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89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云珩蹲在地上,掀起他的衣摆再扯开裤脚,轻触他被瓦片砸中的脚踝,确信筋骨无恙,青紫只是皮外伤后,拆开包袱,将里头才从绣庄取来的衣服放到他身边:“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吧……”说完他转身推车门,留下一个落魄的背影。

  阿绫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你去哪里。”

  “我去……去看看……四喜他们火扑灭了没……”

  “这种事,是你一个一国之君该做的么。”阿绫一使劲,将他拖回了车里。

  此刻坐在马车上安下心来,阿绫才开始后怕,万一方才屋子早半刻就塌了呢,万一那个葛老板带了兵刃呢,“你身上背负的是江山社稷的稳固,黎民百姓的安定,你怎么能将自己置于这样的险境……”

  “不然呢?”云珩苦笑一声,“你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再死一次?”他瞪着阿绫,眼眶被灼烧得发红,“阿绫你……何必骗我……”

  “我,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为难,我不想回宫,更不想你我重蹈覆辙。”

  “就算你厌弃了皇宫,厌弃了京城,哪怕是怨我恨我厌弃了我!都没关系,没关系啊……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云珩声泪俱下,“四年……整整四年,我就只能日日对着你的牌位跟你说说话,求你到梦里来见见我……”

  阿绫徒劳地擦拭他源源不断的眼泪:“可当年先皇还在,我死里逃生实属侥幸,根本不敢掉以轻心暴露行迹,也是怕你知道我还活着,沉不住气做傻事,一切都前功尽弃,才一直瞒着你……”

  云珩拂开他的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掼到厢壁上,眼眶红得像要滴血:“那现在呢?当年护不住你,是我无能!是我受制于人……可现在……明明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们了,好容易又相见,你却装作不认识我,一而在再而三地推开我……”云珩浑身颤抖,手指几欲嵌进他肩上的骨缝中去,“若是,若是我今日没有纠缠不休地找上山来……你就,就被他……你要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叶书绫!你就这么恨我吗!”

  阿绫一怔,云珩私下里从不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不这样凶狠,咬牙切齿,仿佛错处都是他一个人的,是他叶书绫冷血无情,薄心寡性玩弄别人的真心……可明明不是啊,这么多年,他形单影只,忘不掉,挣不脱,再没什么人能碰一碰他的心,那里有愧,也有陈疾。病灶是在得知云珩得了一双儿女那日凭空长出的,像个血泡,里头装着他和云珩一心一意厮守的回忆,碰一碰就疼,扎破了可能要人命。

  “我倒是真想恨你。”他苦笑一声,用力掰开肩头的手,狠狠将云珩的右腕捏住,拿到眼前来。

  果然,用力过猛,方才指腹的切伤裂开,又开始流血。

  阿绫深深呼吸,他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置气,争吵,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轻轻压住了那伤口想替对方止血,不想那人并不领情,盛怒之下甩开了他的手,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执意向他讨个说法。

  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恼火,直面诘问:“是。我心狠!我是个骗子!可你以为,这四年里我有一日不煎熬,不想去见你吗!你以为我死了,所以要在梦里见我。可我呢?我明知你还活着,却只能眼睁睁看你娶妻生子,跟别人有了家!现在,你们夫妻和睦,儿女双全,朝野民间无人不羡……虽然觉得老天不公,心有不甘,可我又能如何?”他越说心里越不是滋味,“云珩,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你和我,都是自小就没了娘,也从不得爹爹疼爱,难道,现在还要你的儿女也跟我们吃一样的苦么?要他们恨你怨你,要朝堂为此不安,要所有人觉得你枉为人父,枉为人君?”

  阿绫眨眼的时候,噙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掉了一颗下来:“云珩,是你太贪心了……”

第127章

  云珩错愕地看着那颗无声滴落的眼泪,下意识伸手去接住,滚烫一颗,接着还有第二颗,第三颗。

  他没有听错,阿绫方才说这四年里,没有一日不想他,他一直在等他。之所以骗他,只是因为误会他与别人有了肌肤之亲,生儿育女,背弃了他们的感情,再无其他。

  云珩百感交集的内心被久违的泪水融化,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也吐出了所有怨愤与焦灼。

  有这句话,别说阿绫是装作记不得他,骗他瞒他,就算实在气不过一剑捅了他又如何?

