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侍卫带球跑 第18章

作者:问尘九日 标签: 古代架空

  小皇帝垂着眼,像是在打量一只低贱的犬儿,可惜这只犬儿规矩非常,连根头发丝也不张扬,叫他挑不出一点错处。

  “抬头让朕瞧瞧。”他冷声道。

  沈却缓缓抬起身子,却始终低垂着眼,下巴微抬,也不过能瞧见眼前这人明黄色的缎织龙袍下摆,一圈金丝勾勒的海水江崖纹,栩栩如生地扎人眼。

  一见他面容,那小皇帝便像是松了一口气,偏头看向谢时观:“你就为了他,差点要了我舅父的命?”

  谢时观无偏无倚地对上他视线:“无凭无据的,陛下凭何断定是我动的手?倘若这样冤枉人,岂不是缪家旁支一位女眷闺阁里丢了张帕子,也要怪在我头上,好冤枉人。”

  “他们都说是你。”

  谢时观立即反问:“他们是谁?”

  小皇帝疾步走过来,单手拍在他面前的席案上,一双圆眼里含着几分怒:“你总是这般,从前总总,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着你,呈送上来的那些参你的本子,朕也总当没看见,可这回你都做了什么?”

  他稍一顿,而后徒然拔高音调:“那是朕的亲母舅!”

  “你断他一只手,”小皇帝瞪着他,“便如同一巴掌打在朕脸上……”

  他话音未落,却听席间那人淡淡地开口打断:“是半只手掌,陛下。”

  “谢翎,你当真以为朕不敢罚你吗?”

  小皇帝忍无可忍,心里的火气冒上来,一把扯掉案上绸制餐布,羹食酒水连同那碗碟一起摔在地上,当啷一声碎了一地,其中一枚玉制的筷枕则直接砸在了谢时观的眉骨上。

  堂下的沈却被这响声惊动,心头一颤,不要命地往王爷那边看了一眼。

  小皇帝显然是没想到会失手伤到他,整个人楞了一愣,有些无措地一抿嘴。

  可谢时观却连眼也不眨,不紧不慢地起身,越过那些瓷碟碎片,直身跪在皇帝身前:“陛下息怒。”

  只这一下,他眉骨之上的皮肤便破了一小块,渗出来的血珠一点点滴落,划过他眼角,落在他眼眶里,再加上他靡颜腻理,肤如白玉无瑕,便衬得着那血色更加渗人。

  小皇帝看着他伤处,眼里泛起酸,心里头那点委屈一下子涌上来:“他们都找我要讨个说法,因着这件事,阿娘今岁连除夕夜都不肯同我一起,他们都在逼我,皇叔,如今连你也要逼我么?”

  谢时观没回答。

  小皇帝便俯身蹲下去,用袖子一点一点地去擦去他眉骨下的血,声音低低地,像是对他服了软:“方才是我错,我不该对你发火。”

  “我知你心里有气,可舅父他也不过是爱子心切,他已过了不惑之年,又再度受这骨肉割离之痛,一时昏了头也情有可原,”他顿了顿,继续软声劝,“那不过是一条贱命、鼠雀之辈,送给他又怎样呢?”

  他好像只是提起一只蝼蚁,枝叶上一点尘,说的那样轻飘。

  见谢时观还是不说话,小皇帝干脆也跪坐在他面前,微微仰头看他,语气里带一点撒娇意味:“皇叔,就允我这一回,行吗?”

  在皇帝看来,国舅爷那儿的的确确是断了半掌,这事也确实是谢时观做的过了,可他不舍得罚他,便只好用沈却那不值一文的性命去讨国舅爷的好。

  折失一个鼠雀之辈,却能讨得两端好,何乐而不为呢?

  他满心以为只要自己服了软,只要他开了口,谢时观便没有不依他的,王爷一向对他都很纵容,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卫而忤逆他?

  可这回却是他想错了,谢时观没点头,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声,紧接着,他便听见谢时观开口道:“陛下,您说臣逼你?”

  “缪宗平本就该死,缪家一系全都该死!”谢时观一声冷笑,而后欺近了,一双染了血的丹凤眼盯住他:“当年先帝究竟为何要我阿娘殉葬,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外族女?”

  小皇帝怔一怔,下意识往后一退。

  “当年那几封上奏劝杀她的折子还在我手上,”谢时观要笑不笑地覆住他手背,“陛下要不要看?里头都有什么人,意之知道还是不知道?”

