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第20章

作者:游瓷 标签: 古代架空

  蒙易道:“是,栗安整日说六殿下无能昏弱,让太子不必与六殿下亲近往来,而是要起用真正的栋梁之材。可六殿下与太子殿下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依旧有血缘至亲,栗安从中挑拨,旁人都看得出此人心怀不轨,花言巧语蒙骗殿下。”

  方棠又想起三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刺客的箭差一点就要穿透他的身体,而箭矢上所刻六皇子之印清晰可见,也无比蹊跷。

  他和栗延臻当时都没查出什么来,只知道六皇子安分守己,从未与人结怨,却遭人栽赃嫁祸,现在看来,栗安那时就在从中作梗了。

  只是不知道,那支箭是栗安一人所为,还是有东宫授意?

  蒙易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道:“还有那牝鸡司晨的东阳郡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看得一清二楚。”

  方棠倒觉得,东阳郡主并非什么牝鸡司晨,而是真正的潜龙在渊,比她那个草包丈夫不知道强了多少倍。那日方棠持刀挟住栗安,堂堂七尺男儿吓得差点尿裤子,东阳郡主却从头到尾临危不乱,思索解困之法。

  只可惜生为女儿身,注定除了嫁人为妻,也没别的路可以走了。

  蒙易醉得不省人事,骂完栗安夫妇又痛饮了半坛,接着就“咣当”一声趴到桌上,不动弹了。

  方棠松了口气,看来蒙易今日是没空把栗延臻也骂一遍了,便让蒙府随行的小厮将蒙易扶上车,目送着马车离去,自己也上车回府了。

  他回去之后,一直想着今日蒙易对他吐露之事,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想得通。

  平心而论,放眼庶出的诸皇子中,唯有六皇子对东宫最无威胁。苏贵妃的三皇子、宸妃的五皇子和季昭仪的七皇子都相当得宠,就连比六皇子小了十岁的十皇子,都比这个庶出又丧母的皇子更有可能夺得皇位。

  连朝中大臣都敢随意给六皇子脸色看,栗安怎么会与他过不去?

  方棠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太明白,整日闲时就坐在书房里读书写字,直到京城终于下了大雪。一日他抬头看着窗外的飞雪,忽然惊觉幽牢关的家书已经迟了一月有余。

  他骑马去驿站问了最近是否有边关书信寄到,驿长一听是问幽牢关来的,连连摆手道:“今年的雪大得非常,往西北的官道全都滞塞不通,怕是还要迟两个月。公子再等等吧,栗府的书信那是头等要紧的,到了我一定让人给你快马送去。”

  方棠郁闷地回府,看着空空荡荡的桌案,叹了口气,从信奁里翻出两人三年间往来的书信,一封封重温起来。

  他很喜欢读栗延臻给他的信,不像那些腐儒或武卒写起书信来那么晦涩古板,或白话连篇。他读栗延臻的信,仿佛人此时就站在他面前,将他揽在怀里温声徐徐地讲述边关事,读完之后他连耳廓都是热的,言犹在畔。

  想到这儿,方棠慌乱地揉了揉耳朵,伸手捂住,骂自己又在乱想。

  但是他现在,的的确确是想栗延臻了。

  又等了一阵子,从前风雨无阻的家书依旧杳无音讯,方棠下了朝总是在府门口等上许久,到了用饭的时候婵松找不到人,才从府门外把他拖回去。

  栗延吾回府时看到方棠坐在门前的石狮子旁托着腮干等,便过去问:“弟妹可又是在等景懿的家书?”

  “我,我只是想知道前线军情如何了,陛下问起来我也好回报。”方棠语无伦次道,“家书倒、倒是其次。”

  栗延吾了然一笑:“明白了。只是弟妹不必在此等候,眼下大雪封路,北面的车马驿使统统过不来,若是有幽牢关的书信传来,必定是优先送到咱们府上的。只不过我平日总是从夫人那里听说你与景懿恩爱和睦得很,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哈哈哈!”

