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第32章

作者:游瓷 标签: 古代架空

  他认得有些是曾经与自己的兄弟们交往甚密的大臣,有的三日前还在东宫府上宴饮,甚至还有三皇子、五皇子及七皇子的挚友亲眷,此刻都纷纷高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拥戴这大渠王朝年轻的新帝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达则高朋满座,穷则门可罗雀。唯有大权在握,亲情、朋友、人脉才都会是自己的。

  “先帝骤崩,奸逆伏诛,是以大行皇帝所嘱为任,宗庙之礼不可久废,明堂之上不可无君。朕,今膺天命以扶社稷,序数以入宗牃,即皇帝位——”

  六皇子从身旁内侍手中抽出天子剑,剑锋如白雪霎然照亮殿下。

  殿下众臣纷纷跪地行礼,声音震彻九州苍穹一般,响动殿宇楼阁。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说:

  盐:饿其体肤饿够了,得吃饭

  然后那样那样

  糖:空乏其身

第42章 垂名

  栗苍早在宫变前就嗅到了风声,令栗延吾守关,自己领兵回了皇城,以防栗府有所不测。今日新帝朝见百官,他称病未出,只是上了一道奏折问安,措辞不偏不倚,默认了承认新帝身份,却也不想趋炎附势。

  方棠和栗延臻如今都在大殿之上,当他们向新帝行跪拜大礼时,便是代表栗家承认了六皇子的正统。不少人都明里暗里瞧着,除了栗安的态度,更多是在看栗苍。

  毕竟后者比前者,犹如猛虎之于狡狐,高下立见。

  登基大典第二日便在宫中举行,清晨时分百官纷纷从各自府邸匆匆走出,盛装朝服、锦冠束发,鱼贯入宫。

  待众文武在金銮殿外集结完毕,肃然跪候新帝,年轻的帝王身着衮冕纱袍缓缓而上,只身持天子玺绶与宝剑在龙椅之上端坐视下,宣读即位圣旨,声音沉缓威严,帝王之势尽展无遗。

  群臣高呼万岁,礼官击鼓鸣钟,号角长啸,震彻琼宇。

  方棠一身绯色朝服,戴梁冠锦绶,佩剑立在殿下。他目光淡漠得似乎看穿了眼前这尊金碧辉煌的龙椅,恍惚间看到了数年前先帝临轩唱名,自己进士传胪、琼林赴宴的场景,对酒当歌,觥筹交错,仿佛只在昨日。

  新帝登基,即刻赏敕百官,拜方棠为丞相,兼吏部尚书,并领御史台诸事,监修国史,统摄百官之任免迁贬事宜。

  他两次辞让,都被新帝驳了回来。栗延臻劝他古之贤让,事不过三,若是再推辞,就要受帝王猜忌了,于是方棠在新帝第三次派人来府上传旨时,跪谢接下了圣旨,领丞相职。

  丝竹弦乐声在宫中响彻了几天几夜,几乎昼夜不停。公卿皇子在园中宴饮、投壶、博弈,感恩天德,高歌以颂。

  方棠站在昭明殿外的杏园旁,见满园杏枝已然枯败,开春时风弄蝶舞、簌簌枝头的繁花早已零落成泥,昔日光景烟消云散,空余枯枝在寒风中摇晃,孤影深寂,徒与宫墙无言相对。

  新帝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困囚先太后和先皇后,又将三皇子、五皇子与七皇子一并下狱,关押在刑部牢狱中候审,几位皇子的生母各自禁足宫中,终生非诏非死不得出。

  至于故太子的太子妃,在登基当日便销声匿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皇城之中,无人知其下落。

  新帝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消失了的人,他下令在城中为方棠新修了一座丞相府,距离皇宫不过百米,与栗府却隔着街巷遥遥相对,南北分隔。

  如此雷霆手段,与方棠印象当中那个颇为温和有礼、举止诺诺的六皇子简直判若两人,毫无相似之处。

  几日后的朝会,百官齐列金銮殿,新帝坐在龙椅之上,方棠站在群臣之首,手握朝芴,垂首而立。

  “……朕初登九五,念己资德尚浅,为君者恐多有所失,吏部尚书方棠深得大行皇帝器重拔擢,有躬德之美,故命其任丞相位。”新帝缓缓道,“此后朝中诸事,及其余繁杂要务,除禀朕外,皆须过丞相目下。”

  方棠领命谢恩,抬头时看到武官那一列中栗延臻投来温和如水的目光,心神定了定,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茫然了。

