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 第29章

作者:常百两 标签: 朝堂之上 天之骄子 强强 古代架空

  皇帝:不是很好。

  他不打算隐瞒韦鹏,说道:朕比你年轻,竟要比你先走。

  韦鹏:陛下春秋鼎盛,不必说这样的话。

  皇帝:那就不说。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皇帝忽然道:朕就不信这十年下来,这国家的人看不到朕比张君优秀百倍!

  韦鹏点了点头:现阶段就算杜渐撤离中间地带,聂璟那边也要掂量掂量两国实力的差距。不过您的禁卫大多还是以当年那五千夔地士兵为基础的,当年说好有借有还,您这可没有信守承诺,未来如果夔族人翻旧账,这五千人的去留还是个问题。

  皇帝:粮食可以给,人是必然不会还了。夔族想要,也得有这个能量才行。这五千人几乎都已经在南夏成家立业,朕待他们不薄,你不必担心。

  韦鹏还想说什么,看见对方双目深陷,鬓发如雪,分明是在强打精神,涌到口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去年秋天皇帝生了场重病,几位太医在死亡边缘将他又捞了回来,但也隐晦地提醒了众人,说了些生死有命的话。皇帝本人醒后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于是前几年就该举行的嫡子冠礼被提上日程。

  一些嗅觉敏锐的朝臣开始主动向张迩雅表达忠诚;其中一些态度鲜明的,被皇帝随便找了些理由杀了,其余人看在眼里,对这病虎的余力心有余悸。

  但冠礼终究是个信号。礼成,礼毕。一个月后,张迩雅对外身份已经是堂堂正正的成年人,正式参与处理国事。他的空闲时间大大减少的同时,皇帝本人有了一些难得的闲暇。

  今日也是一个好天气。傍晚时分,他坐在廊亭的一侧,感到轻柔的风吹拂脸颊和额头。宫人被要求远远离开,于是他身边就只有偶尔的鸟鸣。

  他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又过了一会,感觉云层渐渐遮挡了阳光,有个球滚到了自己脚边,一个孩子追着那球到自己身边,抬头道:父皇,您何时陪我来玩?

  皇帝怔了怔,发现这孩子有一张自己思念已久的面容。他忍不住站起身来,然而迈出一步之后,被另一个人从后面揽住,于是那孩子疑惑地看了看他,抱着球又离开了。

  皇帝:别走!

  他想要追过去,然而被牢牢抱住,几乎动弹不能。他伸手想要扯开对方的手臂,然而发现自己视线能直接从对方手臂穿透下去,竟能看到脚下的地面。

  他怒道:放手!

  那不行。那鬼魂笑道,我也等待您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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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皇帝见挣脱不开对方手臂,立刻抓住腰间佩剑。长剑甫一出鞘,鬼魂就松开了手臂,于是皇帝立刻转过身,后退一步,剑尖径直指向对方面孔。

  然而这是一张陌生的脸。鬼魂见对方表情里显出了愣怔之意,不由得笑道:杜将军斩下了我肉身的头颅,我只好以这灵魂的本来面目来见您。

  皇帝持剑凝神审视,没能从这张脸上回忆起当年那位初到晟国的年轻质子,倒是能一眼看出张迩雅和他有血缘关系。这副面容只能说是清秀,并不及当年的太子容貌出众;但这张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实在是太令他感到熟悉了。

  你来做什么?皇帝凝视着他,冷笑道,这十年里,朕已经将这南夏朝廷完全变成了朕自己的东西。你多年试图改变这国家羸弱面貌,令商人大行于世,沿纳、折变、和买等等赋税均成了官商勾结之道,朕已经给你全部抹掉,令百姓回归农桑之本;你所谓籴买之策,也没有挽救你北伐的失利。这些年朕和北国结盟,你们南夏张氏过去百年和北国皇族的纠葛,在朕眼中也不过是不足为道的旧事罢了。这些年下来,南夏百姓已经习惯了晟国的官话、晟国的礼仪、晟国式的朝臣系统,你以为当年打得一手好算盘,使得朕无法顺利抹去南夏的国号;但有了这十年,这国家未来将永远也无法走出朕的身影。

