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第22章

作者:游瓷 标签: 古代架空

  那三脚猫的两句诗稿,八成也是这些年跟着公主学的。

  公主将圣旨仔细收好,又问他:“御史大人,你是来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落到西羌军手里?”

  “我奉命押送军粮,半路中了你夫君的埋伏,被抓到了这里。”方棠道,“他打算将我怎么样?”

  公主想了想,说:“听说丹措部最近在和渠军在边境交战,他会抓你也不奇怪。你放心,我会和他说让他放你回去,不会为难你的。”

  她犹豫一下,又问:“当今的天子,应该是我二皇兄吧?他当年是少有的几个还算疼我的兄长,如今圣驾可安吧?”

  方棠点头:“圣驾安好,公主放心。”

  公主看着帐外通明的火把,忽然又叹气:“唉,我那个夫君,他厌恶除我以外所有的中原人,尤其是从皇城来的人。他想得简单,当年看我嫁过来整日以泪洗面,后来又对他说幼时的事,就觉得中原人都对我不好,所以百般厌恶,我也劝不听。”

  方棠无言以对,只能尴尬笑了笑。

  “有时我也不知道远嫁西羌是福还是祸,我这一生大概是永远回不去故土了。可若要我抛下小狼羔独自回去,又能如何呢?”公主淡淡道,“故乡已经无人在等着我了,甚至连我的皇兄也不记得我了,这里却还有人在守着我,所以我也不想着回去了。”

  方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还裹着鹿皮,有些失礼,便吞吞吐吐地问道:“公主,能、能否给臣找件衣服来穿穿……”

  公主看着他,微微一笑:“差点忘了,只是这里没有中原男子的衣服,我叫人找些羌族服饰给你好了。”

  方棠好不容易有了衣服穿,还挑什么款式,急忙点头。几个侍女依次走进来将御寒的衣服放在床头,公主也到帐外等着,他才飞快地爬起来穿好衣服。

  西羌的冬衣厚实得夸张,方棠穿进去,觉得自己被满身的皮毛裹住了,宽大的衣袖里面是收窄的内袖,刚好符合西羌人终日策马来去的习性。不过穿着倒是暖和,也比战甲要轻便多了。

  公主带他去处理了脸上的伤口,不知涂了些什么药膏,居然很快就不痛了。

  “这里是丹措的行军大营,前阵子小狼羔和渠国将军交战了许久,前日才行军驻扎在这里。”公主带着方棠穿过一眼望不到边的西羌大营,边走边说道,“小狼羔此刻不在营中,出去和人议事了,你要不要去我帐中喝茶?先暖暖身子,我叫人给你拿些肉干和马奶来。”

  方棠听出栗延臻那边大概还算顺利,看来沙瓦桑是被渠军打得撤到这里的,想着栗延臻也要先行整顿兵马无暇追击,于是先趁火打劫一番,没想到正好碰上前来运粮的渠国军队。

  公主带方棠去了自己休息的军帐,叫侍女烧热水泡茶,又端来点心,让方棠不要客气,算是自己替沙瓦桑给他的补偿。

  方棠确实饿得要昏了,道了声谢就低头吃起来。

  “这是我仿照小时候吃过的那些,自制的点心。这些年过去,我也记不清京中味道如何了,做得不好,希望你不要嫌弃。”公主说道。

  方棠点了点头,含混道:“没有,很好吃的。”

  “我还没问大人姓甚名谁?”公主问,“看着年纪不大。”

  方棠喝了口茶水,咽下口中的点心,说:“回公主殿下,我今年十九了,我叫方棠……是,咳,方兴未艾的方,西府海棠的棠。”

  “哦,不错的名字。”公主笑道,“还是个孩子呢。”

  方棠有些脸红,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只能低头吃。

  外面忽然一阵喧哗,有军士飞快地跑进来,跪在公主面前用西羌语说了些什么。只见公主眉头皱了皱,和对方交谈几句,就问方棠道:“方大人,你真的只是个御史吗?”

  方棠愣道:“是啊,怎么了?”

  公主道:“渠国那个很是骁勇善战的小将军,先前与我夫君战过几回,现在居然单枪匹马跑到我们大营门前要人来了。如今营中战俘只你一人,他是来要你的?”

  方棠一听,激动地拍桌子站了起来:“渠国将军,是……是谁?”

  公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一名姓栗的将军。”

  “他果然来了。”方棠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眼睛都红了,“他果然来找我了……”

  公主看着他,忽然一笑:“你们是什么关系?”

  方棠被这句话噎住了,窘迫地看了看公主,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是,三年前陛下圣旨赐婚,我与他……”

  “哦,我知道了。”公主了然道,“那位小将军,原来也是个情种啊。”

  方棠耳朵染红,低声说:“公主,我能出去见见他吗?”