  方棠:“……哈哈哈。”

  今年的雪的确大得非比寻常,秦淮以北大多都遭了雪灾,百姓居所被积雪压塌的屡见不鲜。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纷纷向皇城或者江南逃难,官道郊野随处可见零散的流民。

  方棠自请到城外赈灾,带着赈灾钱粮走了十几个乡县,登记灾民册簿,施粥散银,每日忙到深夜再快马赶回皇城,写第二日要呈奏的赈灾折子,熬到次日起来,眼眶下全是乌青。

  一天深夜他正在书房核算白天发放的钱粮,青槐忽然匆匆走进来,帽子都跑歪了,气喘吁吁地将一封书信递给方棠:“少爷,您快看看吧,快马急报,少将军出事情了!”

  方棠手抖了一下,笔尖的墨晕了一片。他急忙将笔丢开,接过信的时候手都颤了:“什么事?”

  “少将军前几天到一处谷口驱散西羌流兵,不成想中了贼兵的埋伏,肩膀中箭,拼死才冲出重围回到军营,但是回去便高烧不退昏迷数天,这封信被大雪隔了一月有余才到皇城,寄出去的时候少将军还没有醒……”

  方棠已经看到了信的内容,和青槐说的几乎相差无几,顿时眼前一晕,咣当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青槐大惊,赶快去扶:“少爷,您别急,要不要修书回去问问?”

  方棠踉跄着站起来,咬牙道:“磨墨。”

  青槐重新给他磨了墨,方棠几次握笔,却颤抖着不能落下。

  一个月来就传来这么一封书信,之后便没了下文,方棠怕没有消息,更怕有什么消息,让他难以承受。

  他反复深吸几口气,提笔写下书信,询问闻修宁栗延臻伤势如何,是否转醒,军中是否有医官随侍,速速回信,不要有所隐瞒。

  “青槐,你快连夜将这封信送去驿站,让驿卒马上赶去幽牢关,要快!”方棠急急忙忙封好信口,将信交到青槐手里,“有了回信立刻报我!”

  青槐片刻也没有耽搁,出了府便快马往驿站去了。方棠独自坐在书房里心神不宁,手边算了一半的钱粮簿也无心再看,他整个人都要被巨大的恐惧所吞食。

  他从未见过栗延臻受伤,也没想过对方会伤得如此重。高烧多日未醒,在幽牢关那种堪比流放的苦寒之地,小伤小病也能硬生生将人虚耗殆尽。

  几年前他大病一场的时候,栗延臻寸步不离守在他床前,一直熬到他睁眼,无微不至。

  方棠很小心翼翼地记得这一点好,原本现在他应该在旁边照顾的——如果不是边关千里之遥,他有心无力的话。

  几天之后,幽牢关的家书传来,方棠拆信的时候迟疑了几次,最终还是做了最坏情况的打算,紧张地拆开来看。

  所幸,传来的是令他长舒一口气的消息,心中说幸而暗箭上无毒,栗延臻昏迷了将近半月,两个医官日夜轮流照料,总算从鬼门关上抢回来一条命。

  方棠看着信,眼泪就叭哒叭哒往下掉,坐在那儿又哭又笑了好一会儿,把周辕和婵松几人吓得够呛。

  家书是栗延臻亲自给他写的,说自己无碍,小时候在边境得了风寒,眼看着回天无力了也能救回来,自己命大,让方棠不要过于挂怀,尤其是不要掉眼泪。

  他不知道是婵松在信中私下告诉闻修宁,自己偷偷哭过,于是被栗延臻后半句勾得又羞又气,大笔一挥修书过去,言辞极其激烈,愤怒溢于言表。

  几日后,远在幽牢关的栗延臻拆开方棠的家书,看到信笺上只有三句——

  “我没有哭!你不要乱猜!再胡言乱语便不写信给你了!”

