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罔上 第27章
作者:羡凡
秦修弈甚至比对方高上一些,拍拍大汉的背,轻叹一声,“大黑啊,多年未见,你可安好?”
大黑热泪盈眶:“我如今还是老样子,都挺好,倒是啸北你啊,当初被事耽误,你走时我都未能送上一程……不知你那性烈如火的夫人,可有苛待你?”
秦修弈苦笑一下,轻声道:“他啊,回去后便与我恩断义绝……罢了,都是些往事,不提也罢。”
大黑顿时更加同情,轻叹一声,“也好也好……咱们算凑巧,其他兄弟如今都还在,若你有空,不如相约着明日一叙?”
秦修弈点点头,满脸感怀与惭愧,长睫垂下:“这是自然,当初走得仓促,明日就当赔礼了!”
大黑瞪眼:“都是自家兄弟,说得哪里的话!”
霍少煊死死盯着秦修弈没有丝毫破绽的神情:“……”
羌明赋也:“……”
大黑似乎这时才感受到气氛的凝滞,他转头看向神情复杂的二人,憨笑一声,“啸北,这二位是?”
秦修弈拉过霍少煊,“这是我兄长,覃少煊......那位是我家护卫,羌明。”
大黑热情地拍着二人的肩膀打招呼,而后视线在霍少煊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迟疑着夸赞,“你们兄弟二人,倒是......真像啊哈哈哈。”
霍少煊勉强笑了笑,心说你说得也挺真诚的。
“是啊,许多人都这般说。”只有秦修弈面不改色,“我多年未曾来过,这酒楼......”
大黑一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包在我身上,弟兄几个我来去说,你好好歇着。”
他说着抬头看了眼客栈的牌匾:“明日我便来此处寻你!”
“好。”秦修弈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塞过去,“兄弟没什么过人之处,当初多亏了你们相助,一点心意......”
“哎!说的什么话这是?”大黑一瞪眼,嗓音拔高震得人一哆嗦,推着秦修弈往里走,“去去去,我可不收啊!”
秦修弈身形在他跟前显得有些瘦弱,但愣是纹丝不动,面不改色地往他手里塞钱,“大黑,你若是瞧得起我,就收着。”
“不收!你快快快......拿回去!”
“啧,让你收着!”
两人僵持不下,秦修弈递给霍少煊一个眼神,霍少煊会意,微微一行礼,笑着道,“这位......大黑兄弟与我家小弟感情当真是好,那我二人便先走一步了。”
大黑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哎,好。”
霍少煊带着羌明赋走进客栈。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远去。
秦修弈才勾唇,抛了抛手里的钱袋,反手用力砸进大黑胸口,“差点真让你推进去......还长得像,你嘲讽谁呢?”
大黑闷哼一声,以防万一还是装着憨厚的样子,声音却咬牙切齿的,“我说将军,当初你说要派给我一个艰巨的任务,结果就是把我骗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灵秋,一待就是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说着恶狠狠将钱袋子塞进怀里,“这都是我应得的!”
话刚说完,腰上就挨了一脚,他往后踉跄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形,秦修弈毫无破绽地笑着扶起他,在外人看来就是打闹,只有大黑知道他们黑心的将军都说了些什么。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那刀伤留在风关无异于找死,若非遇上了莫婳,还不知在哪处坟里哭呢......你小子在此地娶妻生子,日子过得比老子还滋润。”秦修弈借着假动作又给了他一拳,似笑非笑道,“再顶嘴我揍死你,混账东西。”
“错了错了......”挨了顿打,大黑老实不少,正了正脸色,低声道,“说来也巧,我正准备送信去京城,春桃的事,有着落了。”
——春桃,昭元皇后的贴身侍女,至今未解的悬案。
秦修弈眼中的笑意刹那间烟消云散:“如何?”
大黑沉声道:“春桃一家尽数被杀害,原本我们也已放弃这一条线,但青兆的弟兄忽然来了消息,说是在灵秋与青兆的交界处,偶然寻到了春桃的幼弟。”
“他瘦骨如柴,神志不清,一阵好一阵坏,看见青兆的弟兄们身上穿着风狼营的服饰,猛地扑了上去。”大黑看了眼秦修弈的脸色,声音更低了些,“嘴里浑浑噩噩地念叨着,跑,跑,藏起来......等到风波过去,找九殿下。”
“他身上有块手帕,尾端......绣着渊字。”
第39章 阴谋初显
客栈内。
霍少煊并不注重口腹之欲,便让羌明赋看着准备,依旧是三间上房。
他坐在屋内,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让霍少煊告诫自己今日不能再失态……而后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隐隐觉得不对。
秦修弈早年来过几回灵秋,自己一概不知,他思忖片刻,得出三种可能。
其一,在他们割袍断义前,对方有意瞒着,并不想让他知晓。
其二,在那之后,自己不再清楚对方的动向,所以不知。
其三,秦修弈并未有意瞒着,但也未主动告知,是自己不曾察觉。
只是,灵秋与秦修弈有何联系?
