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第50章

作者:游瓷 标签: 古代架空

  栗延臻心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真正地觉得自己活过——是他发现方棠对他真心的那一刻,是他将海棠花小心翼翼收进掌心的时候。

  从前他只懂得行军打仗,遵父命行事,是方棠让他热烈地活了一遭,如今与他性命相连,再也分不开了。

  栗延臻抓紧了方棠的手,俯身在他眉头落下一吻。

  “夫人,”他终于痛苦地出声,“你醒一醒,看看我。”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甜了,明天收尾完结,连更四章,盐和糖的故事要写完啦~

第67章 敌营

  方棠走上高台,头顶是一如既往的月色和星云,清澈晴朗。他手上握的象牙朝芴冰凉,可他却觉得心口是火热的。

  面前朱衣的背影越来越近,方棠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躬身行礼:“陛下。”

  先帝转过身,须发皆白,面上的苍老和方棠见他驾崩时的模样相差无几。他伸手扶起方棠,温声问道:“方爱卿,刚刚一步一步走上来,可觉得乏了?”

  方棠笑了笑,摇头:“没有,陛下,臣不觉得累。”

  先帝却微笑注视着他清减的面庞,道:“你累了,爱卿,朕知道你累了。在朕这里,你不必强撑,若觉得累,就坐一会儿吧。”

  方棠看着先帝布满风霜的眼角眉梢,那其中的神情依旧慈祥庄重,心底的防线被一寸寸击穿,终于崩溃一般涌出了眼泪:“陛下,臣……臣真的很累、很累,陛下……臣好累……对不起,陛下,您将丞相之位托付给臣,臣却什么都没有做好……”

  他伏在先帝手臂上,像十几岁没长大的孩童一样放声哭起来。先帝只是拍着他的背,低声道:“好了,方爱卿,朕知道你很累。这些年朕寄予你身上的希望,实在是过于沉重,有时忽然想起来,那时你只不过十六岁,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孩子罢了……爱卿,你做得很好了,若觉得累,就放下吧。”

  方棠恍然抬起头,对上先帝的目光:“陛下,臣可以休息了吗?可以……可以回家了吗?”

  “可以。”先帝点头道,“好好休息一下吧,方爱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说罢,他的身形越来越远、越来越飘渺,直到彻底消失在无边夜色里。方棠伸出手,手中的朝芴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化作云烟散去了。

  他转身,一袭青袍在风中摇曳,垂挂在枝头寂静无香的海棠在月色下葳蕤生光。

  栗延臻站在高台下,笑着朝他伸出手。

  方棠终于觉得一身的重压消散如风,也能笑着回应对方:“二郎,我们回去了。”

  皎月悬空,一切归于无声。

  月色清扫过栗延臻的眼尾,他动了动,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冷寂之景。

  他想起自己身处邸店的客房,而方棠正静静躺在他面前的床上,胸口的起伏几乎微弱到难以察觉。栗延臻上前仔细探了探,感觉到方棠正在回暖的身体,松了口气。

  西羌的战马飞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带着方棠到了最近的一家邸店,叫医官、烧热水、换伤药,前半夜忙得乱作一团,染血的麻布丢进水盆,又换进来不少新的。

  后来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方棠好歹是吊住了一口气,沙瓦桑随行的医官说只等他慢慢转醒才可保无虞,否则一切都没有定数。

  栗延臻轻轻抓起方棠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试图能快些暖热,等方棠醒过来,一切就都好了。

  栗安不知何时还会率领兵马追上来,天亮前他们必须立即启程,半刻也不能耽搁。

  栗延臻趴在方棠床边,忽然感觉对方的手动了动,在他手中握紧了,便立即抬头去看,只见方棠眼睫微颤,居然是要睁眼的样子。

  “夫人,夫人。”栗延臻急忙叫,“好些了么?”

  方棠觉得眼皮子沉得很,怎么也睁不开,听到栗延臻在叫自己,便动了动嘴唇,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应:“二郎……”

  “我在,夫人。”栗延臻来了精神,凑过去一下下抚弄着方棠的额头,“没事了,夫人,你不要动,就这么和我说话,我听得见。”

  方棠模糊的视线捕捉到眼前的一抹虚影,向那边伸出手:“二郎,我好疼,你抱抱我。”

  栗延臻眼眶微热,摇头道:“不行,会压到你伤口,等你好些我再抱你,好不好?”