  新帝道:“若有事奏请,众卿尽可畅言,不必有所顾忌。”

  朝臣中忽然走出一个身影,喝得烂醉如泥,连官帽都戴得歪歪斜斜,往大殿上一站,指着新帝大骂道:“国贼!你篡逆夺位,弑父杀兄囚母,丧尽天良!居然还敢……敢坐这龙椅!”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慌忙看向这个不要命了出口狂言的狂徒——居然是前太子门客,那位曾任通奉大夫的蒙易,蒙子坚。

  他后来仕途旁落,被打发去闵州做了个小小通判。新帝对他有心拉拢,却又不甚放心,没多久又召了回来,明升暗贬,封了个闲得不能再闲的虚职。

  只见蒙易满脸醉红,怒发冲冠地对着新帝骂道:“列位听好!朝堂上坐着的,不是你们名正言顺的天子,是国贼,是奸邪!先帝之死有疑,是为人所害!我等绝不认这奸逆鼠辈为君!天子剑何在?御前侍卫,杀贼——!”

  方棠只听他后半句话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想起先帝崩逝那夜,自己在先帝手掌中找到的那枚黄豆。

  君死有疑……皇权旁落……

  是东宫所为,还是六皇子?

  方棠转过身,试图去阻止蒙易:“子坚,子坚,你醉得发疯了!快回去!”

  “你放开我,方兰杜,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蒙易一把推开他,“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世道没有天理可讲,奸佞当道,苍天蒙尘啊!”

  他说到激动处,居然直接伸手去掐方棠的脖子。方棠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顿时喉咙一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栗延臻快步走来,将方棠向后一扯,护在怀里:“闪开!”

  方棠捂着脖子狂咳不止,栗延臻顾不上其他朝臣的目光,伸手替他顺着背。

  御前侍卫已经冲上来,左右架住了蒙易,他口中还在一刻不停地怒喝咒骂,那些侍卫干脆撕下官服堵住他的嘴,一路拖行着出了金銮殿。

  “丞相大人受惊了,今日便罢朝吧。丞相回府好生休息,午后朕让人去方府送些补品。”

  新帝面不改色,似乎对刚刚破口大骂的蒙易视若无睹,只是微笑着关怀了方棠几句,便宣布今日早朝散。

  方棠惊魂未定看着蒙易被拖走的方向,想开口救,却也知道刚刚蒙易在大殿上说的那些话,单拎出任何一句,都是刑律上诛九族的大不敬之罪。

  新帝说午后着人去他府上,这便是在暗示他可以不用再回栗府。等皇城大街上的丞相府彻底落成,又有了皇命加持,他此后都能够名正言顺地回自己的府邸居住,不必再受先帝赐婚所制,寄居人下。

  回去的马车上,方棠几乎一路沉默,双手抱着膝盖,愣愣看着窗外。

  “陛下要你回自己府上,你便回去。”栗延臻道,“晚上我来陪你。”

  方棠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扑过去将他抱住,有些惶然道:“二郎,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你早点过来,记得。”

  “好。”栗延臻点点头,“我一定。”

  栗氏父子在朝中仍是独揽兵权,即便新帝继位,也无法从他们手中夺回一星半点大权。栗安空得了个大将军的封衔,手中的兵马却依旧无法与栗苍相比拟,还是要被对方压上一头。

  新帝根基未稳,没有急不可耐地着手拔除,而是很明智地选择了避开栗苍的锋芒,并对栗氏全族大行封赏,褒奖有加。

  其实栗延臻只要一句话,他就可以让方棠再回栗府,依旧是和自己住在一起。可如今方棠已经是官居宰辅,若是还与下臣同住在一座府邸,必定会为人编排诟病、暗戳脊梁。

  栗延臻更愿意让方棠风风光光的,他要让方棠名垂青史,展翼宏图,为后人所称颂,而非每每后世被人提及,只记得他是栗氏权臣的附庸罢了。

  他不再想让方棠做困囚笼中的雀鸟,折翼断喙,空留郁怀。

  ——即便是要放他走。

  ·

  方棠提着食盒,由狱卒领着走进刑部潮湿阴暗的大牢。

  他从未来过这里,只知道但凡是下刑部诏狱者,甚少有能活着回来的,至少也不会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人进了这里,总要连皮带肉地褪一层,这是刑部典狱司一向的规矩。

  蒙易就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方棠走过去,狱卒提起钥匙去开门,他就这么站在牢门外,怔怔地看着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同窗旧友,如今浑身污泥与血痕、被打得皮开肉绽昏倒在柴草堆里的模样。

  蒙易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倒不如说,方棠甚至无法确定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是否还活着。

  “丞相大人,请进吧。”狱卒打开门,恭敬对他道。

  方棠走进去,快步到蒙易身边,甚至不敢伸手去推,只是轻轻叫道:“子坚,子坚!”