多年前,多年前……
这里有什么能让他在多年前……
忽然,霍少煊放空思虑的眼神骤然清明,眉头下意识皱起。
要说联系,恐怕只有那一个。
昭元皇后身边的侍女,春桃。
此地是她的故乡。
当初事发后,自己也跟着查了许多年,但都是一无所获,更何况他也不能动用更多的人脉,以免走漏风声,若稍有不慎,连带着霍家和秦修弈都难逃此劫,只能让自己的几个心腹去探。
只可惜冥冥中似乎有一双大手,将所有关于春桃的线索生生碾碎,他们查不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吱”的一声,门被人轻轻推开。
秦修弈阔步走进来,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显然是与那大黑相谈甚欢。
霍少煊盯着他,心里有股微妙的不爽。
当初秦修弈整日围着他转,自己倒是忘了,这厮可是连秦帝都舍不得罚的宝贝,一张花言巧语的嘴讨人欢喜也并不奇怪。
所以这么多年,没再粘着自己,身边也总归不缺纵容他的友人。
小二紧跟其后,将他们的菜上齐。
霍少煊生着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闷气,一言不发地坐着。
秦修弈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两眼,“阿兄?”
霍少煊闭了闭眼,心中默念三遍。
他是陛下,他是陛下,他是陛下。
旋即扬起一个笑容,“何事?”
秦修弈收回目光,“我瞧阿兄兴致不高,看来是我多虑了。”
霍少煊心里面无表情,面上却笑吟吟地夹了一筷子萝卜,送入口中后,他脸色一僵。
说是萝卜,但霍少煊第一口当真没尝出萝卜的味道,辛辣的滋味在口中百转千回,他缓慢咀嚼着咽了下去。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秦修弈也跟着夹了一筷子那萝卜。
霍少煊下意识想要提醒,当初这臭小子说什么都不吃带姜带蒜的菜肴,有时那汤药里放了姜,就算是霍小公子亲自喂都不愿意张嘴,非得挨顿打才肯抽抽噎噎地喝下去,哭得梨花带雨,一脸隐忍与倔强,喝完还闹脾气,背对着人发出一些可怜兮兮的呜咽。
霍少煊每回都心软,过去哄的时候,怀里就会多一个哭唧唧乱蹭的九皇子殿下。
但现在......
霍少煊心里冷笑,全当没看见,心里默数。
下一秒。
秦修弈失态地偏头呛咳,耳廓脖子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咳咳咳!咳......yue......咳咳咳!”
霍少煊这才像是吓了一跳,慌忙之下将酒杯递了过去,“陛......啸北!”
秦修弈单手捂住嘴,被呛出了眼泪,想也不想就接过了霍少煊递过来的东西,一口闷了下去,喉间顿时更加辛辣,秦修弈差点吐出来,瞬间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咳咳咳......你……咳咳咳!”
他看上去极为狼狈,被呛得长睫挂上泪珠,眼尾红得滴血,蒙上一层泪光的眼睛格外润,这样又惊又怒地看过来,没有半点气势不说,还显得楚楚可怜。
与平日里冷淡威严的兆安帝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此刻的秦修弈令霍少煊有片刻的恍惚,就好似那位率真单纯的九殿,只是藏进这副成熟的躯体里,待到某个合适的时机,他们就会再度相见。
霍少煊见他扭过头,一声接一声地咳嗽,抿了抿唇,给他倒了杯温茶递过去。
“先漱口。”
秦修弈一言不发地接过,先是一口闷了,冷着脸缓了一会儿之后又理直气壮地将茶杯递给他,意思显而易见,还要。
霍少煊又给他倒了一杯,并在对方再次递过来时温声道,“还要吗?”
秦修弈脸色不太好,“不用。”
他方才看得真切,霍少煊分明吃了那该死的姜味萝卜。
如今最清楚他喜好的除了霍少煊便没了旁人,根本就是故意......
忽然,秦修弈一怔。
故意......什么呢?
或许压根没在意他吧,也可能早就将他的喜好忘了。
也是,如今的霍少煊再也不会宠着自己了。
他到底凭什么下意识觉得霍少煊非得提醒他呢?
光阴匆匆,以往轻易能抓在手中的东西都离他远去,就像一阵过而不留的风。
只记得那时自己成长得很快,快到有一天打闹时,忽然发现少煊已经背不动他了,自己的身量也高出对方一截,但还是忍不住像以前那样朝对方撒娇。
少煊背不动他,他可以背少煊,没办法再仰视对方,他可以蹲下或者低头,秦修弈仍保留着少年的习惯。
或许是听学时趴在案上,总是微微挑起眼去看对方,或许是那时自己稍矮些,总是扑进对方怀里后仰头笑笑,然后又埋进他的颈窝,悄悄嗅着雅竹淡香……
又或许那弥足珍贵的岁岁年年,霍少煊挺直的背脊和高大的身形早已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像是诅咒又像是恩赐,时而令他喘不过气,时而又让他得以慰藉。
但是霍少煊冷着脸让他滚的那天,他没办法像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犬一般赖在门口不走,他身上还有需要自己挑起的重担。
“霍少煊”这三字,在他口中由温柔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