  这并不难想象。张君笑了笑,道,毕竟我也从没有从您身影里走出来过。

  他伸手捻住剑尖,道:而我这些年所做的,也不过是因为长时间凝视您一人,不由自主学习您的手段和做法。我当了您那么多年的玩物,被赐予一个象征着您所有物的名字,但也得到了您多年悉心的教导,以至于有机会向您展示您教导我的成果。……

  张君将剑尖下压,抵在自己胸口上,道:您现在自然可以选择无视我,转身去见您的太子,毕竟您对他的怀念导致了后来所有的事端;但您也可以面对我,惩戒我。

  张君缓缓道:您应该惩戒我,惩戒我让您生活陷入无序和混乱,如此肆意妄为,搅乱您的心神……

  ……这似乎又是一个崭新的骗局。皇帝看着面前的人,他身后隐约还有幼子独自游玩的声音,那孩子并未走远,正等待他挣脱开这个执念、权力以及争杀的漩涡,回归到家人身边;至少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得到平静,甚至是休息。

  不。然而他脸色沉了下来,说道,朕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恶行,又怎能让你轻易从复仇中逃走。

  他挥剑便斩,在张君胸前带出一道血光。张君大笑起来,于虚空中向后落下;而皇帝也追落下去,直至剑刃刺入对方胸口。

  这剑本不能够伤害一个鬼魂,此时却令张君伤处汩汩地流出了血,洒落在半空里。张君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坠落中拽住了对方手臂,令对方剑身继续刺入,直至对方右臂也刺入胸口,被肋骨纠缠,收窄,扣住了手指。

  送您一个指环。张君口中流血,笑道,我已经死了,身上没什么值钱东西,只好用自己肋骨做了这个礼物,也算感谢您赐名、养育、教导的恩情。您若是不喜欢,随便扔到哪儿,也是可以的。

  皇帝一怔,然后的一瞬,张君身躯碎裂,与他都坠入了无尽黑暗的幽冥。

  ……

  天色渐渐暗了,南夏的宫人见皇帝久久坐在水边,鼓足勇气走到他身边,轻唤道:陛下?

  她见皇帝没有反应,仍是睡着了的模样,只得站起身,从太监那儿讨要了斗篷,回来说了声请陛下恕罪,然后披在对方身上。

  她在隐约的日光余晖中感觉一丝凉意与异样,心底一颤,颤巍巍碰了碰皇帝的手背,只觉得一片冰凉。

  宫人当即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直至其他人察觉异样赶来时,她仍未能说出一句话。

  消息传至端王府,用了三天左右时间;官方信使来到,又用了两天。杜彦彬人在靠近南夏的边境,得了消息后快马加鞭回来,去找自己父亲;然而等到真正见了面,又觉得无措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杜渐审视自己的儿子。杜彦彬也已经快到而立之年,弓马娴熟,有一夫当关之勇,早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但在父亲面前还是有些拘谨。

  杜渐摇头道:虽然长得还算过得去,但别人在你这个年纪,怕是连孙子都要有了。

  杜彦彬不敢吱声。他爹几乎坐实了谋逆,他自己则几乎坐实了不孝,他们这对父子身上集齐了当今世上最大的恶名,又哪是他自己能用三言两句摆平的。

  杜渐领着儿子回到杜府。自立为王十余年,他自己的王府修得自然豪华气派。杜渐带着儿子一路走到内室,摒弃了随从和闲杂人等后,杜渐说道,你今日从这府中离开之后,就需要自己决定你自己的道路。

  杜彦彬猛地抬起头,脸上显出一丝惶惧,忍不住道:爹!——

  杜渐道:韦萌萌也已经二十多岁,她始终没有结婚,必然也遭受了非议。你跟我不同,你有爱你的人,而恰好那也是你喜爱的人。我积蓄财富,积攒了军威,也有了权势;杜氏占了要地,麾下士兵近四十万,这是足以对抗南夏、北国以及晟国的能量;你完全有资格拿着这些底牌,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杜彦彬跪倒在地,战栗道:儿子,还需要您的照拂……