  公主点头:“当然可以,如果他要带你走,那就带你走好了。等我夫君回来问起,我就说不忍拆散一对鸳鸯,放你走了。”

  方棠犹豫道:“那他……”

  “他不会怎么样我的,顶多赌两天气不和我讲话,哄一哄就好了。”公主笑道,“走吧,我与你一同去,总要有个说法。”

  方棠惴惴不安地跟着公主到了大营门前,见门外被西羌兵团团围住、身骑墨色战马手持长戟的人,正是三年未见的栗延臻。

  他终于来了,真的来救自己了,即便是孤身一人深入敌营,在方棠心中也犹如神明一般。

  栗延臻一看到方棠,整个人都有些发怔:“夫人……”

  公主对那些西羌军士下令,散开十尺,扭头示意方棠过去。

  方棠眼眶发热,一步步朝着栗延臻走过去,忽然再也忍不住,眼中陡然落泪,向对方跑去。

  栗延臻跳下马,一把抱住朝他飞奔而来的方棠,声音也颤抖不停:“你没事就好,我听运粮军逃回来的军士说,你被西羌人带走了,我骑马赶到驿馆,看到地上是丹措的箭矢,马上就来了。”

  “我好怕!我刚才怕死了栗延臻,我想你来救我,我好怕……”方棠终于放声大哭,一切的委屈和恐惧都在此刻轰然决堤,“你带我走,快带我走……”

  三年不见,面前这个人生出了胡茬,容貌也变得更英挺俊朗了,却和他梦中的那副面容几乎分毫不差,让方棠整颗心瞬间就安定下来,风雪不动。

  “好。”栗延臻抱住在他怀中颤抖的方棠,眼中露出寒光,“别怕,我带你走。”

第29章 情深

  快马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奔驰,身后的雪地里拖出一串长长的马蹄印,很快被飞雪覆盖,转瞬湮灭在一片漆黑的冰冷之中,半点痕迹也留不下。

  方棠被栗延臻拿斗篷裹在怀里,脸上的伤口被风吹得有些生疼。他皱了皱眉,轻轻往栗延臻怀里拱,双手搂紧对方的腰。

  栗延臻低头,伸手轻抚他的脸:“痛吗?”

  “还好。”方棠闷声答道,“粮草送到了吗?”

  栗延臻道:“我叫骑兵去接应了,放心,估计明日就能运到幽牢关。”

  方棠又问:“你呢?你跑了多久来的?”

  “一刻不停就过来了。”栗延臻道,“我怕来迟一点,自己会后悔。”

  方棠忍着眼泪不往下落,要是这会儿眼泪被冻住,是真的会出人命的,“你居然一个人就来了,万一沙瓦桑刚好在军中,你怎么办?就为救我一个人,值得吗?”

  “值得。”栗延臻抱紧他,“只要我活着,任何人都不准伤你。我不管他在不在,若是在,我先砍了他,再带你走。”

  方棠从来没听栗延臻说过这么凶狠的话,一时间有些愣神。

  栗延臻脸贴着他的额头,说:“虽然那丹措王妃让我们离开,但沙瓦桑不会就这么轻易放我们走的,估计回营发现之后还要追上来。到时你听我的,不要纠缠,知道么?”

  方棠不明白栗延臻说的是什么意思,此刻他一整颗脑袋都是蒙的,思考不了太多。

  栗延臻说得果然不错,他们向北跑了数里,就听到身后喊杀声渐渐响起,马蹄锣鼓声震天。方棠原本已经昏昏欲睡,闻声一下子清醒过来,抓紧栗延臻的衣服:“他们追来了?!”

  “是。”栗延臻沉着不乱道,“别怕,你先下马,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来应付他们。”

  他骑着马到了一处石山后面,抱着方棠跳下马,找了一处隐蔽的乱石堆将人塞进去,解下身上的斗篷牢牢裹住方棠:“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声,也千万不要出去。我的马跑了一天,必定跑不过西羌的战马,与其咱们两个坐以待毙,不如我出去挡他们一挡,也好把他们引走。”

  “不行!”方棠紧忙抓住他,“他们人太多了,你不行的!”

  “我不会输的。”栗延臻蹲下去,摸了摸方棠的脸,笑意隐藏在黑夜中看不真切,“我要你活着,就够了。”

  方棠绝望地摇头,死死抓着他的袖子不放:“不行,你是一国将军,你要带兵打仗、镇守边关的,怎么可以为了救我……是我害了你,怎么办……”

  “人总有一死,但要死得其所。”栗延臻道,“无论是战死沙场,还是为你而死,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他从自己腰上解下军令,珍重地交到方棠手里:“夫人,你拿着这个,等什么时候听到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就拿着它一路往北走,到幽牢关前叩关,会有人救你的。在那之前,千万不要出声,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出来,听到没有?”