  他忍不住笑了,抬起手,指腹划过阿绫眉间:“傻瓜。”

  过去的这人不爱皱眉,如今那颗象征大富大贵的观音痣却屡屡被藏起,怕是要折了福气。

  阿绫话还才说道一半,只见云珩眼神倏忽一软,明明前一刻还怒火中烧地喊他叶书绫,气得要一口嚼碎他似的,后一刻,他额间一麻,那张温热的唇竟贴了上来,还呢喃着骂他是傻瓜。

  云珩低下头,吻过他的鼻尖,又微微一偏头,趁他发愣,一口含住他的唇。

  兴许是太久没有与人这样亲密,阿绫几乎忘了亲吻是什么滋味,他碰到了另一个人柔软舌尖,滚烫的,覆着一层若有似无薄荷味。

  熟悉又陌生的酥麻侵袭全身,他脑子一懵,回过神来发觉他们的唇舌已自然而然吸附纠缠在一处,他赶忙错开脸,一把将云珩推开。

  可对方却丝毫不理会他的拒绝,复又贴上来捏住他后颈,黏着他耳畔轻声絮语:“阿绫,冷静一点,不气了……”说完复又吻上来。

  冷静?阿绫心一沉,敢情他豁出脸皮说了那么多,这个人都当做耳旁风。

  阿绫钳住他的手,推他的肩都毫无用处,他就像只耍赖皮的小狗,锲而不舍不恼不怒,让人束手无策。

  他心一横,干脆在那人唇上狠狠一咬,吃到一口甜腥的血味。

  “唔……”云珩猝不及防松了口,用指关节搓了搓下唇,一丝殷红停留在那里。

  阿绫抬起眼,再不掩饰满心失望:“骗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打我骂我问罪与我,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上次你醉酒,我本要等你醒来后对你坦白的,可……你走得实在匆忙……”

  “上次是因为……”

  “中宫有喜,对吧,你是因为这个才非得赶回去不可……差点忘了恭喜你,又要当爹爹了。”

  只要一想到这孩子是在他们重逢之后才有的,一想到这双嘴唇,这双手,就在不久前还亲吻抚摸过别人,在床榻上别人缠绵交颈,孕育出新生命,阿绫心底所有的愧疚、温柔与悸动,所有久别重逢的庆幸与感激,所有对未来的憧憬与寄托都瞬间幻灭。

  他恨不能真的能患上什么失忆之症,把一切过往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不是我……”

  “云珩,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走一遭,上一次的龙凤胎就是早产,现在你理应好好陪在她身边,尽一个夫君的本分。更何况……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明月入怀,大局为重,不会难为你,但草民却只是庸俗之辈,没有这般心胸气度。”阿绫越说越窝火,气造化弄人,更气自己这争风吃醋的可笑模样,“陛下千不该万不该,一边让皇后辛苦地替你生儿育女,一边又来招惹我,我做不到……是,我的确是做梦都想跟你一生一世,可若我们之间还有别人,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孩子不是我的!”

  不知阿绫这口气憋了多久,委屈劲儿一上来就止不住。云珩实在插不进话,无奈之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阿绫,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说!那对龙凤胎不是我的,如今她腹中的孩子,也不是我的!”

  “…………唔?”阿绫终于安静下来,用力眨着眼,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被刚刚那场火烧出了什么毛病。

  见他不动了,云珩松开他,面不改色,举起手指天誓日,声音虽小,但眸中没有半分犹疑:“这四年间,我与方淳容虽有夫妻之名,但无夫妻之实,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逾越之举。若有半句虚言,叫我余生众叛亲离,恶疾缠身,车裂凌迟,死无全尸,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阿绫瞠目,听着一句句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誓汗毛都竖起来,下意识抓住了那三根指向天空的手指,狠狠压了下去。

  他惊愕地看着信誓旦旦的云珩:“可……孩,孩子……你……你们……”

  云珩凑近他耳旁:“孩子是云璋的,他二人自小两情相悦,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求而不得太苦,我实在不想他们与我一样,便做主成全了他们,也算是自私地成全自己。我不能履行为皇家开枝散叶职责,只好托他们来了…….有了孩子总算是堵住了朝中悠悠众口,不然总有人提选秀纳妃之事……”

  一字一句,石破天惊,其中任何一部分泄露出去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阿绫心跳极快,久久不能冷静。这一切听上去太荒唐了,可他却信了。

  他呆愣着,凝视眼前之人。

  云珩此刻没有半分居高临下的姿态,也丝毫没有计较他不识好歹的误会,惓惓切切,满心诚恳,只求一个相信。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皇帝呢。

  固执地为了一个已死之人,罔顾伦常,放弃娶妻纳妾,放弃绵延子嗣,放弃所有让自己得到幸福的机会。

  “阿绫,我只有你……”云珩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你信我好不好……”

  阿绫鼻子一酸,伸出手,握在他的腕间,那枚烟青平安豆硌在掌心里。

  云珩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又抬起头来,忍不住蹙眉,嘴角却提起来,也不知究竟是想笑,还是想哭。

  阿绫缓缓贴上他的额头,佯嗔一句:“……昏君……”

  兴许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昏君被一句话噎住,半天才想起要反驳,可才一张嘴便又被堵住。