  杜渐:你听好,我是因为贫穷才被送入军队,是因为父母之命与你母亲结婚;但你母亲是世上最好的、最贤惠的女子,如果你能娶她那样的人,是你三生的福气。我这些年来为你找过很多媒人,她们介绍过很多像你母亲的好女人,你偏偏都不喜欢,去喜欢一个野心勃勃的韦萌萌,这是你的错。

  杜彦彬鼓起一丝勇气,道:我与萌萌本来是最好的朋友,只不过情投意合;萌萌虽然喜欢骗人,但她从来不会骗我。她确实喜欢一些恶作剧,但她并不是坏人;有她在,我总会觉得很开心,觉得这世界丝毫不会无聊……

  杜渐道:你说的这位大好人韦萌萌,当年本该继续穿着男装假扮我的亲兵。在南夏皇城里,她这一位亲兵的职责是始终跟着将领,但是她选择在我和聂景生隙之后立刻转向聂景,甚至在满地的尸体中帮助聂景就位,这就是你说的,所谓的只会做些无关痛痒的恶作剧的姑娘?

  杜彦彬哑口无言,但仍想要说些维护的话。杜渐盯了他许久,忽然笑骂道:傻不傻!

  他将杜彦彬踢了出去,等只剩自己在房中时,心想,当年我爹娘看我自己,兴许也是这种心情。世上确实有很好的婚姻,世上确实有很好的姑娘,如果不遇到另一些人,我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之一。

  他将自己佩剑抽出来,心想,……而且本来只是友情而已,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深吸一口气,将剑锋倒转,刺入自己胸口。这剑是当年聂景恢复储君身份之时送他的礼物,端的是锋利无比,刚一刺入,便有血汩汩流出,流过右手断指,如同流过一道山峰。

  ……

  杜彦彬就在庭院里。他看着天空,心底沉闷,又有些隐痛,只是在那跪着。

  他也不是真的察觉不到什么,只是他无法介入到父辈的故事里,也无法左右那些人的决定。父亲当年敛财无数,与晟国朝臣关系深厚,却都是金钱交易,以至于十年前背离璟帝之时,朝内并没有发生大的动荡。而璟帝在这十年里,却逐渐失去了母亲的爱怜,如今温太后垂帘听政,将军温鹤大权在握;尚未有子嗣的璟帝,终于放下了风花雪月的幻想,在消沉之中,重新选了一届秀女。而据说,其中一位秀女腹中,已经有了未来大晟国的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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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在茶楼前坐着,已经听了一下午,听得眼泪稀里哗啦,仍没有听过瘾,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道:所以小张公主,留下一个孩子之后,竟然真的死了吗?

  说书人长叹一声,道:谁说不是呢?姑娘你不要这么伤心,我给你讲讲另一个故事……

  不不,这个好,还是这个好!少女抽噎道:不听您说,我哪里知道南夏怀宗其实是女儿身?不听您说,我哪里知道晟国四皇子当年对小张公主一见钟情,再见面时她已经代替兄长当了质子,女扮男装进了晟国?不听您说,我哪里知道晟国玄宗皇帝看小张公主美貌,强要了她,让她当自己妃子?不听您说,我哪里知道四皇子看见心上人成了自己小妈,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不听您说,我哪里知道四皇子和小张公主联手反了玄宗皇帝,只为了让小张公主回到故国?不听您说,我哪里知道小张公主回国当了皇帝,传说中的皇后只听其名不见其人,却神秘诞下一个嫡子?不听您说,我哪里知道晟国四皇子借着小张公主和璟帝谈判之际,与小张公主私会,还碰巧被璟帝发现了端倪?不听您说,我哪里知道四皇子是为了小张公主千里来救,却晚了一步,为爱妻复仇之后意识到嫡子是自己儿子,因此主持朝政十年却最终还位幼子,思念爱妻过度以至于一夜白头……这是什么?这是旷世的爱情!我在山里待久了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好的故事,它居然还是真的,太绝美了,我哭得要死了……

  一个中年人坐在少女身边,递了个手帕过去,迟疑道:我当年也是见过这四皇子的,怎么没看出来他是个情种。

  说书人道:您这话可就不对了。虽说大部分内容是南夏人写的,但这事最初是晟国大名鼎鼎的沧渠笑笑生的话本。那位的话本,向来大有名堂,从不胡闹。

  中年人:……那话本最初就写南夏怀宗是个女的??