  方棠还是摇头:“不,不。你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走。”

  栗延臻捏紧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凶:“听话!”

  方棠早已泪流满面,不顾泪水会冻上,扑过去抱住栗延臻呜咽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栗延臻心中同样痛成一团,他强忍着掰开方棠的手,将人按下去用斗篷盖好,然后拾起自己的战戟,头也不回地朝着火光逼近的方向走去。

  沙瓦桑策马追上,看到栗延臻骑在马上静静等着自己,却不见方棠,嘲讽着问:“那位御史大人丢下你跑了?”

  栗延臻擦了擦手中的长戟,道:“少废话,你们要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沙瓦桑被这人的狂妄激得顷刻暴怒,然而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对方就是一直以来与自己交战不下的那位渠国将军,不由得抚掌大笑起来:“本王当是谁,原来是延臻将军!当初中我一箭,居然还能生龙活虎,还敢只身闯我西羌大营,果真是将帅之才!”

  栗延臻冷冷看着他,沉静相对,并不言语。

  沙瓦桑问他:“你为何不带一兵一卒?是羞辱我西羌丹措无人,还是想效仿古时名将千里走单骑,救一人于万军之中?”

  栗延臻轻笑道:“都有吧。手下败将,只敢暗箭伤人,不足为惧。”

  沙瓦桑对着与他势均力敌的栗延臻,并不被对方的挑衅和轻蔑所激怒,而是笑道:“那你今日怕是走不了了,栗延臻,你要为自己的狂妄和目中无人付出代价。一名小小御史,值当你为之丢了性命么?”

  栗延臻握紧手中长戟,说:“我手下兵马,乃勤王卫国之师,不到两军开战关头绝不能轻易动用。你说得对,他只是个小小御史,却也是我此生立誓以命相护的结发爱妻,这是私事,与国事无关。”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连沙瓦桑都是一震,忽然看到对方眼中所向披靡的深情与坚定,不由得令他想起在营中等自己归来的柔嘉公主,目光顿时也变得有些柔软下来。

  公主说得没错,这栗延臻果然是用情至深,矢志不渝。

  “你不错,是中原那群猪狗鼠辈里少有的骁勇之士。你在狗皇帝身边永远只能当臣,为何不归顺我西羌?”沙瓦桑转而采取迂回政策,试图招降,“本王许你为一族之王,天地间随你自由自在。”

  栗延臻一提缰绳,身下的坐骑嘶鸣着抬起前蹄。

  “不要多话,战吧。”

  ·

  沙瓦桑带着部将回到营中,将一件染血的银色将袍丢到地上,高声道:“拿酒来!”

  柔嘉公主走出营帐,看着地上被血浸透的衣物,不由得一惊:“小狼羔,你将他们杀了?”

  沙瓦桑看了她一眼,冷哼道:“杀了,我命人将他们丢入谷底喂狼。”

  公主摇头叹息:“你何必如此,他们并未为难你,只是一对眷侣罢了,你何至于要他们性命?”

  “谁让你放走他们!”沙瓦桑语气中三分怒意,七分委屈,“原本你要是不放走那御史,我让他陪陪你也就放他走了。既然你偏要与我作对,那我就杀了他们!”

  公主无奈,踏着雪走到他旁边,“桑格,你当年为了我,愿意与父皇和议退兵,如今怎的如此不顾大局?你杀了那小将军,中原栗氏必来寻仇,到时两边再起大的战事,可如何是好?”

  沙瓦桑依旧强硬:“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那是你父亲,我也从未怕过他们中原人。如今我要杀便杀了,怎样!中原人尽管来战,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公主看了看他,一甩袖子,转身往营帐里走:“好好好,你要杀便杀,我不管你了。”

  沙瓦桑看着人走进帐子熄了灯,口中愤愤地念叨了些什么,然后也站起身来,快步往营帐里追去。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的荒原中,夜风呼啸着吹过乱石戈壁,撞在黑暗中矗立的石壁上,发出野兽般恐怖的呜咽。

  方棠手中死死抓着那枚军令,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周围是如同深渊一般的伸手不见五指。寒冬入夜的荒原上乌云闭月,连一丝光亮也没有,死寂得令人恐怖。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没有了丝毫声响,方棠先是行尸走肉般呆愣了半天,忽然如梦初醒,裹紧身上的斗篷站起身来,凭记忆跌跌撞撞往栗延臻先前离开的方向走去。

  四周不见火光,也不再有喊杀声。方棠在及膝深的雪地里往前摸索,一声声叫着栗延臻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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