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侍卫带球跑 第69章

作者:问尘九日 标签: 古代架空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明末东林六君子之一杨涟于狱中濒死之际写下的文字,上下文为:“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第八十章

  谢时观坐在榻边上, 借着案上那盏宫灯透出的朦胧光线,惝恍地望向了缩在床尾角落里的那个人。

  那哑巴微微发着颤, 拿他当洪水猛兽一般, 连抬目看他一眼也不肯。

  那件事……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

  他已经改过了,也坦诚地同他摊了牌,这哑巴逃跑的事儿, 他也都做不计较了,又是好声好气地将他迎回府来, 又许诺给他和那崽子以身份地位。

  他对他究竟用没用心, 难道还不明显么?

  “还想要本王怎样?”雁王盯着他眼睫,看着他眼角泛现的一点微红,声音忽然压了下来, 怒也不像怒, 反倒透出几分闷倦来,“本王对你、对这崽子, 难道还不够好吗?”

  那哑巴低头不应。

  谢时观冷笑起来, 咬着牙质问他:“一定要这般折磨我么,沈却?”

  还是良久的沉默。

  心跳在谢时观的胸腔里跳得飞快, 虽然他不愿承认, 但满常山的死的确给了他很重的打击, 过了今日,朝中甚至还有一堆破事都在等着他收尾。

  殿下心烦得要死, 连夜赶回府中,也不过是想抱一抱这哑巴而已。

  可偏偏他却这样避着自己。

  那怒意就像是一锅沸烫的滚水,一点点地往上升腾着, 可就在那怒意行将攀升到顶峰时, 那口铁锅却又像是徒然破了个大洞, 于是积累的怒意顷刻便流泻了出去。

  直到此刻,殿下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件事一直都没有过去,反而成了长在那哑巴心里的一根刺,横陈在他们之间的一堵墙。

  平日里不提起、不触碰,便就安然无事,可它其实就在那里。

  沈却也一直都没有放下芥蒂。

  谢时观宁可他捅自己一刀,见了血、解了气,心里的疤或许也就掉了。可这哑巴却偏偏不肯怨、也不肯恨,熬得那伤口结成了茧,将他那颗心也越裹越紧。

  殿下忽然觉得好累。

  他站起身,而后将停在案上的那盏宫灯吹熄了,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转身走了出去。

  屋内灯火一熄,寂静良久。

  榻上的沈却缩在那角落里喘息了片刻,等到那胸腔里的心跳声渐渐缓和过来后,他便俯身匆匆将思来安置好了,随即也走出了那屋。

  只见那碎琼乱玉般的冬雪之下,若有似无的朦胧月光在檐下割出了一块框正的画布来,而雁王就立在那画面之中,一动不动的。

  夜风拂动着他身上那垂顺的衣摆,虽看不见殿下的脸,可沈却莫名觉得,就连那背影都隐隐透出了几分寂然与落寞。

  他不敢上前去,因此便只好悄没生息地站在殿下身后,陪他一道受着冻。

  沈却还是第一回 ,在殿下身上看见落寞的影子,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又想起了他腕上的伤,心里便更抑不住地自责了起来。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究竟是怎么了。

  这哑巴以为自己脚步很轻,殿下应该不会发现他,可过了半晌,却忽听前头的谢时观突然开口道:“回去吧。”

  沈却愣了愣。

  却见雁王倏地走下了矮阶,没了顶上檐瓦的遮蔽,那细小的飞雪便蹭上了他发梢与衣袍,而后又是低低一声:“夜里冷,傻站着做什么?回去睡啊。”

  可后头那哑巴却不肯动,见殿下要走,他便也低着头跟了上去,而后那样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条干净的棉巾覆在了殿下那只被他咬伤的腕子上。

  这条棉巾方才叫他揣在手中,让体温给烘热了,贴上去时是干燥的,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温度。

  但过了这么久,那腕子上的血迹其实早就干了,就连齿印也淡了些,沈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贴上来。

  可只是主动地探出这一只手,虚虚地压在那棉巾上,便已折没了沈却一身的勇气。

  谢时观这才肯回过头来,垂眼看向他的手。

  “都干了,”他说,“还擦什么?”