  分分合合,细碎的亲吻中,他们都没有闭眼,认真注视着彼此。

  轻软的触碰,鼻尖蹭着鼻尖,不知是谁先忍不住,泣不成声。

  谁都不敢相信,几经生离死别,他们竟还有云开月明。

  “阿绫,你怎么不信我……”云珩紧紧将他抵在车窗旁,不住落泪,不住啄吻。

  “对不起……云珩,对不起……”阿绫摇头,他不是不信云珩,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一个人太势单力薄,身不由己。

  “不是,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是我笨……我早该猜到的……”那人用力抱紧他,“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我来了……”

  云珩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是上好的丝织品,他们倒在一地凌乱又柔滑的绸缎上,阿绫只觉得刚刚才逃离火场,如今又置身比那更炙热的怀抱里。只不过这热并不烤他的皮囊,只灼烧他的心血,烧的人从骨子里发痒。

  他无意中摸到云珩手背上的水泡,低头看了一眼,对方却有些不耐烦,一把掰正了他的脸吻了回来。

  “车外面有人……云珩……”他方才只是一时气涌,不由自主想亲他罢了,不料云珩居然迫不及待剥掉了衣裳。

  “别管他们……谁敢听,我就诛他们族……嘶……”

  阿绫赶忙捉住他的手,云珩解衣带解得太急躁,指上的伤口又刮裂开来。那人无心等他重新包扎,阿绫无法,只得将那截指尖含入口中。

  云珩顺势勾勾手指压他舌尖,那腥甜像一剂药引,让他暂时忽略了喉咙的疼痛。

  *

  眨眼。

  *

  木棉亮出身份,半个时辰后,知府亲率府兵上山善后,七手八脚从废墟中扒出葛老板,恶人皮肤焦黑,竟还没有咽气。

  天子在场,知府自然不敢擅作主张,把人做了简单的施救后,丢到了院中,听后发落。

  四喜一望不远处的马车,两个人进去半晌也没个下文,怕是别扭还没解决,便吩咐众人先不要靠近。

  他独自前往请示圣意,可还没走窗户下头就觉察出不对,方才外头吵吵嚷嚷打水救火时什么都听不见,眼下打发了闲杂人等,周围一片肃静,离近了,马车里头的声音依稀可辨,高低错落的喘息低哼声,时不时穿插着黏腻的呼唤,两个名字此起彼伏,今上的名讳被阿绫叫得格外……引人遐想。

  四喜的冷汗蹭的蹿了一身,他立刻爬上车,抬高声音冲侍卫何顺交代:“这里交给你们处理,人带回衙门吧。主子受了惊,眼下没空搭理他。”

  “那,还是卑职来赶车!”何顺抬腿要跑过来。

  “站住!你别过来!”四喜啧了一声,当即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一声嘶鸣,拖着车,头也不回往山林奔去。

  一声呜咽似的痛呼从门缝中传来,四喜绝望地回过头,庆幸这马的嘶鸣声恰到好处。

  怎么就不能等等,这又是火又是伤,外头还这么多人!几句话的功夫,方才还气得眼睛都要冒火,这会儿就急不可耐。

  反正都等那么些年了,索性多等半个时辰又不会怎样……

  “呃!”云珩浑身缩紧,被钉到了车壁上。

  “唔……云,云珩!”阿绫倒抽一口气,眼疾手快伸手垫到了他脑后,另一手撑住身体,极度酥麻的快意瞬间涌至头顶百会。

  一个姿势久了会累,方才两人刚倒换了位置,马车就骤然起步,他不防备向前猛地一冲,直触到极深处。

  “你怎……哎!”阿绫才撑起身便被那人重新拖回去,轻柔的摩擦别具快意,让他不禁屏住呼吸。

  “我没事。”云珩重新放松下来,拉过阿绫泛粉的手指,吻他指尖,“别,不必出去……”

  不能再听了。

  门缝里飘出丝丝茉莉香膏的味道,四喜脑门冒汗,着急忙慌将马车停在人迹罕至的树林里,跳下车拔腿就奔到十丈开外。

  安全起见,四喜隔一阵子便要转身看一眼,一下子看到窗口探出一只手紧紧扒住木框,一下子那窗口的车帘随车身左右摇晃,两匹马被惊到,原地不安分地踏几步,打个响鼻。

  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四喜打了个喷嚏,后悔方才没揣个手炉。

第128章

  云珩的好梦被一阵敲门声惊扰,他睁开眼盯着近在咫尺的顶棚缓了许久,发觉周身已一片黑暗,只帘子缝隙见落下些晃动的微光,他们依旧睡在马车里,阿绫的一只手牢牢扣在他的手心,一簇呼吸吹在肩头,节奏均匀绵长。

  他在阿绫的臂弯中翻过身,撩开那人散落一肩的柔软青丝,有些舍不得起身。

  哪怕是过去在宫中,他们也鲜有这样的机会,可以一同睡过整夜。那时他还只是太子,无数双眼睛等着盼着抓他的错处将他置于死地,阿绫总怕替他惹麻烦,再困再累也不敢懈怠,要赶在宫门落锁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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