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57章
作者:文云木
二人交手一刹,这刺客第一剑不似亡命徒的手狠,奔着要命直去,反倒刺得偏。
想为禁军之职,是凶恶高强的刺客见得不少,全没有这种都到了仇家面前,还放了一水。
到底心怀何意,又是谁派来,要把他斩尽杀绝的。
画良之口中说着让他慢来,心里头急得要命。
但透过紧绷的走线枪绳,早清楚感受得到对面烧着怒气,拼劲儿挣得有多厉害。
他可不是什么战斗起来富有耐性的类型,出手猛准,靠得是一击毙命,速战速决的套路,气力泻得也就快。
更何况当下,左手忍痛是可以接应,但真正能拿出力气的,只有一只缠着枪线的右手。
如此相持之间,到底是一声电光火石的脆响,桂弘把蜡烛燃上了。
方烛可盈满屋,破黑暗,恍惚的刺眼觑目后。
湿汗透了薄襟的桂弘,手还呈捧着火石的动作,半折着身子,颤巍回过头去。
黑袍的男人正身立于榻边,胸前提一把苍纹古剑,大抵是为了挡画良之的七煞伐杜护在这儿,却不想被那鬼魅无宗的走枪,措手不及给剑连着胳膊一并捆在一块儿。
好在画良之是深知自己力气不够,单臂控不住敌人,巧妙绕房梁盘转一圈,再扯着枪尾铜坠,可是任凭对面怎么挣,只要自己不松手,房梁不被拽塌。
人就逃不掉。
桂弘视线僵硬,把画良之从上到下扫了个遍,万幸发现他没伤。
这才扭头看了黑袍人的手,顺着大袖汩汩往下淌血,大臂被枪扫了好长一条豁口。
原来脸上溅的,是他的血。
“愣着作甚,取剑,逼上!取了他大帽!”
画良之看桂弘回了神,扯嗓子紧喊。
桂弘的视线定在黑袍人手里的苍纹古剑上。
他还没完全冷静得下来,牙关咬得咯咯直响,眼神像是个遇见天敌的兽,把浑身毛炸开,瞳孔颤得厉害。
“桂棠东!”
画良之不解,自己都他娘的拿命牵制上刺客了,还发的什么呆?
“动起来啊!”
屋内一片寂寥,连烛火初燃,炸烟的声都格外清晰。
“别逼他了。”
黑袍人忽地冷静冒了句话,扯破这略显阴冷的沉静。
“再逼得犯了疯病,你可按不住。”
画良之脑后骤地一麻,像被人扔了锤子。
他发现桂弘的目光滞了。
不是在自己身上,而是停在了那黑袍的背影。
这般本该是危急致命的氛围下,他看的,不是自己。
后再从齿缝间,磕着颤响,勉强挤出个名字。
“东离啊……”
第55章 遗弃
临近晨时,日出渐白的天晃不出光,屋内还是昏的一片。
可足以映一张无色惨白的脸。
“画大人不亏为领得禁军的大内高手。久闻笑面狐盛名,今日难得一见真容。”
楚东离坐在对面,一圈圈解着画良之手上缠的绷带。
“分明只有单手,楚某依旧难敌一招。果然人不可貌相,江南舞妓都比不上的勾人姿色,下手伤人却是准狠。”
画良之咂了咂嘴,一头雾水的坐着。
任凭被人反复翻弄着手腕,眼球在那气氛诡谲的两人之间来回晃,没个主见。
桂弘还猫着腰跪坐在床上,畏畏缩缩往自己的手上瞧。
他心里别扭,寻思怪了,都不知道那疯子的脸上还能流出这样畏惧的神情。
低头又见着楚东离不知何时,从大袍内端出个红木药箱,端详了伤口好一会儿,搁里边掏出个银制的细尖镊子。
“会痛。”
“嗯?啊——!嘶……”
便只觉腕间抽地一凉,像被人抽了筋似的,转瞬就成了火辣辣的热,随即好一阵钻心的疼,差点让他骂出爹。
奈何楚东离手快,没等画良之叫嚷,已经把缝线扯了出来。
“画大人割的时候痛快,现在就当忍着,别叫。”
那天师语气可是丝毫不饶人,咄咄逼着,跟这镊子一样,转挑伤口钻。
桂弘怏怏坐在床上,所剩无几的生机也跟画良之腕间那条缝线一起抽了去,软得像个脱骨的,小声嘟囔:
“东离,你轻点。”
画良之懵得更厉害了。
他桂棠东还能有这么乖巧发怂,跟人求情的时候啊。
