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第5章

作者:游瓷 标签: 古代架空

  “一派胡言!”

  栗延臻推门进去的时候,方棠还在床上打滚,没注意到他缓步朝着内室走近。青槐回头看到栗延臻,刚要开口,就被对方一挥手示意退下。

  青槐会意,默默拢袖退出了房间,还不忘把门掩上。

  栗延臻抱着手臂立在床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方棠在上面痛苦翻滚。

  “夫人准备把自己卷起来么?”他笑着开口。

  方棠浑身一僵,慢慢转过头看着他,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青槐早就不在床边,此刻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你来干什么?”方棠问。

  “我来看你。”栗延臻晃了晃手里提着的纸包,“给你带了聚仙阁的醉仙鸭和点心,还热着呢,夫人要不要起来吃?”

  方棠心想难怪呢,刚刚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还以为是自己饿过了出现的幻觉。他坐起来,状似无意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说:“马上要吃午饭了,你现在给我吃了,等下你爹娘又会怪我不知礼数,不尊奉长辈擅自用饭了。”

  栗延臻坐下来,拆开手中纸包,屋内顿时香气四溢,扑鼻醉人。方棠忍不住坐直了些,捂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肚子。

  “无妨,我待会儿让人去报,说今日午饭我陪你在房里用,不去和他们吃了。刚才我来的时候让人给你沏了红枣茶,就着吃解解腻,吃完就休息吧,你昨夜……”

  “不准再提昨夜!”方棠怒瞪他,“我倒要问你,现在该怎么办!昨夜之事已经传开了,而且传得天方夜谭,你自己出去听听!我就差被写进话本、搬到勾栏里念去了!”

  栗延臻轻笑:“这简单,我派人去街上巡视,哪家勾栏瓦舍敢编排我家小探花,立刻把老板全家拖出来下狱,舍内其余人等充公为奴,永不得回京。杀一儆百,我看谁还敢不要命。”

  “胡闹。”方棠冷冷道,“你只消堵住朝中那些好事之人的嘴,就万事大吉了。”

  栗延臻点点头:“那好,听夫人的。”

  方棠不太习惯被他这一口一个夫人地捧着,总觉得对方不安好心、笑里藏刀,此刻脸色也有些不自然,摆摆手道:“算了,我先吃饭,吃完再说。”

  不过仔细想来,他到栗府这几天,连茶都没有给栗苍夫妇敬过一杯,确实是相当不合礼数了。只是栗苍居然到现在也没有派人来找过他的麻烦,方棠也觉得十分意外。

  原本应当在新婚第二日晨起敬茶,可惜他睡过了头,又急匆匆进宫,连面都没见上一次。

  栗延臻也没提这茬,仿佛是一味由着他来,这让方棠感觉很不正常。

  都说栗家人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眨眼,他这孤苦伶仃一根草被人硬掳了来,毕竟是皇帝赐婚,而栗氏又一向不把朝廷放在眼里,难道没人想给他个下马威吃吃吗?

  方棠一边啃着醉仙鸭,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昨夜渠帝对他说的那些话。

  栗家人不是傻子,断不会以为皇帝只是一时兴起随手给栗延臻指了个婚,方棠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更可能为皇家办事,留这么个人在府里,无异于饲虎为患。

  但如今他在栗府的居所,除了皇帝御赐的封赏赠礼,就是栗家在新婚那日自备的彩礼了。他们甚至不关心方家随赠了多少嫁妆,仿佛只要是好的,就一股脑搬来,也无谓方棠用不用得上,给足了这场天子赐婚的排面。

  栗夫人来过一趟,看着慈眉善目的很是温和,还送了方棠一只紫蓝金刚鹦鹉,能学人言,开口便是“良缘夙缔,百年好合”,听得方棠惊异不已,当场没表现出什么,等栗夫人走了,自己在那兴致盎然地逗弄了半天。

  栗延臻一手撑着头,淡淡笑着看方棠吃饭,时不时会偏头看一眼在架子上低头梳毛的金刚鹦鹉,目光随即便暗了下去。

  “这是我母亲送你的?”栗延臻问。

  方棠喝了口红枣茶润嗓子,点头道:“是,养着玩儿吧,又不会乱叫。”

  “我等下让人挪去西厢房。”栗延臻说,“毕竟是畜生,晚上乱听乱说,吵到你休息就不好了。”

  “它能乱听些什么?”方棠不明所以。

  栗延臻凑近他,伸手给他理了理额边的碎发:“夫人夜夜要与我缠绵,万一被它听去,再说给别人,夫人岂不是更要羞死了?”

  方棠一愣,手中的鸭腿差点丢过去:“你闭嘴!登徒子!”