  栗延臻看着便失笑,似乎已经听到了对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方棠大概是读信的时候被说穿心事,羞愤成怒,脸也红得没办法,气冲冲提笔想要骂他,落下去却又软绵绵的,像是天生会撒娇,招人疼。

  栗延臻想到这里,捏着手中的信,惬意道:“闻修宁,你对婵松说,少夫人平日若有何不痛快,一并写信报了来,不得有隐瞒,否则我就再多将你留在边关三年。”

  无辜被胁迫的闻修宁:“……属下遵命。”

第26章 运粮

  朝堂上,渠帝眼巴巴看着底下群臣,只见目之所及一片鸦雀无声。别说是文臣,就连武将也没几个敢抬头和他对视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揪出来当那个去西北运粮的倒霉蛋。

  大殿里,唯有史官在低头奋笔在纸面上擦出的沙沙声一刻也不间断。

  “满朝文武,居然没有一人……愿意接朕的旨意,押送西北军粮吗?”

  渠帝难以置信,他没想到自己早朝时一道懿旨抛下去,居然无人敢接,“西羌勾结鲜卑流兵来犯,延臻将军在前线死战不退,你们居然如此龟缩!西北军粮告急,若是再不运到,边关将士如何御敌!”

  有人颤颤巍巍开了口:“陛下,眼下延吾将军就在徐陵驻守,陛下何不将其召回,令栗将军押粮北上?”

  “胡说八道!延吾将军走了,你们来替朕拱卫皇城吗?!”渠帝气得摔了手边奏折,落在地上一声脆响,“若是鲜卑趁机来犯,就你们这些酒囊饭袋,皇城一天可破!!”

  方棠看了看寂静的四周,举着象牙朝芴走上殿来,拱手道:“禀陛下,臣请命押送军粮,请陛下肯准。”

  渠帝悲愤交加,指着方棠,手指头颤抖不已:“方爱卿一介柔弱御史,尚且不顾一己之身,自请运粮!你们这些武将,食国之俸禄,居然贪生怕死!朕要把你们都斩了!来人……”

  “哎哎哎陛下息怒!”方棠急忙劝阻,“臣可以去,臣其实并不柔弱的……”

  君无戏言,万一渠帝真的气昏了头把满朝武官都砍了,那皇城岂不血流成河。

  渠帝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绝望道:“苍天呐,先帝啊,难道我大渠传至如今,真的无英才可用了吗!”

  方棠还在坚持为自己辩白:“陛下,臣其实自幼习武,虽为文臣,却也学过几年兵法武艺……”

  渠帝还在哀叹:“天不助我大渠啊,天呐——!!”

  方棠忍无可忍,高声道:“陛下!”

  渠帝被他吼得愣住,满朝大臣也都愣住了。

  红衣缄默的史官坐在殿下,难得抬了抬头,接着落笔在竹简上记下刚刚殿上的对话。

  方棠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陛下,您只要给臣兵马两千、副将一名,臣即日启程,北上运粮。”

  渠帝怔怔道:“爱卿可有武功傍身?”

  方棠笑道:“陛下可以问一问栗安将军。”

  栗安神色微变,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是,方大人文武双全,我自愧不如。”

