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第38章

作者:游瓷 标签: 古代架空

  “派人来过,带了不少礼,探望过您伤势就走了。”婵松说,“今日您才醒,奴婢想着陛下又要遣人来。”

  方棠脑子很乱,他还没从突发诸事的疲惫中抽开身来,对这些勾心斗角的营生也没有精力应付。

  “少爷不必忧心,少将军就快回来了。”婵松冷不丁说道,“大概就这两日了,快马加鞭回京。”

  方棠一愣,撑着额角,双眼睁开一条缝:“边关战事不是正吃紧,他这时回来?”

  婵松道:“陛下几日前刚下的旨意,命临碣侯去往幽牢关替换少将军守边,少将军要驻守京中。”

  方棠愕然,半晌才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陛下如此视用兵之事为儿戏,朝令夕改、反复无常,空在消耗士气罢了。”

  婵松却无所谓什么战事、边关之类,她只觉得栗延臻要回来,很快就能哄方棠安心了。

  青槐死得冤枉,然而即便是方棠有意要查下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殿前司这一道高山就让他进退维谷了,虽然他知道皇帝不大可能派人来刺杀自己,但纵凶之人毕竟是天子肱骨,他没有证据便动不得。

  殿前司虽执掌的禁军如一群病羊,兵微将寡难以成事,却是皇帝为数不多能够握在手中的力量。

  方棠为难不了这些人,他没有栗家人那么大的本事,做不到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皇帝后来又召他入宫一次,安抚了很久,许诺过会严查凶手,临走时还封了他许多银两和珍奇,让人用车直接拉到了丞相府。

  栗延臻用了五日才赶回,一进城便直奔丞相府而去。他身边甚至没带半个侍从,快马加鞭赶到了丞相府门口,急不可耐地跳下马,匆匆跨步走进去。

  “夫人?”

  栗延臻敲了敲书房的门,听到里面没有动静,犹豫片刻,伸手推开了门:“夫人,我进来了。”

  他刚一进去,就闻到了很清幽的沉香气息,恰似这一路牵动着他感官的冰雪一样,将他连日来的不安、焦躁尽数收了回去。

  栗延臻放慢脚步走进书房,看到方棠靠在书案后的椅背上,穿一身青色圆领袍,手握一副卷轴,已经散落了半数在地上,整个人都睡得很熟,原本束在脑后的黑发也睡得散开在脸侧。

  栗延臻默默抽出方棠手中的长卷,替他收好放到书案上,然后托着膝弯和后背将人横抱起来,准备带回房睡。

  方棠刚一被放到床上就醒了,梦中忽然醒来的失重感牵动得双腿抖了抖,他睁开眼睛,感觉脸颊贴着很温热柔软的东西,同时嗅到了熟悉的风雪气息,仿佛护心石一样暖着他胸口。

  栗延臻额头和他的紧紧抵着,停了一会儿,说:“倒是不发热了,闻修宁的信中说你昏迷那几日高热不退,正好陛下召我回京,我立刻就赶回来了。”

  “二郎,青槐不在了。”方棠声音放得很低,沉痛又郁结,“他被我牵连了,是我不当心,对这种事早该有防备的。”

  栗延臻替他宽衣解带,宽大的手掌揉着他额角:“我叫人厚葬了他,也算是嘉奖。往后我叫闻修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别怕。”

  方棠先前在书房里昏昏欲睡,这会儿却睡不着了,他坐起来,借着窗外昏暗的雪色天光,静静望着栗延臻的脸。

  栗延臻单膝跪在床前,将他裤腿和袖口都挽上去,一点点验他身上的伤。

  “已经快好了。”方棠说,“你脱了衣裳,过来陪我睡。”

  栗延臻又掀开他中衣的交领,一眼就看到了肩膀上那道剑痕,目光顿时冷了下去,再开口时已是在强压怒火:“都交给我,夫人。若京中有人在我栗氏眼皮子底下还如此狗胆包天,也算是活到头了。”

  方棠愣了愣,他似乎还是头一次见到栗延臻主动在自己面前搬出“栗氏”的身份。即便是当年并不算美好的新婚之夜,对方也未曾以栗氏自居而逼迫过他。

  “二郎……”方棠试探着伸手,轻落在栗延臻的脸侧,“你怎么了?”