  说书人:那倒没有,但沧渠笑笑生明确暗示了晟国璟帝曾经在谈判期间撞破四王爷和南夏某人的好事。剩下的只需群众们稍加推理,便可得出。你看,乐府诗歌有诗为证——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先白头,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四是什么?四王爷。张呢?自然就是小张公主。可怜未老先白头又是什么意思?不用我说了吧!

  少女用力点头:很有道理!很有道理!!——等等五叔你什么时候见过四王爷……

  呼延五顾左右而言他:很早以前,很早以前……

  他将少女推出茶楼,回到隔壁客栈,压低声音道:你不要胡闹!!

  少女吃惊地看向他:我什么时候胡闹了?我什么时候都没有胡闹过!我在山里都没穿过鞋,你这非得让我穿,我这不也穿得好好的。说实在的中原人实在没什么见识,我的小白乖得很,他们见到就好像见鬼了一样。

  呼延五叹道:中原人,怕蛇。

  少女:……有胆子杀皇帝,没胆子看小蛇,中原人,有问题。

  呼延五:……中原人有问题这句话我深表认同。不过我们来这趟是有任务的,还记得是什么吗。

  少女想了想:要粮,要人。

  呼延五点了点头。

  少女又想了想,道:有个人一直在看我们,没问题吗?

  呼延五一愣。他立刻站起身,发现客栈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于是又看向少女。

  少女耸了耸肩,拿起一根筷子,起身猛地甩出;筷子如离弦之箭直飞出去,钉在树上。树上某人哎呦一声,从上面掉了下来。

  呼延五立刻追去楼下,等到了那,见人已经踉跄着跑远。

  少女从窗户上跳了下来,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道:再来一次?五叔你让我打右眼就绝对不会中左眼,这点准头我还是有的。

  呼延五:……先回去。

  他心底有些不安,回到房中,立刻看到桌上包裹不翼而飞。

  呼延五:糟糕!!

  没事。少女从胸口抽出一个小竹筒,道,我猜也会有人来浑水摸鱼,已经把东西贴身放着了。

  呼延五:……

  他看向这少女。女孩儿扎了个长辫,虽然面孔还有些稚嫩,但明眸善睐,神采飞扬,隐隐倒是能看出当年那位凶神的影子。

  呼延五一边扭着头帮她把衣领拢了拢,一边道:我们大概是被人盯上了。最近还是谨慎些为妙。

  真的吗?少女笑了起来,露出虎牙,道,我真是期待得很。

  与此同时,受伤的侍从刚刚从自己腿上拔下来一根筷子。叶卫看着他,忍不住失笑,道:这是中了暗器啊。

  那位侍从不敢言明是被少女空手袭击,苦笑道:陛下为何让我们跟着这两个夔人?

  叶卫:我这儿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浪漫的话本式的,一种是不浪漫的官方式的,你想听哪一种?

  侍卫:哪种都不想听。如果那女人身上确实有先帝写给夔地的书信,陛下想要的话,在客栈外安排一百弓兵,把人杀了,自然一了百了。

  叶卫忍不住笑了起来。侍卫比他年轻,此时见他笑,忍不住埋怨道:叶哥真是好脾气,凭您当年为怀宗出生入死的贡献,此时都该封王拜相了,跟我们出这些苦力,竟然还笑得出来。

  叶卫伸手拍了拍他们肩膀,道:当年金太监也是侍奉了多位皇帝,功德无量,最终却死于乱刀之下;有些事,知道得多了,自然得多辛苦一些。

  侍卫叹了口气。叶卫也不劝他,笑吟吟地看着面前几位年轻人商量如何才能从那位武艺高强的少女手里得到书信。

  他永远都不着急,心态便始终是平和的。如今的南夏皇帝张迩雅幼年时候,他便给还是嫡子的他摘过风筝;这个缘分,使得他更不用刻意做些什么,便能得到皇帝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