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 第7章

作者:常百两 标签: 朝堂之上 天之骄子 强强 古代架空

  他原本喝的茶要比这好一百倍,但是这一个月来隐姓埋名,低调做人,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像样的茶,如今不由得有了一些往事不可追兮的怅然。

  将军将他那柄利剑拔出来,噌一声插进韦鹏喝茶的手旁边一寸,于是这种怅然的气氛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我不愿意跟这些人打交道。韦鹏心想,武将没有一个有情调的。

  杜将军冷冷道:你跟韦鹏到底什么关系。

  韦鹏终于等到了这个高光时刻,施施然道:我,就是韦鹏。

  杜将军眼皮跳了跳。他现在知道自己这种浑身不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将军坐了下来,道,听说阁下已经被赐死了。如今顶着另一人的面容苟延残喘,跟阁下过去一直强调的君子之道似乎不太相称啊。

  韦鹏笑道:将军不必如此刻薄,我那本册子确实就一本,您想撕了也行,想烧了也行。我早已不在相位,自然不会在掏出什么副本来,交给御史台给您制造什么麻烦。

  将军端起自己的茶:阁下既然不在相位,也不想给我制造什么麻烦,来我这儿刁难一番,又是要干什么?

  韦鹏道:我有位友人,三日前不慎被人带进了宫里。他多年前也曾与将军并肩作战,也算是将军的战友了。我如今不便入宫,将军如果能记在往日情谊的份上,可否能替我留意下这人的去向。

  将军看向韦鹏,韦鹏表情诚挚,仿佛并不是在谈一位帝君。

  将军:你说的这人,肩伤刚刚痊愈,不该留在京城这种要害之地。

  韦鹏一怔:您这是已经和他已经见着面了?

  杜将军黯然。他心想,是的,见了他的面,上了他本人,还打了他三鞭,这还不算上之前在城头上一箭射中他右肩。我有什么资格当那人战友,再见面,我得提着头去见了。

  他内心有些压抑,却又突然想起了璟帝的话。璟帝明确提起,易容者入宫前便带了一身痕迹。

  他不由得抬头再去看韦鹏。

  将军:……那一位,与阁下分开前,都去过什么地方?

  韦鹏略加思索,道:没分开过,他在我船上待了差不多一个月。

  将军额头上的青筋噌地冒了起来,茶杯在他手里发出喀一声脆响。

  璟帝正在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睡不好觉,吃不好饭,一会觉得热,一会又觉得冷。

  他一方面觉得住在金龙殿的那位易容者行事不够正派,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人挺可怜。这人被迫服药变成一个陌生的样貌,目睹其他人被杀,在遭受身体上的打击之后,为了活命,便试图按照一个不合礼数的方式,寻求他人的庇护。

  璟帝想起那个落在耳侧的亲吻,不由得又开始脸红。但这种寻求庇护的方式让他很受用,尤其这人如今顶着的是皇兄的面容。

  他在皇兄面前从没有抬起头过。这个哥哥自幼得父母宠爱,武艺好,文学素养也不错,英俊挺拔、神采奕奕,虽然风流,但总能得到他人宽宥;成年后被立储,与其他皇子的距离更是遥远。

  他从未被皇兄需要过,也从未被要求过。他是被长久俯视的人,而如今,换成是他在俯视对方,审视对方是否值得自己去施以帮助。

  如果这是真正的皇兄,他不能施加一丝一毫的帮助,因为这事关皇位的归属;而这人又不是真正的皇兄,他可能来自底层的世界,没有安全感,没有归属感,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了自己的容貌,如果离开自己的保护,可能立刻就会死。

  他入宫后便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许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和他一同进宫的另一个人已经死了,那人正是死在了璟帝的弓箭下。

  主动示好,说明这位易容者已经充分感受到了皇帝的能量。但璟帝觉得,既然他想留下这人,就更应该用秩序和道德来引导。

  他会让这个人懂得礼数,学习一些文化,未来当他恢复这人本来的相貌时,也许对方真如他自己所料,其实有着温和雅致的面容……

  璟帝想得非常、非常长远。他设想未来某一天,他们二人互通书信,那时候他将从对方信中引用的生僻的例子中,探索隐藏在深处的情意。那必然是非常隐晦而羞涩的引用,当他自己终于从古代经典中查出那些例子真正的含义时,带给自己的,也将会是无与伦比的心灵满足。

  他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后,重新回到金龙殿。易容者正坐在桌边沉思,璟帝不让人通报,轻轻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对方。

  他感觉被抱住的人浑身猛地一僵,便宽慰道:你不用担心,朕不会加害你。

  聂先生刚才差一点就把这位皇帝掐着脖子按到地上,此时竭尽全力忍住了本能反应,还在那僵着。

  你上次想表达的事情,朕已经思考过了。璟帝轻声道,朕绝不会同其他人一样冒犯你,因为这不合礼数。但你的心意,朕会慎重地回应。

  说完手从对方衣襟里伸进去。

  聂先生有点懵。他以为自己对这个兄弟是了解的,这人容易陷入自己的思想,读书读得过于理想主义,是有些软弱和迂腐的。上次他猜想这人不会真的对自己下手,对方果然也没敢下手,但这又是来干什么了。