  说着他便将那只手轻轻往回一抽,沈却不敢去追,因此那方棉巾便滑落到了雪地上去。

  他看见这哑巴的头越来越低,像是在看落在地上的那张棉巾,可是那又有什么好看的?

  谢时观自知今夜情绪不对,每多看这哑巴一眼,都叫他心里更闷一分,因此也不打算再待下去了,一抿唇,冷冷地:“回屋去吧。”

  说罢便踏着雪出了院。

  于是这兰苼院里便只剩下了那哑巴还愣在原地,夜风吹过,带着冷冽刺骨的寒。

  沈却慢慢弯下身去,捡起了那张巾帕。

  他知道自己好像惹殿下生气了,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那样笨,方才那小心翼翼的讨好,恂恂地触碰,便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大胆的求和方式了。

  可惜殿下……似乎并不喜欢。

  *

  翌日,卯初。

  沈却起身时天还没亮,迷迷糊糊地点了盏矮烛,而后又去翻了翻那长案上摆着的衣箱。

  这案上不止有他的衣箱,还有殿下的,又重又厚的一只朱漆戗金缠枝莲纹衣箱,把他那只用的掉了漆的寒酸箱子都给挤到边上去了。

  怕把思来吵醒了,沈却的动作一直很轻,打开那衣箱,翻出了一年以前自己穿的那身官服,轻轻抖开来。

  这身绿沉色的官袍,像是不久前才被人浆洗过,闻嗅起来也没有那种搁置了很久的霉腐味,沈却心里不由得觉出几分奇怪来,他人都不在王府,谁又会闲着没事替他浣洗这些衣物呢?

  沈却本想换上官袍,可心里又拿不准殿下的意思,再说了,他若去了校场晨训,思来该让谁帮忙看着呢?

  才到京都,那奶娘便叫沈向之给遣回去了,既是要给小世子选奶娘,那必定是要从京都里甄选的,知根知底才是第一关,一顿筹备遴选下来,想必也还须费上个几日的功夫。

  如非必要,沈却也不想把思来交给乳母侍养,可他既回了王府,又怎么能日日都缩在屋里奶孩子呢?

  到时只怕连府中的亲卫仆从们也都要看他不起了。

  正当他犹豫之际,远志却忽然敲响了屋门,才被沈落教训过,他的声音自觉地低了下来:“大人,您醒了吗?”

  沈却忙去应了门,屋门一开,远志便端着盆热水进来了,瞥见那里头放下的床帐,他以为谢时观也在,因此声音便放得更低了:“沈统领要奴过来嘱咐您一句,他说您腿伤未愈,还是静养为妙,开春前都不必早起去校场了。”

  “至于开春以后嘛,还是得听听……”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便往榻上看了眼,“雁王殿下的安排。”

  沈却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因此抬手比划了一句:“殿下不在这儿。”

  远志立即便松了口气,腰板也没那般紧绷着了,瞥见了沈却小臂上挂着的官袍,那小奴眉头一挤,很痛苦似的,嘟囔着抱怨道:“大人不在的这段时日,可累惨小奴了。”

  沈却垂眼看向他。

  远志自知雁王乃是全府上下的主子,被他差遣来差遣去的,倒也不算什么。

  可为了和许久未见的沈却拉回几分亲近感来,远志还是顺着往下说道:“王爷住在院里那会儿,常常会把大人留下的那些衣裳弄脏,又不肯让小奴送去外府给婆子们浆洗,便只好都由小奴来浣洗干净。”

  “洗完了,”远志面上一副苦恼的模样,半带撒娇地同他抱怨,“殿下又要冷着张脸,什么话也不说,忽地一只茶盏便朝着小奴的脑袋飞了过来,好在奴躲闪得及时。”

  沈却怔了怔,有些没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缓缓手动:“什么、弄脏?”