  栗延臻抬起眼,几分凛冽的眸子像星辰落在床头。

  方棠好像明白了什么,笑了一笑,手掌贴着栗延臻的脸颊,安抚地蹭起来:“好了好了,二郎。”

  其实从自己醒来的那一刻,方棠就早该意识到的。

  栗延臻在生气。

  作者有话说:

  盐心疼老婆了,得糖糖哄一下。

第50章 施粥

  方棠弯下腰去,抱住栗延臻的脖子,温声贴耳地劝道:“二郎,不要生气了。”

  “痛不痛?”栗延臻捧起他赤裸的脚,裹在手掌里暖和着,“来,我们上去睡。”

  方棠摇摇头:“不很疼了,不过得你给我揉揉。”

  栗延臻笑了笑,脱掉外袍,也只剩了一件里衣,抖落身上的风尘,抱着方棠上了床。

  “二郎,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别再查了。”方棠与他脸对着脸,低声说,“无论是谁,只让他吃到教训便罢,好不好?”

  栗延臻捉起他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可我心疼。”

  方棠心中发暖,他抱住栗延臻,说:“我无心卷入朝堂勾心斗角,纵然我也知道自己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徒惹是非,但我身为丞相,若与人相争,便是百官之耻,忝为表率。”

  栗延臻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好,我依你的话,只是这人不能不掉一层皮。”

  他知道方棠在痛苦什么,如果不是在这个位置上,如果没有背负着丞相的责任,方棠大可以狠下心去给青槐报仇,杀人偿命,便是最痛快的手段。

  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是难分难舍。方棠前几日在病中,半梦半醒间一直梦到青槐,悲怒攻心,以至于梦中咳血。

  方棠闭上眼睛,凑近了汲取栗延臻身上的热气:“这半月,我甚是想你。”

  “睡吧,你的伤还没好全。”栗延臻说,“等你醒了,我再给你煮面吃。”

  方棠从睡下就惦记着那碗面,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他竟然一口气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他遍寻屋内不见栗延臻,只披了件斗篷蹬上靴子就往外跑,在后厨找到了正揉面的栗延臻。方棠见对方左右开弓认真地摆弄着面团,便悄悄溜进门,蹑手蹑脚地朝着栗延臻靠近。

  谁知还没接近,栗延臻就仿佛后背长眼一样,带着笑说了句:“丞相大人要如何偷袭末将呢?”

  “我没有要偷袭你!”方棠直起身子,理不直气也壮道,“我只是来看我的面!”

  栗延臻将面团扯成几块,在案板上摔打,周身弥漫着烟尘状的面粉:“是,丞相大人说什么都对——面要软一些的还是硬一些的?”

  “硬一些。”方棠说。

  他很喜欢嚼这些劲道的面食,吃起来嘴巴鼓动得很快,同时享受圆滑的面块在口中碰撞回弹的感觉。

  栗延臻的手指能握抢搭弓,也能下得厨房,做这些细碎的活儿游刃有余。方棠从小倒是没积攒什么厨艺在身上,平时就爱看人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只等着饭好上桌。

  栗延臻给他煮了一大碗银丝面,淋了熬煮整夜的浇头,色泽诱人、油光可鉴。方棠一闻到那味道连路都走不动了,也不顾烫,急急忙忙挑了一口吃进去。

  数日不进荤腥的他此刻彻底开了闸,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面,将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抹了抹嘴角:“手艺不错,本相非常满意。”

  栗延臻在一旁已经甚有兴味地看了他许久,一直面带笑容,眼底藏着些隐晦的情绪,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丞相大人可吃饱了?”

  方棠满意点头:“吃饱了,我要午睡。”

  “好。”栗延臻将碗筷推到一边,朝着方棠走近,“丞相大人吃饱了,便轮到末将了。”

  方棠瞬间警觉,转身跑回内室,飞快地蹦到床上,杏仁样的瞳孔圆溜溜盯着栗延臻看:“做什么做什么?!”

  “丞相大人在家书中写,让末将一日三餐不要缺漏。”栗延臻面露狡黠,一步步地逼近,“自从昨日我回来,满打满算连一顿都还没有吃。”

  方棠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儿,骄横地瞧着他:“是吗,本相何时说过?”