  他的思路被对方的动作打断了。璟帝多年练箭,手上茧很硬,摸上来不免刺痛。但这个刺痛很快唤醒了其他感受。

  聂先生觉得脸上开始发烫。他调戏自己兄弟时毫无心理负担,但被兄弟摸得面红又是另一回事了。先前做戏,该□□的□□该亲吻的亲吻,这时候未免有点身不由己。

  而璟帝只想要一些回应。而且他觉得手感确实很好,某一瞬间忍不住更用力一些,他抱着的人颤了一下,终于暴露出一些声音。

  璟帝也一愣,他没想到这种程度就能让这人攀顶。

  璟帝心想,我技术原来这么好吗。

  他心绪难平,便把人带到床上,道,再来一次。

  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然后被强迫着有了第四次。璟帝克己守礼,只用手安抚对方情绪,绝不冒犯失礼,而他的皇兄瘫倒在床上,连番下来被摸到油尽灯枯,眼冒金星,只想宰了他。

  只有璟帝从这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里感受到了欣慰。他轻抚对方还在发抖的腰侧,说道,朕改日再来见你。

  不要!再!来了!

  璟帝走后,聂先生从床边上掉下来,怒意沸腾。

  得离开这儿……得离开这儿。韦鹏呢?!韦鹏到现在没有消息,朕找不着你,你就不知道来找朕吗!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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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宰相孙骏腾今日收到了来自杜将军府的邀函。他如今身居相位,无人再敢轻视,但多年在官场钻营的投机者心态作祟,使得他依然打定主意要为难对方,想让这些习惯了手握重权的人也尝一尝被轻视的滋味。

  孙宰相此时看向送信来的人,便笑道,将军远道而来,应该多休息几日。改天孙某在城中酒楼设宴,再为将军接风洗尘。

  送信人恭敬道,将军知道宰相繁忙,特意送来一些今年的新茶。

  孙府的下人上前,将他敬上的茶叶送到孙骏腾手边。宰相轻轻拨开茶叶罐的盖子,只见里面金光灿灿,哪里是什么新茶,满满当当堆在锡盒里的,都是黄金打造的茶状金叶,精妙玲珑,令人移不开眼。

  孙骏腾也不由得晃了晃神。最终,他合上盖子,发自内心地笑了笑,选择将这茶叶罐放在了自己手边。

  送信人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这趟任务就算完成了,再次行礼,道,感谢宰相赏脸。

  晚上,孙骏腾坐自己的轿子来到将军府。如对方所说,今天的宴席范围极小,并没有邀请其他人。杜将军本人在府中安排了颇具异域风格的酒菜,又邀请了京城内的行首娘子演奏本地乐曲,将这私宴打造得体贴入微,使得气氛在新奇之中,又有些温馨。

  孙骏腾在五六年前,甚至不曾在京城做官,托宫廷事变的机遇才飞黄腾达,对京城这些旧臣多有忌惮。文官可以贬,武将其实也可以贬,但杜将军当年驻守边防,未被直接卷入内斗,之后璟帝就位,杜将军听闻消息,立即从北面边防派亲信回京,表示会效忠这个崭新的朝廷;而璟帝考虑未来还需要仰仗他的军事能力,便不再追究将军本人没有第一时间返京表忠的罪。之后,西侧原藩属国趁乱起事,杀掉旧君迎立了年轻的张姓皇帝,吞掉了临界大量土地和城市。原镇守将士溃不成军,朝廷下令要求将军前去解决,将军便领命去了,小胜后即刻收兵,按照朝廷要求和邻国重新划界,没有冒然行动去夺回土地,也没有刻意彰显军功,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安分守己、言听计从的模样。

  但这不能消除朝廷对这个人的忌讳。这位将军与先帝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紧密了。

  半年前,孙骏腾建议璟帝派人监察驻军情况,璟帝选择宫内的内侍担任这个职务。

  內侍领命前去,每半个月派人回京汇报。前几个月非常平静,驻守边防的将士训练有素,也没有惊扰百姓;然而某日京城收到一个崭新的汇报,说当月月初,城下有妄称先帝者,要求进城,杜将军正在城上,射箭逼退此人,并要求城外驻军追拿;然而对方中箭后立刻纵马逃离,城外驻军空手而归。

  这个空手而归就很耐人寻味。单枪匹马能跑过训练有素的士兵,说明将军并没有给士兵下死命令。如今朝廷要求杜将军回京复命,便是要让他面圣亲自解释自己的行为。

  如同众人所期望的,将军领命即返。

  将军不必如此客气。孙骏腾身边有一位美人为他斟酒,他来之前收了一罐金茶叶,心情自然是愉快的,对杜将军道,杜将军多年守边,战功赫赫,是国家栋梁,孙某自然会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不会让御史台多为难将军。