  意之乃是谢时观给他取的小字,他这样亲昵地喊他,说的却是这样叫人害怕的话。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年请奏劝杀昭贤刘贵妃有三个人,一是他的阿爷,当年的东宫太子;二是三朝宰辅屈山鸣;三是他的外祖……

  刘贵妃活生生被拉去填坟的时候,谢时观才不过八岁,听闻那日他被宫人们关在寝殿里,哭晕了也没人理。

  “陛下怎么不敢看我?”谢时观笑起来,他轻轻地说,“倘若缪宗平不是陛下母舅,他早已是地下一具白骨,我是疼你,才留他一命。”

  “今日他要沈却的命,明日他就敢得寸进尺要我的命,敢问到时候,陛下给是不给?”

  谢意之低下眼,声音微抖:“舅父不会的……”

第二十章

  是日履端,京都又是一年新盛景。

  万国贡珍沿街而过,流往宫城,而将士填诸街,庭殿内着朱红锦袍的千牛卫分列布陈,其间又有百官献寿,阵阵钟鸣锣鼓,间夹着朝官们齐声“万岁”的高呼。

  身着冕服的天子登御座,当朝天子年幼,尚未诞Hela育子嗣,往岁大朝会一般是由摄政王谢时观首位上前拜寿。

  可今岁却有所不同,第一个上前的竟是满太傅,而本该居于右次位上的雁王却不见踪影。

  接在后头拜寿的户部尚书陈明筠稍一侧身,与旁侧刑部尚书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疑惑。

  “怎么是满景州?”陈明筠一低声,“雁王今日怎么没来?”

  “谁知道,”刑部尚书手持象牙笏,闻言又往堂上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凑到他耳边,“闻说昨日除夕夜里,子时未过,雁王就从宫里头出来了,沿街商户点灯相送,好些人都瞧见了,雁王头顶上叫人开了瓢了,一脑门的血!”

  陈明筠也吃了一惊,喃喃道:“怎么会?”

  “伴君如伴虎啊,”刑部尚书轻声感叹,“元日大朝会都告了假,听说已然是病得起不来床了,雁王这次恐怕是真惹得圣人厌弃了。”

  他说这一句,陈明筠是不信的,他沉下声:“厌弃?我看未必,他谢翎哪里是轻易便能倒的?”

  “圣人虽年幼,可不代表就没有龙威,缪氏到底是他母家,缪宗平更是圣人亲母舅,若换作是你,你帮谁?”

  陈明筠却望向堂上,少年天子头戴沉重的冕冠,身前身后都垂着五色冕旒,脸上覆一层脂粉,衬得他愈发苍白瘦弱。

  上前祝寿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天子眼眶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眼下也透出几分青灰色,俨然是彻夜未眠。

  雁王受了伤告了假,眼前这位天子看起来却比他还要憔悴。

  只这一眼,陈明筠便知道,谢时观不会倒,也倒不了。

  而眼下那位“病得起不了身”的谢时观正在王府偏厅里用朝食,眉骨上的伤早就结了痂,只周围一圈淡淡的青紫色。

  沈却在一旁布菜,听见那才从外头回来的沈向之同谢时观禀报:“殿下,今日外头都在传,说雁王已失了势了,刑部下头有几个眼皮子浅的,下了朝便攀结缪家去了。”

  谢时观稍一挑眉,半点不往心上去:“他们的消息倒灵通,不过见风使舵的一群墙头草,歪过去了倒更好。”

  他顿一顿,又吩咐沈却:“一会儿让外府的人把王府大门上的红绸和彩灯都撤下来。”

  沈却有些不解,可也不多问,顺从地一颔首。

  “向之,”谢时观又看向沈向之,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桌上那块白玉筷枕,“你那里再安排几个人,到缪家那几个蠢货耳边撺掇几句,再往上添一把火。”

  话说到这里,沈却好似有些明白谢时观究竟要做什么了。

  昨夜在宫里君臣二人那样撕破脸,小皇帝心里正对谢时观有愧,而紧接着雁王失势的话必然会传到天子耳边,倘若这时候……缪家人又顺势在谢时观身上踩上一脚。

  过犹则不及,物极则必反。

  缪党越是得意,天子心里对谢时观的愧疚便更深一分。

  沈却心里逐渐明晰起来了,可却还是有些后怕,他没有王爷这样强大的心脏,昨夜从宫里回来,他怕的一晚上都不敢合眼。

  他恐怕一辈子也做不到像雁王这般举重若轻,就算险些与皇帝闹掰了,他也还能笑得出来。什么权利更迭、盛衰兴废,在王爷眼里,恐怕也不过只是一场好戏。

  他身在戏中,心却在戏外,冷眼看着这些曲中人、戏里魂,像一尊金身佛,那样华丽,又那样无情。

  下了值,沈却便提上昨日那小戏子落下的年货,搭了辆驴车去平康里附近,到商户那儿去问了路,那卖胡饼的老翁见他唇语说“戏楼”,便笑一笑道:“贵客来早了,那些戏班子,要入了夜才来呢,一会儿天一黑,他们就在那些画舫上搭起戏台子,您瞧——就是那条湖。”