  “丞相大人记性不好,无妨。”栗延臻几步走过来,挡在床前拦住想要逃开的方棠,“末将这几日无事,整日都可以在身边提醒。”

  “栗将军你——唔!栗延臻,你放肆……嗯……”

  方棠被他紧紧抱着,两人滚到床上闹作一团。然而栗延臻这次只是将他抓过来搂入怀里,温热的手掌一下下安抚着方棠的脑袋。

  渐渐地,方棠也被他揉得静了下去,趴在栗延臻肩膀上,抽抽鼻头,倏然掉泪。

  “夫人那天是不是很怕?”栗延臻轻轻问他,“怪我,不能在你身边。”

  “青槐他,都是因为我。”方棠低声道,“是因为我……他不救我就好了……”

  栗延臻不语,只是继续在他耳朵和脸侧揉着,尽自己所能地落下令人安心的吻。

  ·

  除夕那日城中有人施粥,据说是当地的富户员外,从前盐铁行当还未收紧的时候,此人以卖盐贩铁为业,一跃成为京中巨富。后来虽然退隐市井,却依旧在城中有着十几处买卖营生,药房、粮店、布行、典当,遍及京城。

  方棠也听说了这件事,那日午饭后便和栗延臻说起,还说若是能见见这位富户,稍加抚慰与嘉奖,怕是对安定城中饥民也是有益处的。

  “夫人要是想,等你午睡起来我陪你去瞧瞧。”

  栗延臻对这种事情兴致缺缺,他小别胜新婚的情致还没消,这会子只想着方棠,其他都无暇上心。

  午后两人打点完毕之后步行去了街市,见主道上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施粥的摊子前全都是捧碗排队等着领粥的饥民,偶尔有三两衣着光鲜的无赖也混迹其中,显然是想来蹭一碗便宜。

  不过这摊主似乎大方得很,但凡是来领粥的,通通来者不拒,对谁都是一副笑脸。

  方棠见那员外身宽体胖的样子,浑圆的肉脸笑呵呵的,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厮,两人轮着往伸来的碗里盛粥,每碗都满得快要溢出来。

  “京中居然有如此乐善好施之人吗?”方棠歪了抬头,很诧异地看着,“就算是富得流油,要开仓放粮也少不得是要肉疼的。”

  栗延臻道:“这世上没有任何白拿的吃食,这人要么就是在笼络人心,要么有旁的打算,总之居心并不会太纯良。”

  方棠略加思索,道:“你说我们两个要是去领粥,他会给么?”

  栗延臻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夫人要去?”

  方棠瞅着他,忽然一笑:“怎么,栗将军觉得大庭广众之下排队领人家施舍的粥,很没面子?”

  栗延臻顿了顿,说:“不会,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堂堂一国丞相与武侯,就这么在人来车往的皇城大街上,跟在一堆难民的尾巴后头排起了队。过路的人少不得要投来惊异的目光,大概是也把他们当成了骗吃骗喝的无赖,看得栗延臻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方棠的手在宽袖下悄悄勾着他的手指,轻笑道:“好了,你去那边等着,我在这儿就行了。”

  “无妨,我陪你。”

  栗延臻倒真陪他到这儿站着了,方棠起初想着很快就能排到自己,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也能碰见熟人。

  “新鲜啊,这不是丞相大人和燕幽侯吗!”

  一声不怀好意的调侃从身后传来,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栗安正前呼后拥地走过来,穿得像只富贵的豚鼠,身边几位都是朝中官员,今日倒是很稀罕地没见着东阳郡主。

  栗安走近,双手负在身后,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道:“这灾荒年就是不一样,我只听说城中有富户施粥,好奇便来一看,没想到还能看到丞相与燕幽侯也在此排队,可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方棠冷眼相对,还没说话就被栗延臻拦到身后,只听栗延臻轻轻笑了笑,说:“我回京前就听闻你在将军府上待得快生蛆了,怎么,今日也是呼朋引伴出来喝粥的么?”

  栗安自从沾了栗氏本家的光,便接连飞升,连带着被封了个大将军不说,后来又加了南武将军的封号,圣上亲旨在京中赐宅居住。

  那段时间栗安上赶着出尽了风头,宅子门前全是络绎不绝巴结送礼的,都是些在朝中浮萍无依的小官员,没什么靠山,又攀附不上栗苍,便退而求其次。

  栗延臻这话一出,边上簇拥着的官员都有些尴尬,纷纷看向栗安。

  换在平时,栗延臻这番话能换来栗安跳脚上房怒不可遏地骂上三天三夜。不过大概的确是富贵权势养人,栗安非但没怎么生气,反而讥笑着讽刺道:“那倒是不敢与燕幽侯比的,毕竟在边关胶着几月,不进不退打不下战功的人不是我,灰溜溜回来找陛下讨要粮食的也不是我,燕幽侯和丞相大人请自便吧。”

  “他什么时候如此大度了?”

  待栗安走远,方棠扯着栗延臻的袖子问了一句。

  “狗眼看人低罢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栗延臻道,“快到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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