  杜将军道:宰相能如此关照,杜某便放心了。

  他身后又有一人上前,手里端了一个玉石托盘。上面一个拳头大小的裂口石榴摆在中间,除此之外别无二物。

  杜将军:今夜宴席油腻,让宰相笑话了,杜某准备了一些解腻的瓜果,还请宰相笑纳。

  孙骏腾看了一眼,微微一怔,再仔细一看,只见那石榴裂口里的石榴籽晶莹剔透,温润美妙,分明是一粒粒的红宝石。这所谓的瓜果显然不是寻常之物,,而是一件玉镶红的世间珍品。

  ……手下士兵没有捉到嫌犯,似乎不值得拿出如此珍宝来贿赂顶头上司;这拳头大小的一只石榴,又比傍晚那一罐金茶叶高出百倍价值了。

  孙骏腾不由得看向杜将军,道,这瓜果再美妙,也得孙某能咽得下才行。将军究竟有何事?

  杜将军笑了笑,屏退了身边人,道,除了需要宰相在御史台那多多关照,还有一事,想劳烦您费些力气。

  孙骏腾:但说无妨。

  杜将军:前几日在养心殿,侍从一共带来了两位易容成先帝的罪人。其中一位,陛下已经当场格杀;另一位,您也见过,听说还活着,能否带出来交给杜某。

  孙骏腾一怔。这所谓的第二个人,他确实是见过。当时璟帝射杀一人后,不愿再杀第二个,于是自己开口,建议将这位交给其他臣子处理;而璟帝当时请宰相回府休息,说会再去请杜将军。

  孙骏腾沉吟片刻,道:这人有什么问题?

  杜将军似乎有些为难,道,臣麾下有些老兵,其中一位昨日特地来找,说独子不孝,赌博欠债,被宫中人花钱买了这条命,易容带了进去,正是您说的这第二位罪人。我这下属让我希望无论如何给他这儿子一条出路,不然他家绝后,他也不想活了。

  孙骏腾心底稍安。这个不是什么大事。这些易容者们本来就是花钱买来的给璟帝练手的,选的都是一些没有根基的普通人;如今将军给出的已经高出当年这些人身价千倍、万倍,花钱再买走,没有什么不妥。

  思考至此,孙骏腾道:将军既然要让独子尽孝,孙某也当成人之美。

  杜将军不由得笑了,将那石榴包好,放在宰相手中,再三道:杜某感激不尽。

  韦鹏如果知道将军花重金贿赂了当朝宰相,心情必然是极为复杂的。

  第一,他在相位的时候,这位将军满朝廷都送过礼打点关系,唯独跟他关系极差,这次又交好了孙骏腾,看来不是忌讳宰相实权,而是摆明了给他韦鹏难看;第二,前几日他韦鹏亲自到将军府说清利害关系,让杜将军留意不慎陷入宫内的先帝,结果不知道这位将军哪根筋不对,谈得好好的突然翻脸将他踢了出来,说了些奸佞小人你当年就如何如何我早就看穿了你之类之类的胡话,那剑锋距离韦鹏脖子也就半寸不到,真叫人捏一把汗。

  因为这,韦鹏已经放弃了利用将军去宫里捞人,他不得不找到自己旧关系网,寻到了自己当年在宫内采买处的熟人,拿了一大笔银子,由这人交给御用监掌印太监,让这人再找个机会将人从御膳房采买处带出来。现在,他就在宫城外不远处等着。

  这位御用监掌印太监姓程,将人带出来之后,与韦鹏低语道,现在宫里查得严,还是需要尽快将替身带过来。

  韦鹏只是笑着点头。他根本没打算把之前偶遇的那位易容者再送进宫里去,如果他想狸猫换太子,这趟来的时候就会把人带来了,何必多跑一趟。

  毕竟长着一张先帝的脸,交给别人任意戕害,这事他还做不出来。

  聂先生戴了一顶斗笠遮挡面容。他被带出来的时候隐隐猜到了什么,如今顺利出宫,再次见到韦鹏,大感欣慰,等走到没有人的地方,不由得轻声道,还得是你。

  韦鹏:您这几日没什么事吧。

  聂先生沉默片刻,道:没有。

  韦鹏:没有?

  聂先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韦鹏:杜将军说见了你一面。

  聂先生差点撞到墙上,猛地回头。——你什么时候见的——不,他还说了什么?!

  韦鹏回忆了回忆,遗憾道:我去他府上拜会,那肯定没给其他人透露身份,您不用担心。将军也没说什么能用的东西,有机会您还是亲自跟他交流,毕竟这人手里的资源很好,而我和将军这个关系,您也知道有多糟糕。

  聂先生紧盯着韦鹏。

  韦鹏:您身边的原班人马里面,就剩这下将军还保留着当年的权力,您要是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聂先生摆了摆手,示意韦鹏不必再说。韦鹏说的这些他都知道,而他现在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保留权力是没错,但他与杜将军的关系现状,已经比韦鹏想象的复杂数倍了。

  韦鹏在京郊租了一个隐蔽的小院。傍晚时分,两人回到这儿。韦鹏进院之后,交代随从买一些上好的饭菜。

  晚上,他们得详细讨论下一步该怎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