“怪不得王爷非说要我比起救命,更先治你这手。如此看来,画大人的手,确实值得。”
楚东离理都不理,只忙着手下,徐徐不急地给画良之上了药,再裹上一层厚纱。
“人性下三滥,可这身武艺值得。若真是听话护主,那留在身边,不算亏。”
画良之听不懂他讲的是什么——总之难听就是了。
“楚天师,你的伤呢。”
他被自己割的口子还没止血,顺着袖管往下流,给自己包扎的同时,还得顾着取块棉清理淌到手背的血,虽是个面无表情的,看不出多痛,但这画面可真没法叫他视而不见。
倒不是觉得抱歉,刚那种情况下没要了他命都算失手。
但怎说,勉强也算是给自己治手的恩人。
更何况自己那一枪入肉,划得狠,出于情理,还是张口问了。
“不烦劳您担心。”楚东离再扯了段纱布,顺手给自己简单一缠:
“画大人可否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同这疯子说。”
画良之举着腕子往里吹气儿,说不上多疼,但伤口正是愈合期,加上不知道配的什么新药敷上,里头又烧又痒,还不许人挠,闹腾得要命,心里跟着更耗耐性,连把持着最后一点礼貌相对的心思都断了。
“天师大人谨言,他纵是天大的疯子,也轮不到您出言不逊,亲口点出来。”
“说又如何,区区一届草民,就该有个草民的样子。”
画良之遽地皱眉,他是没法安心把桂弘跟刚还要他命的人留在一处。
楚东离瞧出他那迈不动步子的模样,低叹摆手,将古剑震丢在地,道:
“在下说了,今日不过是来问候他一下,没打算要他的命。杀他能得什么好处,不过百算不如变数,谁知画大人如此恬不知耻,说着当个护卫,却一并搂着躺在人床上呢,照顾得面面俱到。”
画良之耳根一热。
不想这平日里解说天象时一字千金,吐词珍稀的楚天师,私底下的嘴可比桂弘还臭。
难不成桂棠东身上这点贱本事,还是跟他学的了。
他将七煞伐杜甩得破出风声,算是摆明了不满,再闷着声一圈圈往腰上盘,没有要走的意思。
桂弘从榻上把跪得发麻的腿放到地上,伸手拍拍画良之的背,被他愤挣着拿肩膀给拱了开。
“别管,哥给你把这心怀不轨的逆党绑起来,天明报官。”
却听背后的人栽楞个脑袋,支支吾吾:“良之哥,还是你出去吧。”
画良之乍地回头瞪了眼怂成了丢娘的鸡崽子似的桂弘,嘴唇抖着翕动几下,像是有话欲言又止,皱了脸,唯独把手中枪柄捏得紧。
操。
再便抓起刚混战中被掀到地上的裘衣,拖着半截没盘完的枪尾巴在地上锐声磨着响,一脚踹了门出去。
外边的天渐了明,半宿的雪下过去,地上积了层薄的。白毯子被拖枪划出条缝,风捎上去,落雪后的天可比落雪时更凉得刺骨。
就算噎着气,画良之也不肯走远,就抱着裘,毛茸茸一坨裹到下巴,蹲在院子里头等。
不过才刚蹲下,就听见屋里头“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
画良之惶然窜了个寒噤。
心想桂弘怎么逼急了,连天师都敢打。
他现在哪儿有那资格打他。
“三殿下,这是罢了。”
楚东离抚掌冷笑,端跪桂弘脚下,将视线从那泛红的掌心里挑起,堂而皇之与坐在榻边的疯人对视。
疯人没穿着什么东西——而今枕侧人不在,寒气侵破窗,让他从内而外的发冷,愈发受不得住,想往什么暖和地方缩起。
凌乱碎发遮着低垂的脸,他开始抱着自己的手臂反复着搓揉。
唯有余光怯懦,望向脚下人。
看他把落地的古剑拾起,举过头顶,举到自己面前。
“提剑。”
楚东离语气更如冰冰,直覆了层霜到他身上。
桂弘骇然僵住搓臂的手,惊恐颤抖的瞳孔中,映出双不掺人性,无情无欲,如深水死潭般拉人万劫不复的眼。
实在是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