  午饭后方棠想起来要跟栗延臻一起去给栗苍夫妇敬茶,栗延臻便安排手下打点,带着方棠过去了。

  方棠对讨取栗苍的欢心并无兴趣,他不觉得自己和一个佞臣能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尽自己该尽的礼数,不落人话柄就是了。

  他知道栗苍并不是省油的灯,自己无论是硬凑上去,还是置之不理,都不会让他在栗苍跟前的形象有丝毫的润色,后者反而更容易惹怒对方,并非在栗府立身的上策。

  栗苍和栗夫人坐在厅堂主位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俩。方棠规规矩矩地给两人敬茶,低头站在那里,等栗苍夫妇训话。

  “你既然进了栗家,就是栗家的人,府里不会亏待景懿明媒正娶的嫡妻。”栗苍喝了口茶,缓声道,“编修大人才思过人,也会审时度势,否则也不会年方二八就被当今圣上亲擢探花。只不过再聪明的人,若不知深浅,也是枉为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话说得不掩锋芒,听得方棠额头冒汗。

  栗苍果然有所提防,和他预想中相差无几,却要更为凶险。

  栗夫人始终在上面笑眯眯的,并不说话,仿佛对丈夫的话极为认同。

  栗苍说完,也不再言语,对栗延臻摆摆手,示意两人可以下去了。

  方棠还在发呆,被栗延臻扯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听到对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走了,夫人,我带你回房休息。”

  他嗯了一声,转身跟着栗延臻出去了。

  栗苍刚刚那番话太过盛气凌人,方棠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与自己交锋,他立时三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来栗家早就开始怀疑他的目的,他此后在这个地方,怕是不会活得太轻松。

  “二郎!”

  路过前院回廊,一声高昂的笑打破了方棠的冥思,他抬头一看,对面正走来一个身披银色甲胄的年轻将军,神色飞扬、英武非凡,看相貌和栗延臻颇有几分相像。

  “大哥。”栗延臻笑着迎上去,对那白袍将军略微一行礼,方棠也拱手照做,一边还观察着栗延臻的举动。

  他早就听说栗苍的长子栗延吾,是大渠首屈一指的武将英杰,十四岁随其父征战沙场,历经大大小小数十场战事,几乎从无败绩。

  且此人武功过人,曾于千万军之中取对方将领首级,如探囊取物,震慑敌将七万大军,一战成名。

  如今一见,果然英气逼人,直冲云霄。

  栗延吾摸摸栗延臻的头,看到了方棠:“这是你新夫人?”

  “是,前几日大婚,大哥不在。”栗延臻说,“早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就顺便带着方棠去看你了。”

  “无妨,我也是刚回京,先去见见父亲。”栗延吾说,“看你们夫妻二人恩爱得很,我也放心了,等下再让你嫂子送些东西过来。”

  栗延吾为人还是很豪爽的,方棠暂时看不出什么城府算计。他向对方行了礼,和栗延臻并肩立在廊下,看栗延吾大步朝着前厅方向走过去。

  “看来你在家中排行第二。”方棠说,“你大哥倒是和你亲近。”

  栗延臻说:“你要是嫌叫我名字麻烦,也可以叫我二郎。”

  “我不叫。”方棠说,“我就叫你栗延臻——栗延臻栗延臻栗延臻。”

  他像是赌气一样,偏偏要证明自己对这人没有半点好感,全名端端正正地叫,听上去倒有几分讥讽之意。

  没想到栗延臻倒是不怎么在意,笑意莞尔道:“夫人爱叫我名字,大可以回房再叫,和昨晚一样。”

  “栗延臻!”方棠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你再敢提昨晚,我立刻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糖:兔子蹬腿儿

第7章 孟浪

  下朝之后,方棠把象牙芴往袖子里一揣,随着人群往宫外走去,脑子里在猜着回去之后栗延臻会给他准备什么吃的。

  这些日子皇城大街上沿街的商号店铺都被他吃了个遍,仿佛也没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了。他今日倒是有点馋福隆记的灌汤包和鸡丝面,待会儿要是栗延臻给他准备的东西不合胃口,他就自己跑出去吃。

  想到这里,他忽然使劲晃了晃脑袋,暗自懊悔自己这段时间被栗延臻养得有些过于舒坦了,差点忘记自己的本职。

  他有些烦躁,栗府虽然处处危机暗藏,但栗延臻养着他就跟上供一样,一天三顿往他房里塞着新奇好玩的物件儿、花里胡哨的吃食,他时常担心自己会被消磨掉志气。

  所谓饱暖思淫欲,再这样下去,他大概真的要堕落为朽木了。

  栗延臻对他说不上朝也无妨,反正他也不过是在朝一虚职,陪皇子公主吟诗作乐算什么股肱之臣,一样是寻欢作乐,不如在家寻欢作乐,还不用受卯时上朝之苦。

  结果这话被方棠狠狠驳斥了,说他在位人臣,整日不思进取、不想着如何报效朝廷也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为他建言献策如何偷懒,当即就遭到了劈头盖脸一顿责骂,然后不得不用两只荷花鸡把人哄得消气。

  第二日上朝,渠帝忽然下旨除方棠为正四品左佥都御史,兼领校书郎,再不用担任从前编撰的虚衔,正儿八经地被封了官职。

  方棠还有些犹在梦中的感觉,直到回府看到一脸悠哉的栗延臻,才开始怀疑是不是对方动了手脚。只不过苦于没有证据,气势汹汹地上去质问两句,又差点被栗延臻骗上床去,好在周辕适时地在外面敲门叫他们去用饭,这才躲过一劫。