  蒙易动了动,睁开依旧坚定如刀的双眼,看到方棠,久久没有说话。

  “子坚,是我,兰杜。”方棠说,“我来给你送些吃的。”

  蒙易缓缓爬起来,靠在被烟熏黑了的墙角,声音嘶哑地说:“丞相大人怎能屈尊来这种腌臜之地,不怕污了御赐的乌纱锦袍么?”

  方棠叹道:“子坚,你生我气也好,怎样也罢,我听说你几日水米未进了,来给你送些吃的,你好歹吃点。”

  蒙易低头看着食盒,道:“事到如今,兰杜,我却依旧信你不会为奸人的入幕之宾。这些吃的但凡是第二个人给我送来,都必定下了毒。”

  “没有毒,你吃吧。”方棠说,“我等会儿再去看看其他人。”

  蒙易笑了一声,说:“其他人?兰杜,我劝你不必多此一举了。那些被新帝下狱了的人,无一不是对你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啖肉饮血,你去看他们,除了自取其辱,还能怎样?”

  “我……”

  方棠目光犹豫地望向牢房外,刑房里隐约传来拷打之声,痛叫声不绝于耳,“子坚,我知道你们恨我,可我又能如何呢?先帝临终前托我辅佐新帝,无论是谁即位,于我而言便是天子,我只有尽心辅佐,别无他想。”

  “可……”蒙易恨恨道,“当年先帝所中意的继位人选,分明是太子!”

  作者有话说:

  我忙完了!没想到!所以今天加更!明后天都有!

  其实没什么权谋的,上一本原耽写得自己太压抑,我本意是想写小甜饼,不要搞得太复杂,但一直以来写剧情向写惯了,不会写纯感情流,顺手就塞了一些进去……只能写剧情的同时努力多发点糖了(T▽T)大家相信盐和糖是天下第一神仙眷侣,是柴米油盐糖酱醋茶的美好生活,是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是我向你追风温柔地吹(我在说啥)这才是本文主旨啊!

第43章 舍生

  “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这是两人在学堂念书时,先生总是翻来覆去念的一句话。后来先生不在了,倒换成蒙易不厌其烦地讲这句话挂在嘴边。

  蒙易看着方棠,苦口婆心道,“兰杜,新帝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朝野议论纷纷,就连辅佐之臣也要背万古骂名,遭后世唾弃啊!”

  方棠低声道:“子坚,我知道你与前太子感情甚笃,可……可我答应过先帝,我不能……”

  蒙易见说他不动,也不恼怒,只是长叹一声,道:“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当日我未听信他人言,不信你与栗氏勾连。如今我不后悔自己那时的选择,可眼下,我们真的是要分道扬镳了,兰杜。”

  方棠沉默良久,问他:“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蒙易闭上眼,淡淡道:“舍生而取义,不为苟得也。”

  方棠站起来,对他说道:“你记得把东西吃了。我走了,子坚,过几日再来看你。”

  “兰杜。”

  蒙易趁他转身,忽然叫住他。

  方棠扭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我没几天能活了。”蒙易笑得一如当年樱桃宴上的少年意气风发,“如今我九族尽被我所累,也无人可托付于你。等我死了,你要为我立个碑,为我撰写生平,就说……饿死不食周粟,蒙子坚至死亦坚守气节,愿以死明志,不易其志。”

  “好。”方棠点点头,“我会替你写上。”

  他走出牢房,听见身后锁链被重新绑上的摩擦声,闭上了眼。

  ·

  窗外大雪纷纷,寒风卷彻宫墙檐瓦。殿中点着炭盆,方棠站在尚书房的暖阁里,新任内侍长在一旁磨墨,将一方砚台轻轻放到他手边:“丞相大人,好了。”

  皇帝与他隔着一道屏风坐在内室,影绰的剪影被烛光映亮。

  “先太后、皇后失德,勾连大臣、结党乱政,论刑律当诛灭九族。朕念大行皇帝临终挂念之故,不忍重责,着废黜为庶人,移徐陵行宫别居。皇后死后不许与先帝合葬,与太后皆以贵妃礼葬入安山陵。”皇帝声音徐缓道,“族中众人,一应流放猛虎关,鲸为城旦【注】,后世皆没入奴籍。”

上一篇:假设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