,在这掉泪的还是你,我到目前为止可有做过一件对你们夔地不利的事?你倒在这儿摆些大道理装起委屈来了?!滚!——

  呼延被踢出来,回去睡觉也睡不着,索性大哭一场。第二天他双目红肿地起来,还得先去聂先生那服侍他更衣。

  四皇子今日起得也早,看到呼延那张脸,不由得一愣,但涵养所在,没有直接问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