  沈却随着他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湖面上稀稀拉拉地停了几条船,些许冷清模样。

  于是沈却又转回来,摇摇头,又道:“我来找人。”

  那老翁想是上了年纪了,眼神很不好,眼珠子都快要凑在他唇上了,才终于悟出意思:“欸,您说您是来找人的,这儿的戏班子可不少,您打探的是谁?北边是云老板的镜水楼,南边是徐老板的听鹂馆……”

  听见一个“徐”字,沈却忙抬手打断他,唇语问:“徐思仙?”

  那老翁一拍手:“是了,是徐老板的名讳。”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朝沈却挤眉弄眼起来:“官爷,您看小人陪您聊了这么久,也耽搁了生意,您看是不是……”

  沈却明白他意思,很上道地从钱袋里取出四钱银子递给他,老翁则立即笑逐颜开地包了两张胡饼还他,而后乐呵呵地指路:“喏,就是那儿,往南再走半里路便到了。”

  他脚程不慢,又急着去还东西,没一会儿便到了。

  只见路旁坐落着一个不小的宅院,门环上各停一只鹂鸟木雕,与打眼看上去便气派非凡的王府不同,这儿有着几分别具一格的雅致。

  沈却在门前稍站了一会儿,刚要扣响门环,却听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来人是一位豆蔻少女,细碎的刘海儿垂在饱满的额头上,脸上的戏妆才铺到一半,大冷的天儿,她身上却只着一套樱粉色的水袖戏服。

  “你是来找谁的?”她仰头盯着沈却瞧,脆生生的一把好嗓子。

  沈却一时有些怔楞,半晌才启唇:“思仙。”

  那小丫头似乎有些好奇,喃喃地一声低语:“你怎么说话不出声?难不成也要像班主一样养着嗓子吗?”

  沈却没搭话,跟着她走进去,小丫头停在一间房前,在门外娇滴滴地喊:“班主,您相好的来了,还提了满手的礼呢!”

  她话音没落,就见屋里头出来一个人,上来就掐她的耳朵:“下回再听见你胡说八道,就掌你的嘴!”

  小丫头“哎呦”一声,两手护着自己耳朵,嘟嘟囔囔地:“既不是来听戏的,手里还一堆东西,直奔您屋里,不是相好的又是什么?”

  徐思仙做势要打她,可一见沈却正盯着自己,于是便住了手,冷冷斜了他一眼:“进来吧。”

  他屋里的陈设已称得上是富丽,堂厅案几上摆着一盆大红珊瑚,见沈却在盯着那珊瑚瞧,小戏子自嘲地笑一声:“好看么?前些日子宫里头的安公公赏的,他们这些阉人,出手倒比官爷们还阔绰。”

  沈却没说话,只觉得眼里那盆珊瑚触目惊心的红。

  仿佛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上前用指尖碰了碰那珊瑚盆:“你以为我愿意么?又老又臭的阉货,一身的尿骚味,做不了男人,便狠命地下手打……可若不傍上他,我的日子更不会好过。”

  “戏子小唱的处境,”徐思仙在那盆珊瑚旁坐下了,“你们这些人是不会懂的。”

  他这话却说错了,在进王府前,那人牙子也曾想把沈却往瓦子里送,毕竟他的体质异于常人,送到妓馆歌楼里,也能算是一个稀奇玩物。

  好在他年幼时缺衣少食,发育不良,又黑又瘦的,看起来一点也不漂亮,还是个哑巴,就是卖到妓馆里也遭人嫌弃,又走了运,让谢时观买回府去,这才免了这些灾苦。

  沈却把他落在王府的东西,连同才买的那两张胡饼,都搁在了桌上。

  才放下,便听见窗外传来了几个小孩儿的嬉笑声,他望出去,看见了方才那个给他开门的小丫头。

  “他们也要……”沈却缓缓手动,比划到一半,他忽然问不下去了。

  徐思仙看不懂他手语,却能读懂他眼里的意思:“你想听什么?这儿哪还有人是干净的?也曾有性子烈的,抵死不肯去,得罪了那位官爷,被灌了一碗的生漆,毒哑了嗓子,又得了失心疯,去岁寒冬腊月里,不知冻死在哪里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淡淡的,像是提起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沈却瞪大眼,想起方才那小丫头,唇语道:“可她、他们才多大?”

  似乎是觉着他天真,徐思仙冷笑一声,靠下去,整个人倚在软塌上:“你知道吗臭哑巴,我十岁登台,被一位豪强老爷点名的时候,我才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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