  “诶,就是……”远志从小在瓦子里长大,对这些事,比沈却悟得恐怕还要深,戏班子里的那些戏子跟班都不把这当回事儿,私底下什么荤话都说。

  但在这王府里可就不一样了,有些人心里想着龌龊事,可却未必会拿到嘴上来说。

  不过面前这哑巴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是真对这事愣愣的,不是故意在同他装傻,哪怕“林榭”粗暴地凿破了他的天真,可在这些事上,他却依旧比远志还迟钝,比他更像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孩子。

  在他面前,远志心里总要浮起几分羞,不大好意思地解释道:“就是男人长到了年岁,就总要想的那档子事啊。”

  “这府上连个侧妃都没有,没人同殿下做夫妻,他便只好去糟蹋那些衣裳了。”

  这小子说得倒坦荡,可那听的人脸却红了。

  “以后这样的话,”沈却很迂腐地嘱咐他道,“不许再说了,这件事,也不要再同旁人说了。”

  远志点了点头:“除了大人,奴哪还敢和旁人说,多一句嘴,殿下都要拔了奴的舌头的!”

  这王府里,远志最怕的还是雁王,沈向之父子不过只是凶了些,教训他时手上也有分寸,可殿下却只要动一动唇,他的小命可能就不保了。

  正说着,那榻上的小崽子忽地便闹了起来。

  沈却忙回到榻上,伸手一摸那崽子身下,而后轻车熟路地去拿干净的棉帛。

  他给这崽子换尿布,远志便也聚精会神地凑在旁边看,边看还边问他:“沈落大人说这是小世子,是殿下的血脉,可奴听外头也有人说,这娃娃是您生的。”

  沈却心里一惊。

  却听远志又说:“那些人总爱胡编乱造的,说什么大人您同平康里的妓子勾上了……”

  后头的话就不大好听了,因此他顿在这里,便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哦对了,”远志忽然又道,“沈落大人还说,下了晨训之后,他要带几个亲卫到咱们院里坐一坐,都是素日里走得近的,叫您不要着慌,只当是日常一叙。”

  从昨日回府伊始,沈却便一直闷在屋里,哪里都不敢去,就是怕见到这府中的熟人,怕他们问起自己为什么要逃,以及这崽子的身世。

  师父和师兄能容忍他的残缺,谅解他犯下的错,可其他人却未必。

  但他总不可能一辈子都缩头缩尾地不见人。

  *

  辰时四刻。

  沈落确实只带了几个人过来,十一、葛大,还有两个面善的亲卫,从前与沈却也是泛泛之交,沈落每次组了酒局,便一定会拉这些人一道来。

  葛正怀里还抱着个小丫头,吮着手指,黑亮的眼珠子到处转,这丫头穿着身桃红色的棉袄,脸颊也粉扑扑的,很有几分娇憨味道。

第一回 到他院里来,那两个汉子多少都有些拘束,可葛正却是个粗放的,一进屋便道:“听说你回来,昨儿便想着过来看看了,只是沈落非说你一路上舟车劳顿,恐怕累着了,要等你歇一日,才许我们过来。”

  见沈却看着自己怀里那小丫头,他便又笑道:“小丫头长得快,上回你抱她时,她还是个只知道苦恼的小娃娃呢,如今都会走两步了。”

  说完他就把怀里的小丫头放下了,催着那丫头道:“阿奴,咱走两步给叔叔们看看。”

  小丫头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像是怕了,可她才刚学会走路,还没学会该如何转身,这会儿转不回身去,后头的阿爷又不肯扶他,于是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在前头扑抱到沈却的一条腿,便就不肯再动了。

  沈却俯身去看她,小孩儿张开了了些,比一岁以前要可爱了不少,藕节似的雪腕上戴着两只小银镯,胸前坠一条长命锁,走起来时银铃晃荡,轻轻作响。

  “这还是你和沈落去岁送的见面礼呢,她阿娘一直收着没舍得拿出来给她戴,恰巧元日也快到了了,今日又抱她过来见见这小阿弟,就给戴上了,小丫头臭美得紧,一上午要她阿娘抱着,照了三四遍铜镜也不够。”

  屋内人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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