  他这一拒绝不要紧,方棠原本就神志模糊,只以为栗延臻不愿意碰自己,眨巴眨巴眼睛,眼泪就落下来了:“你为、为什么不抱我,你都不想抱我了……你走……”

  栗延臻心疼得没办法,只得弯腰虚虚抱了抱他,又抬手替他抹掉眼泪,哄道:“我抱着你,夫人,不哭了,嗯?”

  方棠又使劲睁了睁眼,叫他:“二郎。”

  “我在。”栗延臻不厌其烦地应声,“我在这里,不走。”

  “我没有死。”方棠如释重负道,“太好了。”

  栗延臻点点头:“没有,你活得好好的,往后我们还有几十年能好好活着,夫人别怕。”

  “几十年不够,要一百年。”方棠撅起嘴,“你说一百年。”

  栗延臻怜惜地吻他的额头:“好,一百年。”

  他又何尝不想活到寿数的极致,尽可能多地陪着方棠,两人白头偕老,卸甲归隐,再不分开。

  方棠的伤并不致命,医官说只差一点就会贯穿心脏,若真是那样,只怕当场就没命了,哪还能撑这么久。方棠后面伤好些,稍微缓过些劲,开玩笑对栗延臻说,自己命大,替他挡了一劫。

  栗延臻却不爱听这话,皱着眉捏他的脸:“不准再说这话,我不要你挡劫,听到没有?以后再不准这样了。”

  方棠见他动气,很乖地贴上去蹭他,撒娇道:“我不说了,二郎,你不能生气,生气对身子不好。”

  栗延臻这才松了眉头,轻轻揽住他腰,和方棠脸贴着脸说:“我身子不好?夫人不知道我身子好不好,嗯?等你伤好全了,再验一验如何?”

  方棠脸一红,却抱着他脖子笑得更甚:“不好不好……”

  一月后,两人随沙瓦桑到了西北,方棠第一次穿越从前只是远远望过几眼的缚虬谷,好奇地探头出去,环视四面鬼斧神工般的悬岩峭壁,惊叹不已:“二郎,你以前是不是到过这里,抬头看会觉得害怕么?”

  栗延臻道:“不会。”

  眼前这庞然如巨人的山石,人站在其中,渺小得如蝼蚁之于巨象,总会有种惧服的威压感。但栗延臻从未怕过,他向来眼中所看见的,只有马前的敌人,还有心头的海棠。

  马车驶入丹措部的军营,方棠感觉车停了,不由得抓紧栗延臻的手:“二郎,到了。”

  栗延臻安抚他:“不怕,西羌人不会做什么的。”

  许多年前栗延臻就确信,沙瓦桑的确是个信守承诺之人,那日他胜了,沙瓦桑就真的如约撤兵而走,只夺了他的战袍,也不知拿回去有什么用处。

  一行人下了车,落进嘈杂乱嚷的丹措大营里。方棠有些警觉地看着四周,那些丹措人打量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只想快点找个地方待着。

  沙瓦桑领着他们走进一顶军帐,里面正有人在等着,正是已经许多年不见的柔嘉公主。对方一间方棠,立马笑逐颜开,迎上前去,热情道:“方大人,别来无恙啊。”

  “公主殿下。”方棠见到故人,也放心下来,“公主身体可好啊?”

  柔嘉公主笑笑,刚要说话,忽然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枚毛茸茸的团子,穿着西羌人的兽皮大氅,圆滚滚抱住柔嘉公主的腿,软糯道:“娘亲。”

  “这可是小世子?”方棠惊喜道,“恭喜公主了。”

  柔嘉公主抱起小世子,冲方棠笑道:“多谢方大人。我前几月听闻大渠突生变故,多方打听,才知是栗氏没落……栗将军还请放宽心吧,向来便是这样,一朝天子一朝臣,王侯将相更迭如春花秋月,代代如此。”

  栗延臻微微点头:“已经过去了,再想也无妨。”

  公主又看向沙瓦桑,眉头沉下去:“桑格,你一去几月杳无音信,竟然是去帮着大渠发动内乱,觉得自己很光彩么?”