  方棠其实明白渠帝担忧什么,栗苍在猛虎关领兵二十万,栗延臻在幽牢关领兵五万,栗氏诸将军唯余栗安与栗延吾还在京中,前者草包一个,后者眼下则是被天子锁在身边的獒鹰。

  栗延吾掌步兵三万、骑兵八千,一旦离了渠帝视线,领兵与父兄会合,几人反戈南下攻取皇城,就凭栗安和皇城中不足二十万的禁军,甚至撑不到半日。

  这些年来渠帝一直暗暗将栗氏父子势力分散而治,削其本原,三人必得有至少一人留在京中,不至于齐心凝聚,威胁到皇权。

  如此一旦生变,渠帝至少还有筹码在手中,不会速败。

  他知道栗延吾不能走,并不全然是渠帝当着百官面所说的原因。

  再者,天子的手再长,对于北境布军也是鞭长莫及,派身边信得过的钦差大臣去到幽牢关,是渠帝有意要让眼线盯着栗延臻和栗苍父子的动静,以防有变。

  渠帝实在也找不出更好的人选,只能委任方棠为运粮正使,另派一名武将副使与他同行,即日启程北上运粮,军务安排一应由方棠做主。

  方棠头一回穿军甲,还有些新鲜。他骑在马上,看着城门口为他送行的渠帝,只觉得无比辛酸。

  年过半百的皇帝拒绝了内侍的搀扶,穿着龙袍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目送他这个承载了天子全部希冀的小小御史一路向北。此去,即是路途险阻,万分凶险。

  人人都言栗氏父子为百年国贼,然而国之危急,除去他父子三人,却无一人能用。

  君之不幸,国之不幸,亦是臣之不幸。

  方棠领着大队人马往西北行进了五天,周围景色逐渐变得一马平川、黄沙飞雪遍地漫天。官道上的大雪早已消化了不少,只是依旧结冰泥泞,行进艰难。

  第五天日落时分,距离幽牢关尚且百里有余,按如今的速度继续行进下去,大概还要一天多。

  副使骑马过来,对方棠道:“御史大人,天色晚了,前面积雪难行,这里往前十里便是驿馆,不如先遣人过去,命驿长洒扫准备着,我们就地扎营吧。”

  方棠点点头:“好,派一匹快马过去,让将士们准备落脚。”

  运粮军队快要接近驿馆的时候,方棠放眼一望,忽然觉得不对劲。只见戈壁滩上一片漆黑无垠,驿馆背靠土塬,本应是点灯开门准备迎接运粮使,此刻却连半点灯光也没有。

  “刚刚去传令的哨骑兵何在?”方棠停住马,挥手令身后的队伍停止前进。

  副使答道:“报御史大人,还没有回来。”

  方棠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握紧了马缰绳,观望犹豫着:“似有不妥。”

  副使也道:“末将也这么觉得。那御史大人,我们要如何?”

  方棠道:“这样,副使大人,你先领粮草车与押送的兵马后退十里,待我领五十骑兵去驿馆查探,若是有异,你即刻带兵后撤,绕路去幽牢关,不准延误,务必以保住粮草车马为要。若驿馆无事,我会在旌旗上点一盏红灯笼,你便带人前来安营扎寨。”

  “不可啊,大人!”副使惊道,“万一有盗匪伏击,大人岂不是羊入虎口?还是让末将去看一看,若驿站生变,大人便可及时撤退。”

  方棠摇了摇头,抽出腰上的佩剑,缓缓道:“前线连发几道战报告急,粮草不能再耽误了。你熟悉西北地势与军务,带兵押送粮草,比我纸上谈兵来得可靠。副使听令,即刻带粮草与主力后退观望,其余人等,随我去驿馆。”

  驿馆周围一片安静,方棠骑马停在门前,看到前厅的小窗口亮着一盏孤灯,摇摇晃晃映在窗上。窗后还坐着个人,随着烛影跳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假寐。

  方棠警觉地没有上前,而是向一旁的弓卫伸出手,拿了张弓箭在手中,拉上箭矢,对准了那人影旁的窗棂,静默片刻,一箭射出。

  飞箭钉入木窗,窗后的人影却丝毫没有动弹。方棠心道不好,立刻将弓箭丢还给弓卫,高声道:“快撤,快离开这儿!”

  霎时间,周围火光骤亮,喊杀声起,数十个身穿胡服裘衣、长发虬髯的壮汉手持刀斧从驿馆中冲出,口中高声喊叫着他们全然听不懂的异域话,瞬间就包围了驿馆外的数十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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