  那晚的事情对方棠来说实在太过难以忘怀,以至于他每夜看到栗延臻,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时的感觉。

  说也奇怪,方棠虽然当时全力挣扎抵抗,只觉得羞愤恼怒不已,过后却也没有太过郁结于此。如若栗延臻不主动提起,他甚至还能与对方平和处之,就和寻常人家奉父母之命成亲的夫妻无甚差别。

  他努力想让自己提起得知皇帝赐婚那日对栗延臻的愤恨,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时的心境,这让他既无奈又烦躁,有时忽然想起此事,还会心血来潮和栗延臻生闷气。

  婵松和青槐在宫门口等他下朝,一见他便说:“少爷,栗府里来了客,我看栗将军他们在忙着招待,听人说是什么本家贵客,从岭南千里迢迢来的,是和您同一年的武状元呢。”

  “哦,我回去看看再说。”方棠漫不经心道,“栗延臻在家吗?”

  “少将军早上忙着待客,我出门那会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没见到人。”婵松说,“我们先回去吧,望柳沏了红枣茶,这会儿赶回去喝正好。”

  “我听周叔前两天咳嗽了几声,让你们去药房抓些药来,没耽误吧?”方棠问。

  青槐道:“忘记和您说了少爷,那日我本来要出去抓药的,出门碰见少将军,他听我说了这事儿,就让他那贴身侍卫亲自骑马去城里最好的药房抓了药,还有两罐枇杷露,周叔这两天咳得轻了。”

  方棠疑惑:“他为何有这么好心?那药你们看过了吗?”

  婵松点头:“放心吧,我把那板着脸的侍卫拦在门口,亲自过目了那药才给周叔喝的,无妨,确实是上好的止咳药。”

  方棠想起来了,栗延臻身边的贴身侍从确实整日板着张脸,仿佛谁欠他二吊钱似的。栗延臻说这人从小就这样,觉得一脸冷漠能唬住别人,自然也有威慑力,能护卫自己的安全。

  几人回府之后发现栗府果然热闹,到处都是忙着摆宴开席的下人仆从,端着果盘菜肴急匆匆穿过堂前的长廊,远看好像鱼贯的蚁群。

  这让方棠想起自己幼时下学,常常被路边搬家的蚂蚁吸引,蹲在那里一看便是半日,直到母亲出门寻自己,拉着他的手回家吃饭。

  方棠发现自己自从嫁进栗家,时不时就会想起他娘。他自幼丧母,其实对记忆里模糊遥远的父母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反而是一路把自己拉扯大的周辕,对他而言更加如兄如父。

  然而有时方棠觉得委屈,却更愿意在心里怀念那个性格温柔的娘亲,因为在他幼时为数不多的记忆中,那是灯下闲读、临行密缝的一丝温情。他记不清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却依旧能感受到曾赖在那个温柔怀抱里的安心。

  路过的下人无一不是恭恭敬敬喊他少夫人,喊得方棠浑身不自在。这全拜栗延臻所赐,在府里处处彰显他的地位,仿佛他是栗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嫡夫人,尊贵无比,连少将军也要处处哄着,让他三分。

  方棠不知道栗延臻这么做的用意,却也从未放下过提防,对此从不回应,只是淡然受之。

  等他回房更衣,望柳才打探好了过来报他,说府上来的客人是栗延吾和栗延臻的堂兄,前岭南侯栗鹰之子,栗安。因其父数年前战死沙场之后,先帝就收回了他们这一支栗氏旁系的封侯印绶,一直未再拜官封侯,直到前些年栗苍受命大司马,领兵权,这才顺势也将栗安提拔了上来。

  “没听过这支旁系。”方棠说,“先前没落了,忽然又被提回皇城,大概是栗苍的授意,他想将栗氏旁支安插在朝廷周围,助他行事。”

  “可是我听说,那栗鹰一直和栗苍将军不睦,所以当年才会带领家眷南下的。”婵松说,“按理来说,栗将军应该首先拔擢自己亲近可用的人,没道理忽然从荒山野岭刨出这么一个。”

  方棠看了一眼窗外,轻声嘱咐几人:“以后你们在府里也小心行事,这种揣测的话尽量少说。祸从口出,栗府并非你们看到的那样表面一汪静水,底下实则波涛汹涌。我们只管做自己的事,不要牵涉太深。”

  三人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替方棠整理衣冠。

  不多时,栗苍果然派人来通知方棠到后园入宴。他让婵松向来人回了话,刚要转身出去,忽然低头看到了自己腰间系的那枚蝠纹环佩。

  他顿时有些郁闷,这东西他不知不觉也戴了一段时间了,以至于婵松他们都自然而然地以为这就是他喜好的贴身之物,因此每日都给他佩戴好再上朝,从不落下。

  方棠把玉佩往边上拨了拨,整了整衣袖,带着婵松前去赴宴了。

  他一到了后园,就看到前面松仪亭好大的阵仗,旗鼓猎猎,里外三层围了几圈甲士,个个看上去身材孔武、训练有素,似乎也是亲兵一类的随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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