  沙瓦桑的表情局促又滑稽,半带恼怒道:“你不懂!你懂什么打仗……你居然又训我!”

  他说完,一脚踹翻旁边的矮凳,从柔嘉公主怀里抢走世子,气呼呼地走了。

  方棠看着沙瓦桑离开的背影,被柔嘉公主一声轻唤回神:“方大人,我替小狼羔给你赔不是了。只是这终究是男人的事情,我不好说什么,栗将军遭此变故,也有我夫君之责在其中。”

  闻言,方棠叹了口气,他知道栗延臻根本不愿踏入西羌人的地盘一步,若非为了自己,怕不是会与沙瓦桑拼个鱼死网破。

  栗延臻表情始终淡然,他似乎并不在意沙瓦桑对自己的招揽,也无意安定于此。只是方棠身子还有伤,他也并没有全然拒绝沙瓦桑的好意。

  柔嘉公主又和他二人闲聊了几句,就去找世子了。方棠和栗延臻被安排到另外的帐子里休息,门外有不少名为服侍、实则监视的丹措侍女,随时探听着两人的动静。

  方棠很苦恼,躺在床上抱着栗延臻,小声道:“我不喜欢被人听着。”

  栗延臻揉揉他的头发,说:“不管她们,夫人想对我说什么就说什么。”

  方棠往他怀中拱拱,道:“二郎,你再亲亲我。白日里在车上有别人看着,我不好叫你。”

  栗延臻一笑,却不立刻去亲他:“夫人怎么最近总想与我亲近?”

  方棠一怔,有些不满了,垂下眼说道:“什么叫最近,我们从前不都是……都是……”

  “都是怎样?”栗延臻眼睛眯了眯,问道。

  方棠很羞于启齿,扭捏半晌,说道:“就那样。”

  栗延臻又凑近他些,说出的话极具引诱性:“夫人说明白些,我听不懂。”

  方棠急了,扯过他的手往自己某处一按,脸红耳赤道:“这样!栗延臻你就是故意的!”

  他想起外面还有人守着,声音又低了下去,揪紧栗延臻的衣领,小声地、央求一般道:“二郎……”

  栗延臻抵御不了这样的方棠,对方永远能破开他全部的鳞甲,钻进他心里自己做个兔子窝,又软又暖,让他喜欢极了。

  “好,我知道了。”栗延臻低低笑着,翻身起来,手撑在方棠身侧,低头吻了吻他,“夫人还没好,所以我只这样用手。”

  方棠也笑起来,揽住他的脖子,听话地躺好。

  “好,我亲亲你,好不好?”栗延臻蹭着他鼻头,问道,“喜欢吗?”

  “喜欢。”方棠抱着他,笑得暧昧嚣张,“我好喜欢你,二郎。”

  床帐里,人影乱晃。

  作者有话说:

  甜回来了,小情侣可以放心酱酱酿酿了~

  皇帝老头真有你的,给我写掉眼泪了,抛开别的不说,老头是个好老头(抹泪)

第68章 浮名

  “方大人,医官来了。”

  方棠被栗延臻扶着起来,靠在床头,应道:“多谢了,进来吧。”

  先前沙瓦桑随行的那名贴身医官提着药箱走进来,跪在方棠床前,替他把脉、诊心,望闻问切一气呵成,熟练得倒不像久居大漠的西羌人。

  方棠闭着眼,快要睡着了,忽然听那医官说道:“大人的伤无碍了,只是心病难解,怕是元神损耗、气血内虚之故,若辅以良药,应当会好得快些。”

  栗延臻问道:“用什么药可以?”

  “芝兰玉树,自然是生长在沃土才更为茁壮。”医官笑了笑道,“方大人若愿意弃暗投明,也不会明珠蒙尘、心生郁结了。”

  方棠和栗延臻俱是一怔,齐刷刷看向那名医官。只见这人抬起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一双狡狐般的眼睛向方棠看来,嘴角噙着笑意:“方大人可愿意与我们共谋大业吗?”

  “你是谁?”栗延臻站起身,护住方棠,“报上名来。”

  医官也站了起来,正了正袍带,露出腰间的狼牙璞玉。栗延臻一见这东西便懂了,说道:“鲜卑可汗,耶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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